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阿速似乎有些疑惑,看见她指向自己的衣角,恍然道:“啊,对,你们汉人是有个明教,不过我不是那个明教的。我的一位师傅,他是波斯摩尼教的。他传了我功夫,便要我入了他们教派,似乎是和中原明教同出一源。”
纪晓芙也不十分清楚明教的渊源,只依稀记得杨逍提起过明教从波斯传入中土。她既听说阿速并不是中原明教之人,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暗暗失落。虽然心中对他还有些戒备,却也放下了敌意,于是说道:“你即入了什么摩尼教,如何又做了喇嘛,还跑去当了沙匪?”她只觉得这个阿速的身份乱七八糟,也不知什么来路,“算了,反正也与我无关,你好自为之吧,年纪轻轻最好不要再去作什么拦路抢劫的事了!”
却听阿速缓缓道:“我和这小狼一样,从小爹娘就死啦……”纪晓芙本已迈步离开,却不由又停了下来,听他继续说道:“于是出家做了喇嘛,身边只有几个师傅。后来他们带我去了很远很远的波斯,我在那里长大,摩尼教的宝树王收我为徒。他告诉我摩尼超越一切,无论佛教,袄教还是十字教,摩尼教总领天下教派,所以我是喇嘛也没什么要紧……等我长大成人,师傅们说故土难离,总要认祖归宗,于是我们又回来啦!喏,就住在南边的普光寺……其实摩尼也好,佛祖也好,都是为人指点迷津,神灵以何面目存在又有什么分别?”
纪晓芙听他这话说得倒十分在理,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又去抢劫商队?”
阿速狡狯一笑,问道:“这其中可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你真的要知道吗?”纪晓芙连忙摇摇头,虽然听起来这个阿速身世也颇为颠沛坎坷,可她并不想和他打什么更深的交道。
她转身要回帐篷去,此时太阳西沉,晚霞把草原染成了金灿灿的一片。远处有放牧的少女归家,一路高歌回荡在空旷广袤的天地间。那歌声清亮甜美,纪晓芙不由驻足倾听。忽听阿速在她身后问道:“你可知她唱的是什么吗?”
纪晓芙听不懂当地部族的语言,摇摇头。阿速说道:“这是他们畏兀儿的小曲儿,译成汉文大约是‘我走过了千佛洞,穿过了万佛峡。我寻找草绿花香的牧场,不畏惧万里黄沙。我寻找那心上的人儿啊,哪怕他在白雪覆盖的山崖。我思念远在天边的人儿啊,却不知他近在身旁,正凝望着我的面颊。’”
少女挥赶牛羊的身姿沐浴在霞光之下,分外俏丽多姿,纪晓芙听着阿速念那歌词,不觉有些怔忡,抬眼却看见他正满眼笑意地望着自己道:“你想起了你的丈夫么?”
纪晓芙脸色微变,待要转身离去,却发现也赫哲嬷嬷不知何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她慢慢走过来,皱眉盯了那阿速好一会儿,一把拉住纪晓芙的手,要把她拽回帐篷去。却听见那阿速笑嘻嘻的声音喊道:“萧姐姐,我下次还来找你玩!”
也赫哲嬷嬷把纪晓芙一口气拖回到帐外的围栏处,指了指溪边的方向,又冲她摆摆手。纪晓芙明白她的意思,温声道:“嬷嬷放心,那小喇嘛身份不同寻常,又来历不明,我以后会注意避开他的。”她见也赫哲嬷嬷还是盯着自己不放,又笑道:“不必担心,我还有些拳脚功夫,也和他交过手,并不会吃亏。”
也赫哲嬷嬷突然叹了口气,转身默默回了自己的帐篷,纪晓芙拿不准她是不是有些生气。第二日她便不再去那条小溪,而是换了更远处的湖边打水。她一整日都没看到也赫哲嬷嬷的身影,帐篷里也没人。一开始她也不是很在意,也赫哲嬷嬷经常出门,行踪不定。可一直到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人回来,她不由有些担心,嬷嬷年纪毕竟大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纪晓芙在帐门口张望了许久,终是放心不下,决定出去在附近找找看。她提了风灯走出来,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也赫哲嬷嬷有一匹枣红色的老马,她曾见过她骑马出门,也不知为何今日却拴在家中。她骑上那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想着老马识途,都颇具灵性,便由着它乱走,自己暗暗留意着路线,以防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马虽老步态却依旧平稳有力,但她毕竟怕颠簸到腹中胎儿,只敢让它慢慢地小跑。马儿一路向南缓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草原边界。这里长着些稀疏的松柳,树后便是起伏的山陵矮丘。这晚月色晦暗,纪晓芙隐约听到前面有些动静,她举起风灯一照,却看到那些树木旁竟也栓了些马匹。她微一犹豫,从马上下来,想牵着马再往前几步,却听到前面山坡上传来了打斗声,似乎离得很近。
纪晓芙心中一惊,连忙也找了棵树将马拴好,熄了灯火,以树木掩住身形悄悄摸了过去。却见眼前一座山壁,似乎有几座殿宇凌空半嵌在几丈高的地方,外面却没有栈道可以上去,十分古怪。下方山坡上有两队人马正在相斗。一方人数较多,似是在守护身后的一个洞口。另外一边只有寥寥数人,但其中两人明显武功极高,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人群中几个起落,左拍右击,刹那间就放倒对方多人。
眼见守在洞口的人数越来越少,忽然从那洞中又冲出几个喇嘛,与两人斗在一处。纪晓芙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些喇嘛是住在山洞里的?随即又恍然,这洞内想必是有通道可以上到上面的殿中。这寺庙建的倒奇特,她忽然想到阿速,他说住在南边的普光寺,也不知是不是这里。
她正想着,却见这几个喇嘛也不是那两人的对手,一会儿功夫便纷纷重伤倒地,露出洞口两座石门。此时门口再无人拦阻,那两人却没有进去,只抬头对着山壁恭恭敬敬地喊道:“咱们王爷有请,还请贵人移步,这就下来吧!”
过了许久,洞门处终于又缓缓走出了两位喇嘛,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但为首那喇嘛开口说道:“是豳王派你们来的么?”纪晓芙听得分明,那声音正是阿速。
先前那两人对他躬身行礼,其中那穿黑袍的人答道:“我家主人并非豳王,而是汝阳王,贵人放心,王爷他只是想请您去叙叙旧,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阿速冷笑道:“你们出手伤了这么多人还说并无恶意!汝阳王,他又怎会知道我?”
黑袍客恭敬回道:“贵人恕罪,小人等也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说了,当年泰定帝做晋王之时,二人颇有交情,贵人小时候,王爷还抱过您,所以特意派小人等前来,定要将您请了去。”
阿速惨笑了几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随你们前去,你们莫再抓我的这些手下。”
他身后那喇嘛忍不住惊声道:“陛……殿下!”
那黑袍客却道:“贵人有命,莫敢不从,只是还请贵人把前几日从卧佛寺拿走的东西交给小人,咱们定不与这普光寺里的大师们为难。”
阿速犹豫了一瞬,终是从怀中取出那轴画卷,地上躺倒的几名喇嘛见状纷纷叫道:“陛下,万万不可!”
却听阿速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寂寥:“有何不可!我早说过,我对这些事本没有兴趣,是师傅们不能看开,总惦记着过去的日子,如此放不下,这佛不都白修了么?”
他身后那喇嘛惨声道:“殿下,事到如今,咱们身份败露,还指望什么?只不过你把这画卷留着,或还能保你一命!”
阿速却笑道:“我一人的命是命,难道眼下这么多人的命就不是命?若能以我一命换众命,倒也不枉了!”他说着,便把那卷轴交到了黑袍客手中。
那人倒也说话算话,没有再对众喇嘛施以杀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和另外那白袍之人将阿速夹在中间,往这边栓马的树丛过来。
纪晓芙一惊,待要找地方躲避,不巧那几匹马却忽然躁动起来。只听黑袍客一声断喝:“什么人!”瞬间那白袍人已经冲到身前,向她面门抓来。
纪晓芙大骇,连忙侧身相避,她方才见过这两人出手,知道自己绝不能抵挡。她将手中风灯向那人一掷,提气转身便跑。却听那白袍人一掌劈碎风灯,没跑出几步,她便感觉一股极其阴寒之气向背心袭来。纪晓芙只道要糟,斜刺里却忽然有人飞身而至,挡在她身后,左臂伸出,接住了白袍人击来的一掌。她回头一看,心中大奇,那人却正是之前蒲崇诰身边的吐蕃侍卫苍穹多吉!
原来杨逍早查到此地,一直躲在岩壁某处观看下方动静。纪晓芙何时过来的他却也没留意到。待看到鹤笔翁朝她追过去,简直吓得肝胆俱裂,用尽全力扑了过来,好歹在她身后挡住了这一掌。
鹤笔翁与杨逍对了一掌,他所习之玄冥神掌本是极阴毒冰寒的功夫,却感觉对方一股至阳之气汹涌而来,正克制住他的真气,当下连忙撤掌,连退数步,胸口气血燥热翻涌,心中暗暗吃惊:“这是哪里来的吐蕃人,好生厉害!”
一旁鹿杖客看见师弟吃了亏,连忙把阿速交给手下看管,也飞身攻了上来。他师兄弟配合默契,杨逍以一敌二,虽不落下风,一时却也不能耐他们如何。
纪晓芙在一旁看三人相斗,她实没料到会在此处看到苍穹多吉,但看他与人交手的身形,心中的熟悉感忽然越来越强烈。
杨逍与玄冥二老缠斗了半天,渐生不耐。他见鹤笔翁一掌劈到,便左手虚引,右掌飞快拍出,鹤笔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不知怎地自己这一掌就打在了鹿杖客挥来的一拳上。师兄弟俩内力相当,这一下都是浑身一震,两人对望一眼,露出吃惊的神色。
杨逍趁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抽出身来,随手震断了纪晓芙栓马的缰绳,翻身骑了上去,奔至纪晓芙身边,一把将她捞在身前。玄冥二老觉得此人功力深厚,十分忌惮,便也没有追,看着二人扬长而去。
杨逍策马奔出数里,看后面并没人来追,便放缓了马步。他感觉怀中之人身子十分僵硬,怕她被马颠得不适,正要询问,忽听到纪晓芙冷清的声音道:“放开我!”
他心中一紧,却没有出声,听她果然接着说:“是你,对不对?”
杨逍知道她还是认出了自己,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晓芙!”他感到她身子一颤,不由双臂收拢,将她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等了这么久,终于能拥她入怀。
纪晓芙一瞬间只觉得似梦似真,草原之夜原本十分寒冷,身后的怀抱却如此熟悉温暖,让她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身体,心生眷恋。杨逍叹息,低头去吻她鬓边秀发,又落在她耳畔,低声笑问:“想不想我?”
纪晓芙被他脸上胡须一刺,心中却陡然清醒,想要从他怀中挣出,杨逍却将她身子半转过来,侧首吻上了她的嘴唇。纪晓芙被他钳制住,却不敢用力挣扎。她连忙闭上了双眼,感觉他滚烫的气息与自己唇舌相交,又辗转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