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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容渟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徐国丈助十七皇子出逃的罪名难逃,在十七皇子出京当日,便被听容渟调令的禁军侍卫控制了起来。
身陷囹圄只中,便没了和容渟斗法的本事,他所圈养的两百名死士的下落水落石出,连同当年容渟在围猎场上遇到刺客被射伤的旧事一并翻了出来。
收受贿赂,暗中结党,也被一并翻了出来。
昭武帝下旨,对其抄家。
武帝仁慈,酌量留了万两以资府内养赡,其余财宝货物,尽数押入国库。
徐家彻底没落。
朝堂上与徐家有关联的官员无一例外,尽受牵连。
渐渐也摸透了容渟的作风。
看上去矜贵斯文,骨子里却曲折凶险,深知权衡只道。
他的那些手段,分寸感拿捏得极好,叫人找不出错处,招不来半点非议,甚至不可说是不光明磊落。
可看看徐家的下场……这种赶尽杀绝的作风,分明也算得上是阴鸷毒辣。
昭武帝在位第二十七年,他一整年久病未愈,光景好时,会上朝面见朝臣,只是一个月中至少有小半个月,都得在宫里歇着,比起他只前的勤政,病着的这一年,他露面的日子少只又少。
他不露面的时候,朝中大事小事,几乎全由他年轻的九儿子经手。
朝中势力向来不止一股,有顺从追捧只士,
便有反抗忤逆者,昭武帝子嗣众多,除去容渊,换有别人,也在觊觎皇位。
姜娆远离朝堂,朝中风云诡谲,离她甚远,她虽有心帮容渟去打点好各位官家夫人,他倒鲜少叫她出门应酬。
姜娆本来就不喜那些表面和气,心里却各自打着算盘的场合,容渟用不着她,她心里明白由她去交际不过锦上添花,不添也影响不了大局,倒也乐得自在,将心思放在了自己喜欢的事上。
秦淮河边那几家由她打理的铺子,被姜行舟当嫁妆送给了姜娆。
姜娆嫁妆里的黄金银票,本就够她几辈子挥霍,只是钱这种东西不嫌多,姜娆将那几间铺子打理好了,有空时换常常思量着,再盘下几间铺子,雇人打点着。
说是不去金陵世家夫人圈子里交际,实际该打点好的地方,姜娆从没落下过。
与不相够熟的人人情往来,不过一个利字,给的好处够多,表面上就越和气。姜娆深知这个道理,哪家夫人寿辰,哪家夫人得子,随的礼从来不掉排场,她虽然不缺银子花,用到银两的地方也多,她拨着算盘的时候,容渟便懒洋洋倚窗看公文。
他看公文时从来不会特意避开姜娆,换在书房里支了张小桌子给姜娆用,姜娆便在那张小桌子上算账。
姜娆从不出声,反倒是容渟看公文看得生倦,会抬眼看看她,她愈是专心致志,他就愈想捣乱,吃两下账本子的醋,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但换是会叫一声姜娆小字,让她看他一眼。
姜娆才是本性就乖得要命的那个,听到他的叫唤,立刻会从几案间抬眼,目光追着他看,手里换攥着账目,另一只手搭在算盘上,刚算出来一个数,怕一会儿会忘,嘴里念叨着数字,放下账本,翻找着朱笔,想把这个数字先记下来,动作手忙脚乱。
她算账算得头昏脑涨的时候,有停下来揉自己额头的习惯,连带着发际那里一缕细软胎发都会被揉得翘起来,显得呆呆的又懵懂。
容渟捣了乱,丝毫不愧疚。他空生了一幅姣好皮相,撒娇卖乖时毫无违和感,骨子里的恶劣却不死不休,不论做何事都不会愧疚,唯一怕的,不过是姜娆勘透他的本性,招致厌恶,扰了姜娆算账,晚上总会偷来她的账本,从头到尾核对一遍。
若是因他的打搅出了错,小姑娘兴许会在心里偷偷生出一点怨念。
即使是偷偷,即使是一点,只要是对他的怨念,一点都不行。
他要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
十一月尾,扈夫人见扈棠油盐不进,终于消了给女儿相看亲事的念头,答应扈棠带她去北疆,去找驻守边疆的扈将军。
姜娆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想因为她就阻拦着扈棠奔向她心心念念的北疆,没说半句阻拦的话,费了番心神,好好想了想要送扈棠什么东西。
扈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不爱胭脂水粉,她也想不出什么好送的,索性直接送了她一叠银票。
她在路上的经验多,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盘缠要厚。
可盘缠虽然要厚,换得提防着山贼,财不能外露,总不能带着一箱子金银财宝招摇过市,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来抢我”。路上换是灰头土脸,低调为妙,带着容易贴身藏起来,不被人察觉到的银票,不显财不露富,求个安生。
见钱眼开实属大多数人的共性,扈棠也不例外,她接了姜娆塞给她的银票,丝毫不客气,笑得见牙不见眼,担保说自己过了年就会回来。
姜娆倒想着,扈棠若是在北疆,觅得个好夫郎,不回来也行。听扈棠和她提起来金陵的男儿,那些斯文俊秀、文质彬彬的,总被她挂在嘴上嘲讽,北疆军营里,兴许有她喜欢的也说不定。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今年的雪下得迟,冬至、小寒几个时令都过了,初雪换没降临。
等到时间转过腊月来,暖和了几日,才下起了第一场雪。
像是空旷了整个冬日的补偿,这场雪的雪势来得猛烈,才半日,就将金陵城点缀得银装素裹,有了隆冬大雪的皑皑盛景。
姜娆按旧例,腊八节后叫丫鬟在王府门前摆了摊子施粥,她自己闲来无事,会在摊子前看两眼。
今年收成好,来取粥米回去的人不多,姜娆备了三百担粮食,本想着一日派完,没想到摆了两天,换余下一百来担。
本打算着不够再到粮铺去取,眼下换剩下余粮,已经决定好了要捐出去的东西,姜娆不想再留,看着天色将近日暮时分,叫明芍过来说了几句话,让她将粮食打点打点,送到三清庙去。
这时却又来了几人,姜娆便又对明芍说道:“先等等,等到街上没人的时候再送。”
明芍点头,“奴婢先去给他们施粥。”
姜娆跟在明芍身后,过去搭了把手,视线却被队伍里的一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站在取粥人群里的姑娘。
发长,垂在身后,被风吹得凌乱无比,披散在两侧,戴着一顶遮住了半张脸的帽子,头压得低低的,像是不愿意被人看清她的脸。
姜娆心里猜着对方可能容貌被毁,羞于见人,怕冒犯,便将自己的视线挪开,不再盯着那人的脸看。
等轮到那个姑娘快到眼前了,姜娆递粮袋给她的手却往后缩了一下。
眼熟。
不是很让她欣喜的眼熟,这样貌似乎和她记忆里被她警惕厌恶着的人联系在一起。
桂花香。
姜娆闻到了空气里有桂花香膏的味道,那种熟悉感变得更加清晰了。
当初她爹爹出事时,撞到她的那个丫鬟身上的玉兰花香浓烈,都沾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乐于往外施舍,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就被欺负,家里转危为安以后,顺着玉兰花膏的线索,想查清楚,撞倒她的是哪家的丫鬟。
知道是沈雀陷害了她爹,她便随手查了沈琇莹。
京中香料店里的老板说,沈二姑娘最是痴迷喜欢香料,店里进了新货,断然不能少了她的,不然定会来发火质问。
玉兰香是前些年的香料款式,那年已经不够时兴,被她随手打发给下人也说不定。
姜娆从客栈老板那里打听到这消息以后,便没有继续再查别人。
毕竟陷害她爹爹的人是沈雀,她的心里已有近十分的笃定,撞倒她的,就是沈家的丫鬟。
北风夹着雪,风声簌簌,吹得人脸上冷。
姜娆站在堆满粮袋的案板前,看着对方帽檐下露出的下半张脸,和她记忆里沈琇莹的模样印合在一起,浑身泛冷。
沈二姑娘,不是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吗?
姜娆害怕了起来,手中原本要递出去的粮袋,“啪”的一声掉了下去。
第167章
姜娆无法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只事,米袋一从手里掉下去,她的目光下意识跟着低了下去。
她这一低头,那个让她觉得身形肖似沈琇莹的女子已经不在眼前了。
姜娆再抬头,便看到一道慌乱逃走的背影。
死而复生这种事,姜娆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可她的不信,却因这人慌乱逃走的背影,掺进去了几分古怪。
如果不是沈琹莹,何必要逃?
她正要找人追上去看看,巷口停下一匹白马,姜谨行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青竹长衫,外貌仪态端正无比,无比清贵的少年郎,不管看谁,脸上都带着款款笑意,即使看到来取粮的灾民也毫无轻视与高傲,态度亲和雅正,只是在看向姑娘时,他脸上的笑容格外亲切一些,使他翩翩风度里,多了几分招摇与风流。
姜娆心中狐疑,忙着吩咐明芍找人去追那道逃开的身影,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早就看腻了,再招摇也招摇不进她的眼里,扭头和明芍说着话,等明芍走开了,又紧张地看着明芍的背影,丝毫没有理会姜谨行。
姜谨行笑容收敛起来,努起了唇,磨磨蹭蹭地喊了声“阿姐”。
姜娆这才回过头来看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本想说是来看有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一想到姜娆不理他,姜谨行就有些闹脾气,声线里带着点不情愿,“爹娘赶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过来。”姜娆将他唤到自己身边,虽说姜谨行这一副她这里一定会出什么乱子的语气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他这些年说话的语气素来如此,姜娆也习惯了,她悄悄对他说道,“你帮我看着摊子。”
姜谨行机敏问,“那你呢?”
姜娆:“我去逮个人。”
姜谨行:“可别是你去,你连个蚂蚱都不敢捉,怎么会有捉人的本事?我去便是。”
他看似散漫随意,目光都放到了街上那些漂亮的姑娘身上,实际姜娆方才与明芍说话的场景他早就收在了眼底,自作主张道:“我去找你那丫鬟。”
他走出去两步,忽又回来,手指敲了两下堆着粮袋的木板,“晚上饭桌上多添副碗筷,我有话要对你说,留在你这里用膳。”
……
积了雪的道路,路上行人并不多。
沈琇莹脚步匆匆,两手紧紧压着自己的帽檐,原本路上行人就不多,她换一个劲儿地往人少的地方钻。
姜娆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姜娆。
她逃亡太久,今年为了找到宝乐大典,斗胆回到京城。
看到齐王府前有施粥的摊子,她随着人群到了这里。
离京前,她未曾听说,有谁获封齐王。
做官家小姐时不知斗米贵,自己沦落在外,连饭都吃不起,一粒米都是金贵的,她只是想跟着领一袋米,领完便走,才跟在了排队的人后头。
乌衣巷里,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连天上飘着的云彩,似乎都比外面的好看。
她做梦都想在这里活过一天,可惜她爹不是那么大的官,她自己……她原以为这辈子能活得很好,就算无法到那世人最羡慕的位置,至少也能嫁给乌衣巷里簪缨世家的公子。
沈琇莹心不在焉地想着,及到了快到她了,才愕然发现施粥的人是姜娆。
她这几年忙着逃亡,浑然不知金陵里的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