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遥看杨逍对着白鹿子的尸首默然不语,不禁问道:“大哥,此人知我身份,非杀不可。你为何要我留他性命?我是不是误了你的事?”
杨逍连忙摇头道:“没有,无妨,只是想问问他那宝盒之事。”
“原来大哥也在找这盒子吗?到底有什么稀罕?”范遥将金盒递给杨逍,两人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正如那蒲崇诰所说,是一部金银粉书的《般若心经》,以金泥手抄于绀青纸之上。杨逍见那文宗书法的确修雅从容,落笔间颇有晋韵,不由暗暗点头。这《心经》本就不长,寥寥一段经文,两人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并未看出什么所以然。
杨逍心想虽然还有方法,却难免要彻底损坏了这经书,于是把它交还给范遥,说道:“你将此物拿回去交给豳王吧。我想这其中秘密多半还要落在另外那轴画卷之上,眼下那画卷只怕已经到了汝阳王手中。”
范遥沉吟了一下道:“大哥,不如我直接将这宝盒交给汝阳王?”
杨逍摇摇头道:“不妥,你如今还在豳王手下,直接把此物交给别人未免有不忠之嫌。这倒是其次,我看那豳王和汝阳王之间似乎面和心不和,让他二人分别拿着这两物,互相猜忌,你暗中窥伺,或许还能有机会能发觉这其中的秘密……”
范遥抚掌笑道:“妙极,正是如此,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不过大哥怎知道他二人各怀心思?”
于是杨逍把扮作斡脱商人的侍卫,那晚夜探卧佛寺的经过和他说了,当时汝阳王曾向豳王提及佛经之事,却被豳王打岔混过去了。范遥点头笑道:“原来那晚大哥也在!”
杨逍微微含笑:“正是,刚好看到兄弟你击杀彪兽的本事,威风得紧!”他看着范遥满脸狰狞的伤疤,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贤弟为了此事可真是煞费苦心,以前你何等风采,神仙一般的人物,做哥哥的也自叹弗如,可如今……”他忆起两人年少初识,都为彼此武功人品折服,一见如故,也曾一起鲜衣怒马,恣意江湖。他那时是很有些清高自傲的脾气,任谁都瞧不上眼,唯有这个兄弟最能交心。
范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淡然道:“大哥,你是最知我的人。当年在光明顶,小弟我情场失意,便早已将这些看开,样貌再好又能如何,得不到的始终得不到。与其心中不甘,倒不如舍弃这些扰乱心神的杂念,正正经经做一番大事业!”
杨逍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贤弟心有明镜,凡事果敢决断,比做哥哥的强上百倍……”
范遥听他语气,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听大哥的意思,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
杨逍苦笑一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心中实在烦闷无解,便把和纪晓芙的事情同范遥讲了。谁知范遥听完大赞道:“小弟生平最瞧不上那些名门正派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样子,这纪姑娘虽是峨嵋派那老尼姑的弟子,恁的让人刮目相看!她既敢对大哥以身相许,却又能快刀斩乱麻,果然是个奇女子,不愧是大哥看中的姑娘!”
杨逍苦恼道:“你倒还赞她,我简直不知要拿她如何是好!”
范遥抓了抓脑袋:“这个做兄弟的就帮不上忙了,这些脾气倔强的姑娘大约死缠烂打也是没用的……”
杨逍只能摇头叹气。二人多年未见,又闲聊了许久,直到天边微微泛白,范遥要回甘州城去,杨逍问道:“这白鹿子却如何处置?”
范遥剑起地上的上清剑,耍了两下,说道:“把这剑叫人给送回昆仑派三圣坳也就罢了!”
杨逍想了想,毕竟是一派宗师掌门,于是两人在山谷里找了一处地方,勉强拿乱石堆了个坟,将白鹿子葬在了里面。
范遥便要告辞离去,杨逍嘱咐道:“你回去后凡事小心留意,有事可找机会到城中驿馆给我留口信,那斡脱商本和豳王有联系,应该不会十分引人注目,我过两日再去寻你!”
范遥点点头,二人拥抱作别,各朝一个方向去了。
却说纪晓芙昨晚回到住处,一夜翻来覆去不能安睡。她半年未见杨逍,乍一相见片刻温存,又是欣喜又是害怕,想要立时收拾行装逃走,却又思忖道:“他既能追寻到此处,我再躲到哪里想必也是没用的……”她心中思虑纷繁,躺在土炕上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睡是醒,待到忽然睁眼,帐外隐隐透进光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心中一惊,惦念起也赫哲嬷嬷,不知她回来了没有,忙起身掀了帐帘出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她正要去隔壁帐子看看,却见木栏外不远处有人骑了一匹白骆驼,赶着一群羊,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过来。纪晓芙拿手遮了太阳去看,那白驼上的人却正是也赫哲嬷嬷。
也赫哲嬷嬷骑着骆驼行到围栏外,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白驼十分温顺,当即卧跪了下来。也赫哲嬷嬷慢慢地从驼背上爬下,也不拴它,任它卧在那里吃草。纪晓芙这才发觉那白驼身边还跟了一头小骆驼,不到大骆驼的一半儿高,蹦蹦跳跳地围着大骆驼打转。也赫哲嬷嬷走进围栏,看见纪晓芙,高兴地拉了她手,指了指那对大小白驼,又指了指栏外的羊群,和她比划了半天。
纪晓芙同她相处时日尚短,看不太懂手语的意思,但猜想也赫哲嬷嬷是在告诉自己她从何处弄了这群羊和两只骆驼来。于是点点头,嬷嬷平安回来她便放心了。
待到正午,也赫哲嬷嬷端了一大盘子食物走进帐来。纪晓芙看那盘中盛着糌粑,烤馍,酥油,还有满满一盆切好的肉肠,连忙走过去想要接手。也赫哲嬷嬷却摇摇头,绕过她把托盘放到了炕桌上。转身又出去取了一罐鲜奶进来。她对纪晓芙指着帐外比划,见她不解,便示意她出到外面,却见围栏处那匹白驼已经站起身来,而小骆驼正偎依在它身下吃奶。也赫哲嬷嬷捧了手中奶罐,点点那骆驼,又指指她肚子。纪晓芙恍然明白,原来这罐中盛的竟然是骆驼奶。她虽不晓得骆驼奶极为难得,比羊奶还珍贵滋补,却也能感受到嬷嬷的一片好意。她心中感动,拉了嬷嬷的手道谢:“嬷嬷,你人真好,你昨日出去整天,竟是为了我去寻这骆驼回来么?”
也赫哲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又拉她回帐内吃饭。帐篷中央有砖石搭的简单灶台,也赫哲嬷嬷先拿长竿掀开帐顶的天窗透气,再取了火镰火石点燃草杆子生火,将那奶罐吊在在上面加热。纪晓芙在一旁看她忙碌着,她本来是打算尽快离开这里,此刻心中却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她想:“也赫哲嬷嬷如此对我,她一人也是孤苦无依,我原应该留下同她做伴,也好互相照应,只是……”
一时两人饭毕,也赫哲嬷嬷敲了茶砖用驼奶给她煮酥油茶喝。奶茶浓香扑鼻,纪晓芙捧了茶碗,踌躇了半日,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嬷嬷,我再住不了几日便要离开了,真是多谢你如此费心的照顾,可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也赫哲嬷嬷一愣,望着她若有所思。纪晓芙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看着她怔怔出神的样子,越发觉得愧疚,心想:“不然我再多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也不知那人到底走了没有?若他再来寻我,我这身子只怕便掩藏不住了……”
她左右为难,一时无法抉择,谁知第二日早晨醒来,枕边却放了一封书信。纪晓芙心头一跳,连忙将信纸展开,见那纸上字迹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正如其人:
“芙卿玉展,
余虚度光阴无数,直至与卿相识,方知情为何物。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曾经是酒,如今唯汝耳。乃叹卿去意之坚,再难挽回,余亦不忍再三忤卿之所愿,累汝终日惶愧,寐寤难安。今以此书作别,当归于昆仑山坐忘峰,烹茶煮雪,清虚自守,卑弱自持。或待来时卿终能回心转意,必倒屣扫榻相迎!
杨逍手书
另,余尝年少荒唐,偶有风流其事一二,实不敢欺瞒太座。自与汝相恋,蒙卿相许,卿乃余发妻至爱,生生世世,再无二意,余衷心可表,日月昭昭。”
纪晓芙读完,望着那纸上墨迹尚未干透,知应是他夜半放于枕畔,只怕人才将将离去,心中柔情千万,不知是悲是喜。却也稍稍松了口气,想来他既回了昆仑山,怎么也要一年半载,自己便可不再折腾,先等孩子出生再做打算。
于是便踏下心来,将那信纸妥善收藏好,简单梳洗后出了帐门。帐外也赫哲嬷嬷在那白骆驼身旁不知忙些什么,纪晓芙走过去瞧,却见她正在挤那驼奶。许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作并不怎么灵活,纪晓芙虽然也不大会,却上前说道:“嬷嬷,我来帮你吧!”她学着也赫哲嬷嬷的动作,驼奶十分粘稠,她费了半日的功夫,慢慢挤出大半罐来。刚起身走开,那小白驼便蹦蹦跳跳地抢到母亲身下吃奶。纪晓芙看那小驼一双漂亮的大眼,全身覆着细密雪白的绒毛,依恋地偎着母驼,十分乖巧可爱,忍不住也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母爱涟溢,转身却看见也赫哲嬷嬷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她冲嬷嬷笑了笑,把奶罐交给她,便要去湖边提水。也赫哲嬷嬷拉住她要抢她水桶,她笑着说:“嬷嬷,我决定不走啦!既然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总不能游手好闲。我如今身子还灵活着呢,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若是不依,那我也不敢和你一起住,另寻地方去罢了。” 她说完,也不管嬷嬷听没听明白,转身自去了。
也赫哲嬷嬷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瘦的肩膀,和渐渐宽大起来的腰腹,一直看了许久。等纪晓芙打水回来,她却又不见了踪影。纪晓芙已习惯这位嬷嬷神龙见首不见尾,便也不太放在心上了。
甘州驿馆,蒲崇诰带了几名侍卫正心惶意乱往外走。今日便是豳王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早上有府吏送了帖子来,说豳王要为汝阳王送行,在甘州东南的大军马营设诈马宴1,邀请达官显贵们一同赴宴。宝盒至今下落不明,他心中惶惑不安,还未出驿馆大门,却看到那赤穹多吉迈步走了进来。这吐蕃人近几日时常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去寻找那宝盒的下落。
蒲崇诰火急火燎地冲上去质问:“你去了何处,几日看不到人!我交代的事情如何了,今日可是最后期限……”
赤穹多吉,正是杨逍,他不慌不忙地打断蒲崇诰:“大人容禀,在下查到豳王已派人寻回了宝盒,一切安然无恙,所以大人大可放心,王爷他定然不会再怪罪下来。”
蒲崇诰大喜,随即又有些将信将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逍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大人不信可以去王爷处亲自询问。”
蒲崇诰心想豳王的确没再追问那宝盒下落,还派人送了帖子来请他赴宴,看起来倒像是不再追究,于是点点头道:“如此辛苦你了,正好,豳王设宴为汝阳王送行,你也一同来见见世面吧。”他听闻豳王最爱看武士角力,而那汝阳王据说也十分招揽人材,这赤穹多吉武功高强,若入了哪位王爷的眼,自己也有举荐之功,便想着把他带上。
杨逍却想,他前日与范遥匆匆离别,也不知他回去后是何情形。还有倚天剑一事,他正要找个机会再偷偷潜进卧佛寺去。眼下倒正好是个机会接近汝阳王,当下便随蒲崇诰出了驿馆,众人骑马往城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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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诈马宴是元代蒙古人特有的宫廷宴会。具体可以百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