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阳公主之那端回,便似患病了一般,连着一路被自己宫里的婢子扶着回到乌然殿,嘴上还喃喃不停得唤着话儿。
怡妃侍女本是奉主子命,在乌然殿四周等着,探听消息回去。这日子里,在外头静待了这样多的时候,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这旖阳公主回来了,那自家主子那头可就有的交代了。
这般可以免去一顿鞭子的抽打,划算!
乌然殿今日不同以往,她堂而皇之便进去了。旖阳公主本就是无视了陛下下旨禁足的意思,听了自己几句话便耐不住性子去了峡靖殿那头。这会儿,虽近不了旖阳公主的身,可探听探听宫女们的碎嘴还是足够的。几个宫婢一齐去换了温水进乌然殿寝殿内,将水送了进去后,便可算得了片刻的空闲。几人眼神相望,也是作心有余悸的模样,像是还未缓过来一般,惶惶然的模样露在脸上。
“你…你们瞧清楚了么?那位……”
一人接着道,“瞧清楚了,那位当真就是长公主的……对,错不了,宗祠殿的画像我曾在借去殿里当差时见过。”
“可不是嘛,我方才进去送水时,瞧见咱们公主躺在榻上,还在一口一个姑姑的唤着呢。”
怡妃侍女也是惊诧,顿时手脚像是被禁锢住一般。旖阳公主的姑姑,可不是就是……
靖娆长公主!
靖娆长公主竟是没死?现在住在峡靖殿里的人便是她?可靖娆长公主的棺木都入了皇陵近二十年了……那侍女又惊又怕,提脚便出了乌然殿,往怡妃殿中而去。也有旁的解释,当年长公主的棺木只是衣冠冢,里头并无尸身。
不会有错,能让旖阳害怕成这样的,除了是那位长公主忽然回转之外,还真想不出旁的解释了。
这般的大事,得早点报给怡妃娘娘知道,而后,要不要传回陈家去,她得好好想一想了!她可不止是怡妃的人,更是陈家放在宫中盯着怡妃的棋子,如今之用,正是时候。可她进宫之前便爱极了陈家家主。
可惜了,陈康滨只会追着那劳什子长公主身后,做卑微至极的随从。
爱人活着,算是恩赐吧。可他若是迟迟不知道,该多有意思呢。
那婢女也是觉着奇怪,如此想着,她自己竟还有些兴奋!
*
外臣不得留宿宫禁,这是明摆着的规矩。房山王进宫后,一直在御书房待至子时未出,内侍不敢扰,更是不敢多言规矩。
时辰渐久,内侍久久等不到里头之人出来,最后,却是等来了不该来的。
陈康滨冠服齐整,由自家随从掌灯伴着,只二人便进了御书房的地界儿。
内侍愣了良久。现在可是子时之后的时辰了,这陈大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宫来,那宫门口的侍卫竟没拦着他么?宫禁应是森严的,怎堪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就到了此处。
陈康滨怎会在意内侍的心思,只任由身旁的侍从小厮狂道:“你个太监,见到我家大人,还不行礼?”
内侍回了神,却也不屈,回问道:“见过相国,只是这天色已晚,宫禁早便过了,大人此时进宫只怕是无诏罢。”
抬手间,陈康滨折袖瞧了一眼自个儿的手腕子,后弯弯薄唇,笑道:“怎么,房山王可在宫中逗留,本相就不能夜里进去同上位叙叙旧情么?如此倒是要同你报备了?”
“咱家不敢。”
陈康滨一拍袖子,言语绕喉头一过,轻声厉道:“那还不快,进去通报?”
……
不久,临夜风所拂,贺帝同沐恪自御书房而出。
贺帝并不显得淡漠,相反,扯了笑容,大声唤起御书房下处的陈康滨。陀红一片的脸色,瞧着又些微的滑稽之象。沐恪便在一旁扶着,二人拉拉扯扯扶着搀着,将路堪堪走直。
陈康滨蹙眉,“陛下这是同房山王唱的哪一出啊。”
摆出这样好笑的样子,当他是个憨子么?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做事,也真亏得他是个能忍耐的,耐到了今日。
不过啊,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很快,他便会将这昏君取而代之。
贺帝同沐恪皆是一身的酒气,本水火难容的几人,聚到眼前。几个昏沉几个清醒都不得而知。内侍不敢上前去扶,便由得二人一步一步相扶着下了石阶,中途又醉倒在石阶之上。
陈康滨这会子倒有些信了。贺帝同他也算是自小相识,是个爱干净的,登基之后便更甚了。这会子,贺帝竟毫不犹豫的“滚”在石阶之上。难不成……是真的醉了?
他走得近了些,站着身子居高临下瞧了二人一眼,“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叫咱们陛下喝成这样。怎么也没有人劝着些呢?”
话是这样说,可手下去没有去扶贺帝起来的意思,去扶沐恪的心思便更不用去说了,压根儿便没有。
……
沐恪这时双眼迷离的挣扎着起身,踉跄几下,一手搭在陈康滨肩头。二人双目相对,凌厉之色无有,迷惘之色甚之。
两行浊泪划过双颊,沐恪哑声算是质问道:“你忘了,你这就忘了。今日四月十六啊,你这就忘了……”
“你瞧呀!”沐恪扯了冠,昂起头,一指枝头之月,“瞧见没有,今日月色这样好,同那些日子……一模一样,你能忘呢?”
“这么快便忘了,让她一个人,外头待着,无人念着,几多孤单……”
沐恪话音未止,一直说着神神叨叨的话儿。陈康滨已是听不进去了…
今日是,四月十六,每每月色都是最圆的。今日,是她的生辰。
这两人聚在一处,原并非是筹谋什么对付他的法子,而是,念极了她,灌酒来了。
是啊,每一年他都记着,记着她的生辰记着她的死祭,唯独今年,他给忘却了。沐恪所言句句如刀剑生生刺入皮肉间,刺激得他双眼渐渐迷蒙了。
滚在石阶上的贺帝此刻也没有那样不堪了,陈康滨再说不出什么嘲笑之语,余下自责的情绪慢慢将他自己淹没,苦痛万千,萦心扰耳,如往年一般痴缠于他。
近年来忙着四处周旋,利用百里琢等人联系屈子国,渐将贺帝逼入如今的境地。要说心头畅快否,也是不然。他亦不知晓自己现下还能做何事情,慢慢的也就到了这一步。
黎国的疆土黎国的子民,都是靖娆的。既她这个弟弟守不住,那便让他这个“姐夫”来帮着他罢……前头,房山王府拦不住自己;将军府也拦不住自己;文武百官,包括贺帝,一样拦不住自己!
手段不论高低,联合屈子国对西北出兵,除掉将军府的祸患,成功的几率便加上了三成。可惜了,詹瑎那小子命大,逃出了生天。答应屈子国献出去的疆土,来日一样能收回来,付出些土地与性命能换来,本该是她的位置,不亏。
陈康滨取下官帽,席地而坐,融进二人之间。
贺帝侧目瞧了他一眼,复又执起酒壶来,闷声喝了一大口。
陈康滨望月欲语,一把夺了酒壶,饮尽,微醺之间,喃喃自语,“公主……阿康今日犯了大错,竟忘了你的生辰,不求公主原谅。来日地下相见,阿康会自己来向公主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在来得路上!!二狗会尽快回来的。
第69章
贺帝憨笑道,“你瞧啊,咱们三个多没用。皇姐她知道了,可要伤心的。”
陈康滨这回再没说什么,倚靠着石阶,也如一个街头的市井小儿一般,喝起了酒。
待时辰过去,月色隐去了,日头也有了出来的意思。
今日休沐,贺帝不必去上朝,余下这二位也不必去。内侍扶了贺帝去寝殿休息,其余二位也便各自回府上去了。
房山王入宫一夜未出之事,是算过去了。左相没有深究的意思,朝上的各位御史也乐得自在,得了清醒。黎国朝政上的事情,早不比二十年前那般容易几语概括之。多的是像太医里为那样隔岸观火,为求自保的官员。
……
贺帝归之寝殿,方才发觉李明辉派人已在请店恭候多时。贺帝酒还未醒,可是心思却是明白的。
他从房山王一起演的这出戏,效果甚好。算是一时瞒住了左相,也将二人的计划好好的藏在了御书房。
可这耽搁了一夜,旖阳公主闯入峡靖殿的事情却是在今天早上才知道
。
贺帝得知此事之后,气急了,内侍拦也拦不住,隔夜的衣袍都未曾来得及提醒贺帝更换,便急匆匆随着贺帝的脚步,一行往乌然殿而去。
平常人家有言,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若是那两个儿子倒也就罢了,一个不长进,只会四处结党,可惜这般拉扯,却也没拉出个帮派来,就知是个废物无疑。
另一个,无甚出格之举,是如他一般平庸。
皇宫如牢笼,此话不假。他自己就已困在里面这样多年,深感倦怠疲累。这旖阳出生以来自己便甚是宠爱她,说没有任何希冀是假的。
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曾希望这个女儿能够同他的姐姐一样,有些微的本事。
日子久了,他也逐渐明白希冀不过就是希冀罢了。
当不得真。
沐恪点破旖阳的德行有亏的事实,这一切就已破灭了。
乌然殿里面的情状,十分的狼狈。贺帝去到殿内时,旖阳还未转醒过来。内侍照吩咐,大体问了这个贴身的婢子。
后头,内卫便将贴身的几个婢子全都带了下去。
“陛下,这些人如何处置?”内卫中出了一人,拱手问道。
“先带下去罢,再仔细盘问。乌然殿今日进出的人,都仔细盘问一遍!”这段时日,林烟的安全与身份才是重中之重。为此牺牲掉一些,也可。
……
与御花园屏障之外的宫殿相比,峡靖殿中风平浪静。林烟近日每每都是睡到午时,才起。
今日也是一样。
柳凊近午时的时候,准备好午膳,才进去唤林烟起来。
林烟所住的寝殿内,装饰摆设与靖娆长公主所居住的左殿大抵一致。
今日她可还是没起,柳凊进去时瞧她的脸色惊觉有些不对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柳凊急道。然后又想起前几日林烟发了嗜睡症的事,这下便更急了。
林烟转醒过来,蹙眉轻声道:“不碍事,只有是头晕。”
柳凊将手贴上她的额头,一摸体温,觉察的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这人怎会无缘无故的头晕呢,下意识的柳凊便同她道:“夫人先歇息着,我去通报内卫给您请太医去。”
榻上之人当下便将这事拒了。
“去不得。我这是并无大碍,不可轻易去劳动内卫,会坏了舅舅的事。”
言罢,她朝外头的窗棂瞧了一眼,又问道:“时辰已经不早了罢?”
柳凊应道:“回夫人的话,已到午时了。”
午时……
林烟蹙眉细想了一会儿子,有所预料。
“凊儿,舅舅今日会来殿里,出去预备着接驾吧。”
如此说完才过不久,贺帝便大踏步而来了。林烟脸色有些难看,单单只叫柳凊帮着理了一头青丝,贺帝便到了。面圣该有的精妆可都还没有化上,柳凊取巧的寻来一副面纱,向上一围将林烟的容貌遮了去。
贺帝来此嘘寒问暖了一道儿,言语之中倒也没有提及昨日之事。只在离去之前,叫了峡靖殿的几个嬷嬷到跟前,好好嘱咐了一番。昨儿个夜里是饮了一夜的酒,熬夜又是饮酒的情况下,贺帝的身子也是疲累。
之后舅甥二人庭院间闲坐了片刻。贺帝坐下,亦是抬眸盯着林烟那双眼睛半晌,之后才道,“若是小厨房的饭菜不喝胃口,舅舅再重新去给你寻个厨子来。”
言下之意,早已看出来林烟的面色不好,那眼底的青色还是没能逃过他这舅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