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长久以来的观念使然,以二房太太入门的徐氏从一开始就在严氏面前被压了一头。哪怕褚老爷对她情真意切。她也依旧觉得抢了严氏的东西,所以事事小心,处处避让,所幸褚玉瑭能成为两个寡妇最大的平衡点。这么多年来,怀着共同的期盼,将这个唯一的血脉抚养长大,徐氏一度认为今生的苦不算白捱。直到她从褚玉瑭那里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前世之事,又一步一步看到柳瑜安跟贺明宣的真面目,令她从前一贯主张的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便是福的信念受到了极大的挫败。
这一次,她是再也不敢对着女儿,脱口而出,教她凡事不要与人交恶,不要以坏心度人。要知道,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性”,上一世,徐氏已经不知不觉害了褚玉瑭一回。
施婉琬笑着将徐氏的情绪慢慢安抚下来,又与她商定好了几件事,便命飞霞送徐氏回去。等到她再回到房里时,褚玉瑭已经撑不住先睡着了。
施婉琬走到床边,看到因为熟睡而从褚玉瑭颈间滑落出来的那根细绳,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福来寺在江南也算是千年名刹,前来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褚玉瑭却始终踟蹰不前,尤其是到了山脚,还在不停地放慢脚步。
施婉琬刚下马车时,是与褚玉瑭并肩而立的。走着走着,一回头,才发现那人竟然已经落后许多了。
“累了?”施婉琬回首,停下脚步。
褚玉瑭踮着小步子往前缓缓挪动,似乎每靠近这个地方一步,她的噩梦就会重新袭来。严氏并没有同来,而是派了季叔亲自护送她们。一路上,褚玉瑭仿佛心事重重,季叔则一言不发。
“大少爷,还是抓紧点时间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因为已经跟住持约定了时间,褚玉瑭的磨蹭很可能会导致错过了良辰吉时。
“季叔,我腿疼。”褚玉瑭皱着脸,像小时候那样,找不出理由就说身上哪里疼。只不过这一回,季叔已经背不动成年的褚玉瑭了。
“那,我让人抬你上去吧?”季叔正要转身招呼后面跟着的家丁,就被施婉琬给阻拦了下来。
“不用麻烦了,季叔。夫君这腿,是昨夜睡觉时抽筋所致,活络一下即可。难得到福来寺,还是虔诚些为好。”施婉琬说完,朝着褚玉瑭使了个眼色。
褚玉瑭立刻直起了身,刚才还有些不利索的腿脚马上变得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领先其他人不少。季叔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少爷的背影,又深深望了施婉琬一眼。
“季叔,今日真是劳烦你了。还要让你陪同上山,真是让我们过意不去。”施婉琬感应到季叔的眼神,回以淡然的一笑。
季叔连忙拱手作揖,道:“大少奶奶客气了!身为褚府管家,这些都是在下的分内事,哪里敢说辛苦。”
季叔对施婉琬的印象还不错,只不过褚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所以身为管家的季叔也没办法当众表现出对大少奶奶的敬意。
“听说福来寺的住持很少替人加持开光,这一回夫君真是有福。”施婉琬刻意放慢了脚步,将自己跟季叔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季叔见大少奶奶有心交谈,也不扭捏作态,笑了一下,道:“是夫人特地求的。不过这些年,夫人潜心向佛,也捐了不少香油钱。但愿福报都能落在大少爷身上就好。”
施婉琬了然地勾了勾唇。
“你们快些啊!刚才谁还在说我慢呢!”褚玉瑭回身向他们招手示意,似乎刚才的犹豫和退缩都在施婉琬那个眼神暗示后变得不再重要。
福来寺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今日似乎显得格外清静。褚玉瑭紧紧地黏在施婉琬身边,不愿与她离得太远。施婉琬知晓这段过往,也理解褚玉瑭心中阴影,就由着她像条小尾巴,在自己身边晃动。
“阿褚,你别那么紧张,放松些。那日你虽在福来寺听到了隐情,却不代表住持也参与其中。更何况,如今命虽有改动,但运还是掌握自己手中的。你未必就见得输了。”在禅房等候期间,看到坐立难安的褚玉瑭,施婉琬出言安抚。
褚玉瑭苦了个脸,看着施婉琬,说:“道理是没错,可是我到了这里,还是会想起那日的情景。真像是晴天霹雳啊!而且我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去跟柳瑜安说这事。我的命要是总握在这人手里那还了得?”
施婉琬冷冷一瞥,道:“你的命,在她手里?想得倒美。”
褚玉瑭误以为施婉琬听她提起柳瑜安吃醋了,解释说:“我肯定不会让她得逞的!我的命,要给也是给婉琬,怎么可能给她呢!想都别想!”
施婉琬扫了一眼在自己身边转个不停的人,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褚玉瑭心事重重,但却也慢慢安分下来,不像最初时那样走个不停。估计是自己的确转得有些发晕,现在只好瞪着眼,安静等着。不过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加持好的玉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褚玉瑭,让她一直半吊着的心慢慢变踏实。
“婉琬,我想过了,这块玉,还是先放在你那里,替我暂时保管。”褚玉瑭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眼神落在了施婉琬脸上。
“这怎么行?这是你的护命玉,你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放在我这里,算什么事情?”施婉琬自然不愿意接受,心道这又是褚玉瑭的心血来潮。
可是褚玉瑭却说得有板有眼,道:“我不是随便送你,是请你代为保管。你也知道,今晚我要去赴柳瑜安的宴,万一她使诈,偷我玉佩怎么办?”
施婉琬挑了挑眉,原来是为了防备柳瑜安。这倒是一桩好事,至少褚玉瑭学会自己长心眼了。
“那我就替你保管一晚。记住,我只保管一晚,若是你赶不回来,那我可就不负责了。”想起此事,施婉琬心里也有点不舒坦。
难道柳瑜安不知道褚玉瑭已经成亲了吗?这样“孤女寡女”的邀约,就算是谈生意,也并非妥当。可是褚玉瑭推了几次,也终究还是要面对柳家茶园跟酒肆的合作问题。柳员外的突然离世,同样令褚玉瑭措手不及。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焚烧着熟悉味道的熏香,褚玉瑭被带到这间厢房时,就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离感。
“玉瑭,你来了?”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其间还夹杂了一丝的,喜悦?
褚玉瑭摇了摇头,努力驱赶走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她看了一眼柳瑜安,径直走了过去。她利落地坐在了柳瑜安的正对面,与她隔桌相望,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
“怎么突然坐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可是给你留了平时你最喜欢坐的位置。”说完,柳瑜安的眼神便转向了自己身边的空位。
褚玉瑭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更换座位的意图。
“柳老板客气了。今夜我们是来谈生意的,既然你我之间存在的是生意关系,那么叙旧一事,就不必挂心了。”
柳瑜安的笑脸依旧洋溢在脸上。她现在的情绪比过去外放了许多,好似不再那么压抑。见褚玉瑭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也不生气,还像从前那般宠溺着望着她。
“好了,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吧。反正向来你的性子,谁都拗不过。你尝尝这几道菜,我一早就命人准备了,看看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柳瑜安温柔的笑容再次勾起褚玉瑭的回忆,那些尘封的往事渐渐涌上心头。
“柳老板的心思还真是细腻。如果用在经营生意上,我相信柳家产业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的。”褚玉瑭迟迟没有动筷,而是坦然地回望着柳瑜安。
柳瑜安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了片刻,又道:“你我皆是生意场上的新手,又都在匆忙中接手家族产业,有些慌乱是无法避免的。今后如果你不介意,今后我们可以多些交流,相互扶持也是不错的选择。”
褚玉瑭恍然一笑,她真地很想知道前世里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把柳瑜安这份心思当成了对自己的宠爱?
“如果我说,我介意呢?”
柳瑜安夹着醋鱼的手抖了抖,细嫩的肉顺着筷尖抖落到碗中。
“没想到,我们之间,连这个都变得要介意了。”柳瑜安放下筷子,幽幽叹息。
褚玉瑭竟然毫无过去的心疼之感,甚至觉得柳瑜安这演技不错。
“你我之间,谈生意就好。其他的事情,说多了,便是越界。对谁都没好处。我们都该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褚玉瑭将刚才柳瑜安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柳瑜安温柔包容的笑容渐渐被一抹苦涩取代。从进门到现在,褚玉瑭的回应都令她感到难以应对。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全心信赖的褚玉瑭,已经消失在过去。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退了婚约,就再也无法平静地对话了吗,非要夹枪带棒?”柳瑜安的嘴角微微耸动,这是她惯常的表情。从前,褚玉瑭最见不到她这份隐忍的委屈,往往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缴械投降,全然顺了她意思。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在正常对话,是你的反应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