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孕这事儿对尚楚来说可太难了,比要他写八千字报告还难。
梁主任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很简单——想怀上孩子,一半听天由命,一半事在人为。
听天由命这块儿说白了就是看老天爷脸色,尚楚也不太懂天上那些神仙都有什么职位、都负责管什么事儿,就知道有个叫送子观音的。
于是,尚楚有天洗完澡,拿了三根木筷子当香,对着窗外拜了三拜,嘴里念叨说:“大神大神,我是尚楚,家住新阳市花园小区1202——哦对了,1201是白艾泽家,也算我家,我家很大,你在天上一眼就能看到,就把小熊送到这地儿就成......”
白艾泽推门进了房间,见尚楚神神叨叨地站在窗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敢情这小混账是在求神拜佛,于是哭笑不得地说:“尚警官,上月才抓了一批邪|教信徒,其中那个头领还是你做的审讯,说祭拜仪式是每晚十点半朝窗外行礼,你不会是被洗脑了吧?”
墙上时钟指针恰好刚过十点三十分。
“呸呸呸!”尚楚赶紧扭头瞪了白艾泽一眼,“我这拜的是正经送子娘娘,和那伙傻|逼能一样吗?”
“成,”白艾泽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
尚楚本来上网搜了求神仙帮忙该怎么说,词儿都背好了,被白艾泽这么一搅和全忘了,地址后头接着要说的是什么来着?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憋了老半天憋出来个“阿门”,白艾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尚楚恼羞成怒,冲过去给了白艾泽一拳:“你他妈瞎叨叨什么!烦不烦!”
“要不然我先出去?”白艾泽边笑边说,“你再拜一次?”
楚楚和小白甩着小短腿跑进房间,把掉在地上的三根筷子叼走了。
“......”
尚楚眼见着这俩狗东西咬着他的香,欢欢快快地滚在一起,嘴角抽抽了两下。
白艾泽笑得更开心了。
-
第二天下午,尚楚正在店里打瞌睡,外头进来个老头,怀里揣个大布包,掀开门帘探头进来问:“施主,我乃昆仑教第三百二十代海派传人,现承亡师遗志......”
“要什么药自己拿,”尚楚不吃他这套,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头也不抬,“不看病。”
“小伙子,”老头嘿嘿一笑,“算命吗?我什么都能算,事业姻缘健康儿女缘,要什么算什么!”
儿女缘?
尚楚闻言眉梢一挑,于是抬起头说:“成啊,大师给算一个呗。”
这位昆仑教传人给他看了手相,说尚楚命薄,是天煞孤星转世,生来就克父克母,要想化解也不是不行,就是比较麻烦,他们昆仑教有一道秘法可破孤星命格,就是其中用的一味药实在名贵,不知道施主可否愿意破财消灾。
“那倒不必了,”尚楚笑了笑,“我爸妈都已经被我克死了,不用破解了。”
“......”老头一噎,又转了个话茬,痛心疾首地说,“不仅是父母,您这命格还克夫克妻,对了,还克儿女啊!”
克儿女?
虽说尚楚不信这些,但听他这么说,还是禁不住心头一沉。
老头见他神情有变,于是添油加醋道:“施主是在为孩子发愁吧?哎呀呀,我一看您这面相,就看出您不是个儿女缘厚实的!”
尚楚哼笑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下巴一抬:“那您给我说说,怎么化解?”
老头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把手里的包放到桌面上,拉开拉链给尚楚看了眼,又飞快地合上。
尚楚瞥见里头全是瓶瓶罐罐的,估计就是他说的那什么神药。
“你这药有效吗?”尚楚问。
“有有有,”老头说,“卖出去几十瓶了,用过的都说好!”
“都哪些人买过啊?”尚楚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大师,不瞒您说,我吧药也吃过不少了,愣是没用啊!”
“施主,”老头两眼放光,“那是您没用对,我这药是昆仑秘传......”
两个人聊得非常投缘,尚楚就和见了救星似的,一口一个“大师”叫着,当场拿出一千块现金,说是无偿供奉昆仑神教。
老头以为遇着了冤大头,和尚楚一通海侃,把手机朋友圈给尚楚炫耀了一通,里边都是什么太极八卦,玄乎的不行,尚楚啧啧称奇,赞叹世间竟有如此高深的道理!
老头牛|逼吹的起劲儿,突然就被闯进来的几个警|察放倒带走了,关键是这几个警|察竟然叫这个冤大头“队长”?!
“哎,大师,”尚楚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您没给您自个儿算一卦?卖假药卖到我头上,也算您倒霉。”
老头哭都哭不出来。
尚楚这回算是歪打正着,抓了个黑药厂的下线,市局顺藤摸瓜一举抄了这地下药厂,这个月绩效立即就超标了,刑侦队个个都欢天喜地的,说警花儿就是他们的吉祥物幸运星,把尚楚的照片挂在办公厅墙上瞻仰,尚楚恰好那天去市局开个侦察讲座,看到照片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英年早逝了,怎么这遗照就他妈的上了墙。
这么一来二去瞎折腾,尚楚也不指望老天爷了,搞迷|信是彻底没有用,听天由命之所以叫听天由命,说的就是这不是凭人力能改变的,只能顺其自然。
-
剩下事在人为的那一半就更难了。
多锻炼倒是简单,尚楚本来就有晨跑的习惯,虽然现在腿伤了不能跑了,但还是每天早起出门溜达几圈;不吃垃圾食品也能克服,他也不是什么嘴馋的人,薯片辣条什么的不吃就不吃了,有时候实在嘴痒痒,就弄个泡泡糖嚼两下。
最要命的是不让抽烟。
尚楚抽了十几年的烟了,不让他抽烟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起初他很有志气,当着白艾泽的面主动把口袋里的烟全扔了,说这下坚决戒了,为了小熊必须戒。
白艾泽非常满意,上了个厕所回来,发现尚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把一包香烟藏在床底下。
尚警官被抓了个正着,抵赖说他这意思是把烟压在床底,就是永远不抽的意思,白艾泽当然不能信,把那包烟没收了,又在沙发底下、床垫夹层、相框后边等等地方找到了尚警官藏好的几包烟。
尚楚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坐在地上抱着白艾泽的大腿认错,态度非常诚恳,表示绝不再犯。
白艾泽量他是初犯,给了他两个脑瓜嘣以示惩罚。
最开始那几天,尚楚的确表现得很好,但他烟龄确实挺长,有时候烟瘾上来了也难受。
有回去市局开会,齐奇给他递了根烟,尚楚盯着那根烟看了几秒,眼神非常复杂,有些想念、留恋,又有隐隐的挣扎,就和看分了手的前男友似的。
就抽一根估计没事儿?
尚楚抿了抿嘴唇,忽然口干舌燥起来,忍不住心念一动,刚想接过烟吸两口,没想到白艾泽忽然推门进来,尚楚手腕一抖,拍桌而起,扬声道:“不抽不抽!抽烟是不可能抽烟的,绝对不可能的!”
白艾泽眉梢一挑。
散会后,白艾泽在车棚逮住了正在抽烟的尚楚,当晚回到家,白艾泽把尚楚按在床上,照着屁股拍了三巴掌,尚楚恼羞成怒,于是奋起反抗,最后当然打不过白艾泽,屁股又挨了几下揍。
一个大男人被打屁股可以算是这世界上最丢脸的事没有之一,事后白艾泽摸着他的脑袋,笑得非常温柔,风度翩翩地说:“阿楚,再有下次的话——”
他点到为止,尚楚嗷一口咬上他胳膊,凶神恶煞地说:“白艾泽你他妈无耻啊!”
-
白艾泽管得严,尚楚是不指望能抽上烟了,于是就闻二手烟解馋。
刑侦队个个都是老烟鬼,尚楚一天能往市局跑三趟,有时候什么也不干,谁要是抽烟他就凑上去嗅两下,颇有点儿望梅止渴的意思。
白艾泽哭笑不得,被这混账东西弄得一点儿办法没有了,干脆下了个禁烟令,所有人在市局一律不许抽烟,特指不许当着尚楚的面。
一手烟没了,连二手烟也没了,尚楚这下彻底蔫儿了,有天晚上睡觉梦见小熊宝宝,白白胖胖像个面团子似的,抱着他大腿咿咿呀呀地喊爸爸抱,尚楚一脚把他踹开,说别嗷嗷了,让你爸我先抽几根烟再说!
小熊宝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呜大哭,尚楚当下心就软了,弯腰把这面团子抱起来,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这不是抱你了吗,别嗷嗷了。
接着尚楚就醒了,睁着双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心口仿佛晃荡着一汪温泉水,软软乎乎的,尚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白艾泽听见动静抱住他,睡意朦胧地问:“怎么了?”
“小白,父爱如山啊。”尚楚感慨道。
“嗯,”白艾泽闭着眼,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我不抽烟了,”尚楚翻了个身,脑袋埋进白艾泽的肩窝,“等小熊来了,我就抽小熊,抽他屁股,使劲抽!”
白艾泽低笑出声,胸膛微微震动:“不是父爱如山吗?”
“对的,大山是很沉重的,”尚楚正色道,“他必须承受。”
白艾泽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后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小白,”尚楚回抱住白艾泽,“都好几个月了,我都没有吃辣,没有喝酒,也不抽烟了,小熊怎么还不来呢?”
“不要着急,”白艾泽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孩子腿短,跑得慢。”
“那他怎么不坐车来呢?”尚楚说。
白艾泽认真地回答:“因为他和你一样,丢三落四的,忘记买车票了。”
“那他可以坐下一趟车啊,”尚楚蹭了蹭白艾泽的肩膀,“一天有那么多车次。”
白艾泽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幼稚,沉吟片刻后说:“也许他想在路上看看风景,所以耽误了时间。”
“那他——”尚楚一顿,又觉着自己实在是傻的要命,忍不住笑出了声,“算了算了,那我就再等等吧。”
“好啊,”白艾泽也笑,“那就再稍微等一等。”
-
尚楚一向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他心态很好,每天早睡早起,白艾泽要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每周末都去白书记和付叔叔那儿喝肘子汤,其余时间要么就待在药店打打游戏,要么就去新阳警|校开个讲座,要么就去市局晃悠两圈。
谢军给他挂了个顾问的职位,以前他做队长那会儿都是第一个冲到现场的,现在他没法上一线了,把精力都放在了线索分析上,也可以算是没有离开过刑侦队伍。
尚楚觉得这样挺好,他还在做他热爱的事情,只是换了种方式。
市局每进来一批新人,尚楚都负责给他们开刑侦课,警校出来的没人不知道尚楚,都把他当偶像崇拜,尚楚挺得意的,回了家就和白艾泽炫耀,但又不免感到失落。
所有新人,无一例外,全部是alpha。
他从首警毕业已经将近十年了,再也没有第二个omega考过警校。
就好像尚楚豁出了命才在荆棘上踩出了一条路,这条路不那么平坦、也不怎么宽阔,但却是他倾其所有换来的,他双脚被割的鲜血淋漓,途中几次就要放弃,还是凭着一股韧劲儿、咬着牙撑了下来。
二十啷当岁的少年尚楚以为这条路通向的是高塔,他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成绩,要爬到顶端让所有人为他起立鼓掌;三十岁的尚楚才发现不是,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凭他一个人是走不完的,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尊敬和赞誉,也得到了年少时梦寐以求的鲜花掌声,但是尚楚才发现,这个世界看待他的方式改变了,但世界本身没有变。
这个充满偏见、傲慢、不公平的世界不会因为尚楚一个omega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两个omega、三个omega而改变,但是一千个、一万个omega或许可以做到。
可惜的是,他用一腔孤勇踩出来的这条路,迄今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人踏上来。
也许所有珍贵的人都需要耗费漫长的耐心去等待。
他的小熊宝宝是,下一个勇敢的omega少年或少女也是。
好在尚楚的耐心很好,就像太阳一定会升起,他总觉得他等的人也一定会来。
-
一年后。
“轻轻轻——轻点儿!”尚楚被白艾泽揪着刮胡子,坐在洗脸台上嚷嚷,“操!别把我这纯天然的英俊脸蛋子刮破了!”
“你这脸只剩下纯天然能看出来了。”白艾泽调侃道。
小混账现在是越来越懒,出门也懒得拾掇,有时候穿个汗衫裤衩就出去了,比市局看门的老张还糙,白艾泽在家还好,这回出差半个月回来,一开门见到个胡子拉碴的野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快点儿快点儿,”尚楚晃了晃小腿,脚尖在白艾泽膝盖上踹了一下,“我八点半还有课,赶紧的行不行?”
“别乱动,”白艾泽扣着他下巴,眼神专注,“马上就好。”
尚楚瘪了瘪嘴,总算消停了。
去警|校给毕业生开了堂讲座,结束后尚楚打车回了药店,刚在躺椅上坐下就接到一通电话,首都那边打来的。
他离开首都那么久了,又早从一线退下来了,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尚楚怔了两秒才接起来,对方和尚楚曾经也算是半个同事,寒暄了两句后就直奔主题了。
首警今年打算开个菁英班,在全国高中率先搜罗好苗子。这意思有点儿像当初那个青训营,不过训练营中间有好几年没办了,这回重新开这个菁英班,纯粹因为这两年南方的警校发展迅速,首警学生流失很严重,所以才想着提前把人才网起来。
对方请尚楚去这个菁英班教侦查,尚楚本身是训练营选出来的,又是首警优秀毕业生,刑侦经验丰富,再合适不过。
尚楚目光闪动,沉吟片刻后说可以,不过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待遇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会安排家属楼给你住,薪资也很可观。”
“不是钱的事儿。”尚楚笑了笑。
“那是?”
尚楚浅浅呼了一口气:“我的条件是,这次菁英班报名不能有性别限制,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一视同仁。”
“那当然了,”对方立即接话,“自从你之后,omega就可以报考警校了,这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了吗。”
“我不需要心照不宣,”尚楚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要白纸黑字写清楚,写进招生册、宣传册,让这条成为一项硬性规定,而且必须由我亲自负责选拔。”
他难得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对方闻言一愣,停顿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后,尚楚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有位喷嚏不断的客人进了店,要了一包感冒药,问老板多少钱,尚楚才回过神,摆摆手说今天心情好大酬宾,不要钱送你了。
客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尚楚看着晃动的门帘,低头笑出了声。
二十岁的尚楚撞得头破血流,硬生生撞开了一道门;三十岁的尚楚继续在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努力着。
如果说感冒药是他送给这个客人的礼物,当年那个一条腿换来的一等功勋是他送给刑侦二队的礼物,那么今天这个决定——算是他送给这个世界的、不那么起眼的小小礼物。
那么他要送给白艾泽的礼物,什么时候能到呢?
-
尚楚撇撇嘴,从抽屉里拿出男性omega专用检测试纸,晃悠着进了厕所。
这是他这一年多每隔几天都要做的事情,尚楚知道自己心大,生怕小熊什么时候来了他发现不了,于是动不动就拿试纸测一测。
不过试纸都用掉了百来张了,每回结果都是一道杠,尚楚失落着失落着也就习惯了。
这回他照例不抱什么希望地瞥了一眼,刚要把试纸扔进垃圾桶,忽然目光一顿——
两道杠?
竟然真的是两道杠?!
尚楚用力眨了眨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真没看错,是两道杠!
他过于震惊,脸上反倒没什么表情,走出厕所时左脚绊到了右脚,本来就要摔个狗吃屎,尚楚想到了什么,愣是一只手撑着墙,凭着过人的反应能力稳了下来。
尚楚呼了一口气,他现在可不能摔跤。
万万不能。
到柜台边拿起手机,尚楚一边想着怎么给白艾泽说这事儿,一边拨出去电话,拨到一半想想还是先挂了。
尚楚舔了舔嘴唇,感觉还挺奇特,开心吧也开心,但是具体心情又有点儿复杂,说不上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打出去另一个电话。
“喂?大明是吧?我记得你现在在搞彩票来着?”尚楚说,“你赶紧的帮我买一张,我|操|我今儿运气他妈的好爆了,没准儿能中他妈个三十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