如果不是知道了杨瑞对东淑出手的事情,丽太妃大概不至于如此失望到绝望的地步,但是一想到这个,她无法忍。
萧东淑是李衾的妻子,是她的弟妹,是李家的门面,杨瑞却敢对她下手,足以证明这个人的眼里丝毫没有李衾,也没有她,甚至,只把他们当成……给耍弄的玩物吗?
丽太妃其实知道杨瑞的性情并不完美,只是因为这个男人很知冷知热的,是深宫中对她最好的人,所以她可以忽略别的,也肯对他一心一意。
只是丽太妃料不到,她所喜欢的这个人之贪婪下作,卑劣无耻,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想到这么多年的愚蠢错付,想到被他害了的东淑,想到为他鞍前马后的李衾,丽太妃摁在皇帝颈间的手不知不觉中缩紧。
皇帝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呼吸的声音已经变了,像是破损的风锨,发出呼呼的漏风声响。
外头的太医们商议了半晌,本要入内的,可是看到太妃似乎在跟皇帝低声细语什么,便不敢贸然靠前。
此刻隐隐听见皇帝的声气儿不对,有的就抬起头向内张望。
丽太妃自然知道外头的动静,她看着杨瑞恐惧惊急的样子,缓缓把手松开,却提高声音道:“皇上你怎么了,你说什么?”
她俯身下去,仿佛在倾听皇帝说话,实则在皇帝耳畔悄然道:“现在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谁当皇帝呢?再撑一撑吧,瑞儿。”
杨瑞本就艰于呼吸,此刻近乎窒息。
与此同时太医们也忙赶上前来,丽太妃满脸惊愕的起身,催促道:“快,快给皇上看看!”
杨瑞却只顾盯着他,脸颊都在抽搐。
如果他能说话,自然会立刻叫人把丽太妃拉出去,但他偏偏不能。
太医们还在忙劝:“皇上不可贸然说话,这样的话会加重颈间的伤势!”
丽太妃却道:“皇上你放心,你刚刚说的我已经记住了。”
皇帝直直地看着她:“你、你……”
丽太妃的声音非常的柔和,里头又带一点点凄然的,道:“皇上你一定没有事儿的,不必就想身后的事情,至于要传位这种大事,自然也要皇上好了后再说。”
太医们在旁听见此话,一个个色变,却又不敢多嘴发问。
杨瑞听到这句,一股气噎住在喉咙里,“噗……”他张口,却有一股淤血涌了出来,但同时又有大股的血液堵塞在口中,喉咙里,让他更加雪上加霜无法呼吸了!
且说东淑告别了那谭姓侍卫,终于还是先回了翊坤宫。
张夫人被留在这里,正是没头脑的时候,只见外头的宫女太监忽然跑来跑去,窃窃私语,她知道有大事,只是东淑临走曾告诉叫她留在这里不要出殿的。
正等的心焦,东淑总算回来了,相见后道:“太太,咱们出宫吧。”
张夫人忙道:“这宫内到底是怎么了?刚刚那些人跟热锅上的蚰蜒似的乱跑,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去找了,丽太妃娘娘呢?”
东淑道:“一言难尽,等出去后再跟太太细说。”
两人出了翊坤宫,往外而行,眼见将到了午门,却有个太监豕突狼奔地跑了来,远远地叫道:“三少奶奶留步!请留步!”
张夫人等忙止住,那小太监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太后娘娘懿旨,让、让三少奶奶在宫内留几日,陪一陪……太妃娘娘。”
东淑心中一动,张夫人忙问:“太妃怎么了?”
小太监笑道:“回夫人的话,其实是太妃娘娘舍不得少奶奶,特跟太后求了让少奶奶在宫内多留几日的。”
张夫人便看东淑的意思,只见东淑道:“太太,既然是太后的懿旨,那自然不能违抗,就劳太太先回府去,我住上几日自然回去。”
“嗯,”张夫人见她这般说,就答应了,却又拉着东淑往旁边走开一步,握着她的手低声叮嘱道:“虽然你还没告诉我,但我知道宫内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且见机行事,自保要紧。我回去后便跟你宪哥哥说,他自然也会照应你。”
东淑含笑道:“您放心。”
于是张夫人便跟东淑告别,先行出宫。东淑却跟着那小太监返回,只是并不是往翊坤宫,而是向着永庆宫的。
这也是在东淑意料之中。
往永庆宫去的时候,却见斋宫之前一队太监乱跑而过,又有几个太医狼狈地往后面的诚肃殿赶了过去。
东淑就问那小太监:“皇上的情形如何?”
小太监道:“太妃娘娘在那里看顾着,听说皇上的情形不太妙,太医们更是离谱,居然……”
“居然怎么样?”东淑问道:“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
“奴才不是不告诉您,只是怕说出来吓到您,”小太监吐吐舌,才小声道:“太医们居然想割开皇上的喉咙,说是什么喉管肿的无法喘气才用这法子,少奶奶你看,这不是要害皇上嘛。”
东淑皱眉道:“果然有些骇人的,也没想到皇上的情形居然这么严重。”
小太监见她倾听仔细,忍不住又道:“还有一件惊人的稀罕事儿呢。少奶奶你可知道镇远……”
才要说,又想起此事不该跟东淑提,便忙低了头。
“镇远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总不会是他的情形不好吧?”东淑原本还镇定自若,问到这句,却有些恍神。
小太监见她着急,忙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说镇远侯的伤病,而是另一件事情。从诚肃殿传出来的消息,他们说镇远侯其实是先帝的血脉,先帝临终前还留了遗诏……也不知真假,所以奴婢不敢就说的,您也只是听听就罢了,千万别跟人打听去。”
东淑听了这话,反而镇定下来。
“这是当然,”她应了声,又道:“丽太妃娘娘可一直都在诚肃殿吗?”
“是啊,娘娘一直守在皇上身旁,寸步不离呢。”
东淑想到先前在诚肃殿跟丽太妃遥遥一望,那会儿她才感觉,以前在她心目中的那个丽妃又回来了。
毕竟是李家的女人,这会儿醒悟虽然有些晚了,但到底还可以亡羊补牢。
也就是在那时候,东淑相信,脱去可厌污秽的情欲迷障后,丽太妃一定会将杨瑞那边的事情料理的妥妥当当。
所以她才叫燕语公主不必害怕,也叫谭侍卫不用担心。
只是东淑这会儿尚且没想到,太妃所做将超乎她的预计。
到了永庆宫,皇太后坐在正殿内,见东淑去而复返,行了礼,便命赐座。
太后皱皱眉,忖度着开口道:“本宫知道是为难你了,只是这镇远侯有些古怪,别人伺候不了,所以本宫想……”
还未说完,东淑道:“太后不必为难,既然是太后的懿旨,臣妾自然会依旨意而行。绝不敢有违。”
太后听了便一笑:“很好。那你便暂且留在这宫内,哦,太医院有几个太医在这里,也有宫女太监,除了一些必要你做的,其他都吩咐他们,或者跟太医商议行事,总之,要让镇远侯快些好起来。”
东淑恭顺答应:“是,臣妾知道了。”
太后深看她一眼,起身亲自领着她到了里间儿。
东淑来到内殿,见镇远侯赤着上身,虽然已经敷药,可那深深的鞭痕依旧清晰可见,他身上因为原先在外头或者打架,或者征战,本就有些伤的,再加上上回内侍司受刑,又多了一层,如今新伤旧恨,看的人简直发疯。
东淑本就见不得这些,此刻几乎伸手捂住双眼。
皇太后看她一眼,自己转头凝视镇远侯,目光低垂,看到他腰间伤痕之中那一点残破龙痕,意义莫名地轻笑道:“本宫曾经很觉遗憾,所生的太子并没有继承皇族的龙痕纹,幸而底下的几位皇子也一应如此,本以为大家都一样的,没想到,偏偏是他……”
叹息般说了这句,太后回身出去了。
太医们见太后离开,彼此商量了几句,走到东淑跟前道:“少奶奶,据我们刚才细看,侯爷似乎还服用了什么药,故而弄的气虚体弱,恐怕还会神智不清……实在难办的很。”
另一人道:“我们刚刚给侯爷用药,他还抵触的很,所以才请了少奶奶来,虽是为难了,但是……”
东淑敛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横竖大家齐心协力,我相信侯爷定会好起来的。”
众人见她如此镇定笃然,便都点头:“是!”
从下午到了晚间,东淑服侍李持酒吃了几次的药,镇远侯居然照单全收,让太医们很觉欣慰。
只是镇远侯一直都不曾真正醒来,这让东淑心头沉重。
入夜后,谭侍卫来了一趟,手中提了个包袱。
他道:“少奶奶,我在诚肃殿找到这几样东西,都是侯爷的。就给他留在这里吧。”
东淑此刻正有些疲倦,又不肯歇息,便振作精神打开了那包袱。
无非是李持酒的衣裳,而除了外裳等东西,其中有一件却极其眼熟。
东淑拿起来瞧了眼,确信是她曾经给李衾所做的那件缂丝貂鼠皮的夹袄:果然那天晚上他去了,果然这失踪的袄子是给他“偷”走了的。
东淑想笑,但是那笑才盈盈一现又猛然僵住,因为她看到这夹袄的后背心上俨然不知给什么戳破了个口子,边沿上的血渍早已经干透了,仔细再看,还有好几处划伤。
东淑立刻想起彩胜的话,不由闭了闭双眼,心头惊痛非常。
触目惊心的,她不想再看下去,便把衣裳等都堆叠起来,准备重新系好包袱,谁知动作间,有一物从衣裳里跌落下来,落在她的脚边。
东淑微怔,以为自己错看了,俯身捡起来在手中仔细打量,顿时头晕目眩。
第100章
原来这时侯东淑所见的, 竟正是以前她跟萧宪相认后,随手做的那个粗糙香囊, 本是要给萧宪的, 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东淑还以为是伺候的丫头不知情扔了,因是微末不足道的东西,所以丢且丢了,也没计较。
实在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在这里发现。
这香囊上血迹斑斑, 口子上紧紧地拴着一根红色细棉绳子,只是如今给拽断了似的,看长短, 却像是挂在脖子上。
东淑的手有些发抖, 她看着这香囊,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李持酒, 竟觉着这香囊十分烫手, 又且沉了起来, 有些拿不住了。
这夜,宫门锁了后, 皇宫之中寂静的诡异。
皇帝已经从诚肃殿内挪回了武德殿,仍是由丽太妃看护着, 皇后娘娘几度前来,都给丽太妃打发了,说皇后太过伤心无法伺候皇帝,也对皇帝不好。
武德殿内灯火通明, 内侍禁卫护卫森严,时不时有太医跟宫人们进出。
李持酒却仍是在永庆宫里,太后安排的人不离殿内外。
这夜,太医们看过了,脸上有些庆幸之色,对东淑道:“多亏了少奶奶在,侯爷的药吃的甚是顺利,只是他的外伤也不容忽视,只盼三天内伤口不要恶化或者发热,就是上天庇佑了。”
已经是快十月的天气了,夜间寒凉非常,尤其是在皇宫之中,虽然内殿放着好几个炭炉,东淑却仍觉着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她看了看李持酒仍旧昏迷不醒的脸,起身慢慢走到殿门口处,眺首望去,灯火点点,暗影中侍卫林立。
目光向上,暗蓝色的天,有星光点点。东淑看着那闪闪烁烁的星子,不知此刻李衾在南边如何了,他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吧……
面前的殿阁连绵广阔,东淑的心里却一阵的空虚,她突然怨念李衾为何走后一直都没有书信给自己。
她很想李衾快点回来,可是又怕他知道消息后着急,乱了分寸,虽然南边的战事大体上已经平靖,但毕竟军情如火,一点儿也不能疏忽分神的。
东淑想了半晌,忽然哑然失笑,原来她想起以前李衾去北关巡边,知道她的死讯后却仍是镇定自若地将一场大战指挥停当……唉,果然是自己关心则乱,竟担心起他来。
他李子宁,向来不是个会需要人去担心的啊。
东淑不禁长叹了声。
正在这时侯,一个宫女出来,悄声道:“少奶奶,外头冷,留神吹了风着凉,还是到里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