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寒深深地、发自内心地感叹:“说到底,就是太倒霉了啊!”
魔君冷冷道:“还不都是你的错。”
“怎么了?道君和我有什么关系。”千江寒为自己叫屈,“那不是我,我不是他,别乱叫啊。”
魔君笑了笑。这是一个纯然无奈的、带着疼爱之意的笑,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笑。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这群人世世代代传承,也算经历了十万年的折磨,可说出来无非也就是这么短短几句话。”魔君平静地对谢蕴昭说,“只要你答应用斗灯许愿,消除这段十万年前的业障,你们的世界也就自然不再担心被魔族侵略,而我和弟弟……”
“我们会用最后的生命,作为启动斗灯的力量。这是我们能为全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银发的陛下平静地坐在他的王座上,脚边坐着懒洋洋笑着的弟弟,四周是沉默不言的森森白骨。
千江寒补充了一句:“道君的心魔本体被我哥镇压在五色琉璃灯中,一会儿启动斗灯,他自然会灰飞烟灭,这样一来,十万年前的恩怨也算彻底了结。”
他嬉笑道:“所以阿昭,你莫要生我气了。我喜爱你是真心,但我实在太懒,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我要跟哥哥一起用命换全族存续,你也别生气我们杀了这些人了。君王都要死,臣子焉能不死?”
“我……真是有些搞不懂你们了。”
在这很有点肃穆的气氛中,谢蕴昭却忽然失笑。她感慨道:“我忽然既无法讨厌你们,也无法喜欢你们,甚至也许很多年后当我再回想这一幕,说不准还会怀念你们。”
“因为我们确实是比太多平庸之人更值得怀念。”千江寒灿烂一笑。
卫枕流忽然开口:“仙魔大战已经开始,魔骑屠戮之惨状也历历在目。如果魔气消失,你们认为那些变回普通人类的魔族会好过?”
这个问题让那兄弟二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们又同时笑了笑。
这对长得不太像的兄弟,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淡淡的微笑。
“那又有什么办法?天地尚且不能久长,况乎人力?”
“我们什么都付出了,总算能让他们活下去。至于其他的……全靠他们自己。”
卫枕流摇了摇头。
“如果魔气真的消失,我会尽力劝说师长,让魔族的平民平静生活,也不会暴露他们曾经的身份。”他说,“至于魔修,我就不管了。”
谢蕴昭说:“我还没答应呢。”
卫枕流微微一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几分促狭、有几分默契,说:“但我知道阿昭其实已经答应了。”
她板着脸瞪他,片刻后自己也一笑。
“好吧,我答应你们。如果我能拼好斗灯,我会许愿。这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这里所有无辜的人。”她说,“但是还少一样阴阳天地剪,总不会是那个‘月亮’吧?”
魔君兄弟同时摇头。
“那‘月亮’其实是十万年前佛祖坐化时留下的舍利子。”千江寒说,“至于阴阳天地剪……”
他站起身:“哥哥。”
魔君一动不动,端坐王座上。他说:“知道了,去吧。”
千江寒点点头。
他不笑了。那张脸忽然回归了冰雪般的淡漠,没有丝毫烟火的气息。
他走到莲台边缘,朝水面伸出手。
起先是“咕嘟嘟”水沸般的冒泡声,很快,整整一池清水都旋转起来。死寂被打破,化为凶猛的水声;宛如被飓风卷起,水流陡然升腾,好像一面沸腾的水之屏障。在上升到一定高度时,水流乍然破碎,扑向四面的废墟。
水池清空了,用白骨画出的大阵也破碎了。
莲台上的魔君露出痛苦之色。他紧紧抓住王座的扶手,脖子和手背都青筋暴起。一瞬间,他像苍老了二十岁。
上空的“明月”光辉黯淡不少。
而所剩下的光辉……照在了池底露出的那具骨架之上。
那是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尸骨。它藏在水下,躯体一圈圈在池中盘旋,直到十万年后化为干净的白骨,也仍旧保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
那是一具巨大的龙骨。龙首昂扬,额上金色双角立起,历经十万年,仍旧流转着神光。
在龙骨怀中,有一株早已枯死的金莲。她的根须缠在他的骸骨上,化为石头也没有放开。
在应当是长龙心脏的部位,卡着一把黑白流转的剪刀。
千江寒凌空而立,俯视着这具巨大的骸骨。
他语调有些奇异:“当年龙君假死须弥山,实则带着斗灯的一部分回到莲池之中。那时这里已是恶念横行的鬼蜮,唯独功德金莲池还保留了些许光辉。”
“他找到灵蕴遗留的莲花,用阴阳天地剪自尽而转世,并以通身血液之力,期许来生早早相遇相识。”
他的唇边有一点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弧度。
“道君输得不冤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结局的意思不是一章结局,是我要爆肝……
不过xia一章也要结束了。
这样算起来番外怕是要明天……囧。
晚上更新xia一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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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大结局
谢蕴昭飞到龙君的尸骸边。
离得近了, 就越发觉出尸骸的高大和自身的渺小。
她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师兄,结果被他先一步从后面抱住。他的手臂横在她腰腹间,气息吹拂在她耳旁。
他说:“阿昭, 我一直在。”
她心中那份淡淡的感伤散去了。
她重复说:“你一直都在。”
尽管没有听到声音, 但她确信他笑了。
谢蕴昭伸出手, 握住阴阳天地剪的把手。没想到一缕微弱的恶念闪过,竟阻挡了她的动作。
这缕恶念并不强, 却有些熟悉。
“欧呜……?”
阿拉斯减已经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踏空奔来, 疑惑地围着剪刀嗅来嗅去,又大着胆子用前爪去拨弄剪子。
大狗毛茸茸的爪子毫无阻碍地碰到了剪刀。
“欧呜?”阿拉斯减歪头看着谢蕴昭, 疑惑地摇尾巴。
谢蕴昭迟疑一下, 忽然发现在龙君怀中, 那朵金莲的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石碑, 上面还刻了一个抽象的花纹, 像一只猛兽的头颅。
她觉得那有点像墓碑。
身后的莲台上,有人“咦”了一声。
千江寒已经回到兄长身边,恍然道:“原来是它。我就说看着眼熟。”
“谁?”谢蕴昭回过头。
阿拉斯减已经“啊呜”一口咬在阴阳天地剪上, 甩着脑袋用力去扯,试图把插在龙君骨骼中的剪刀拉出来。
卫枕流默默看着,默默瞧了师妹一眼,再默默掏出了一张手帕, 打算悄悄给剪刀揩一下大狗的口水,再让师妹拿着。
就算是天犬, 也是有口水的。
千江寒抓住最后不多的时间,再对谢蕴昭笑, 毫不掩饰他的喜爱之情。
“是当年灵蕴救下的凡犬。小东西被虐待得很可怜,灵蕴就带在身边。当时谁都觉得她养了个累赘,谁承想这小东西争气,花了几十年修成了天犬。可惜那时候灵蕴身死,这小家伙就跑来给她守墓,守到最后自己也死在了这座坟墓中。”
“……死了?”谢蕴昭一怔,“但我听说只要恶念还存在,天犬就是不死不灭的。”
此前溯流光就猜测阿拉斯减是镇墓兽,还说天犬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谣传罢了。还有人觉得恶念不灭、魔君不亡,世世代代魔君都是同一个人呢。”千江寒懒洋洋地说,半边身体倚靠在椅子背上,不断给魔君输送力量,“道君会死,佛祖会死,一只天犬罢了,如何能够例外?”
“当初陪伴灵蕴的那一只天犬早就死了,只剩了一缕恶念和执念还停留在神墓之中缭绕不去,又有龙君神骨在侧,最后重新生出了灵智。它大约无意逃去了外头,顺着本能化为一只凡犬,又阴差阳错到了你身边。”
“如此……也算是它的转世了。”
咚——!
阿拉斯减终于把剪刀弄了下来,自己咬着剪刀一起,一下撞在了龙君的骸骨上。
卫枕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阴阳天地剪,迅速用手帕清理了一遍,还用水冲了两遍,这才顶着师妹无奈的目光,轻轻巧巧地将东西递给了她。
“欧呜……”
阿拉斯减发觉自己被嫌弃了,委屈地呜咽出来。
堂堂玄德境的剑修毫无羞愧之心,更无面薄之虞,完全无视了委屈的狗子,只对心上人款款道:“阿昭,小心扎着手。”
——欧呜!!
阿拉斯减哭得更大声了。
谢蕴昭好气又好笑地揉着大狗的头。她望着卫枕流,一时有些恍惚,觉得他好像还是少魔君,却也有些像龙君,但又分明是师兄。
她想了想,最后释然一笑。无论是谁,都是卫枕流。
她伸出手:“师兄,我们一起。”
就像当初在南海边,他们一起握住神剑,共同面对堕魔的道君;现在他们一起握住太阿剑,缓缓上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