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必须走。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越秀去的地方,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公主,你渴吗?喝点水。”庞桃殷勤地捧上水袋。
越秀指了指牛车上的孙氏女和翡姬:“我不渴,你将水袋给她们吧。”
庞桃不情不愿跳下车。
越秀故意道:“再为她们擦擦汗。”
庞桃气闷应下:“好。”
越秀独自一人倚在车里,手里一根玉杆挑起车帘一角,百无聊赖盯着前方。
发白的日光,灰尘浮沉,她眼都要看倦,忽然视野中多出一辆轺车。青铜大盖,盖下悬轻纱,美人立于车上,团扇轻摇。
越秀猛地直起身。
赵枝枝悄声问车下跟随的昭明:“越公主为何要回楚国?”
昭明:“因为她得罪了太子殿下。”
赵枝枝啊一声,继续问:“为何庞姬翡姬孙氏女也在队伍里?”
昭明:“因为她们得罪了太子殿下。”
赵枝枝不说话了。
等晚上太子回来,她再好好问问他。
车离得越来越近,赵枝枝瞧见越秀从车里跳了出来,越秀矮小的身体站在人群中,像个孩子一般,可她喊出来的声音一点都不孩子气:“赵枝枝!”
凶巴巴,恶狠狠,仿佛她欠了她什么似的。
赵枝枝在车上犹豫不决,不等她做好准备,车悬轻纱被撩开,越秀扑进来,一张妖娆的面庞媚色无边,眉间红莲新鲜得像血。
“赵枝枝!”越秀拍她的脚,“你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赵枝枝鞋尖踢踢她的手:“你打什么,小心我向殿下告状。”
越秀拉住她往下拽,赵枝枝惊呼,踢开她,从车的另一边跳下去。
隔着轺车,越秀朝她招手,赵枝枝假装看不见,越秀跑过去,赵枝枝立刻提裙跑,两个人围着轺车转圈。
跑了几圈,赵枝枝停下来喘气,越秀一把攥住她手腕,得意洋洋:“抓到了!”
赵枝枝甩甩手,甩不开,她脖间都是汗,被越秀握住手腕,更热了。越秀的手烫得很,比太阳更晒人。
赵枝枝鼓起腮帮子,抱怨的话到嘴边,想到什么,又吞回去。
越秀就要走了,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赵枝枝没再挣扎,任由越秀攥紧她的手,她扫视她,发现她今日穿得极为华丽,和后面牛车上庞姬等人的素朴形成鲜明对比。
“路途遥远,还是换身打扮更为妥当。”赵枝枝收起自己眼中的惊艳,老气横秋地提醒:“山匪最喜欢你这种打扮华丽的人了!”
越秀媚笑,没回应她的好意,而是问:“我今日是不是很美?”
赵枝枝不理。
越秀又问:“我今日美不美?”
这次,她的声音震耳欲聋。
赵枝枝吓一跳,四周的小童都看过来,她赶忙点头:“美美美。”
越秀戳她的膀子:“比你如何?”
赵枝枝可不想睁眼说瞎话,小声嘟嚷:“那还是我更美。”
越秀重重哼一声。
赵枝枝难为情,别开脸不看她。
“赵枝枝。”越秀忽然贴过来,她将她自己凑到她面前,赵枝枝不得不正视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枝枝觉得越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的面上仍是不可一世的骄傲,可她的眼里却写满悲伤。
越秀踮脚抚上她的脸,怔怔出神:“以后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赵枝枝一顿,忘了拂开越秀的手,她呆呆道:“你为何会死?只是回去而已,不会死的。”
越秀莞尔一笑,目光流连扫过赵枝枝的乌发,星眸,琼鼻,朱唇。
美人真是美啊,就算天真得令人发笑,依然让人无法责怪她的稚气。
赵姬的心,曾和她的一样。她的变了,赵姬的没变。或许,原来天下真有世外桃源,可以护住一个人的心永远天真稚气。
越秀靠到赵枝枝怀中,耳朵贴在她的胸膛处,闭眼聆听那里面心跳动的声音:“你一定要记得我。”
赵枝枝心里莫名其妙难受起来,她下意识点头:“好,我一定记得你。”
越秀嗤嗤笑:“我留了越酒给你,埋在第一阙后面那片枣树下,省着点喝,喝完了,世上就再无越酒了。”
赵枝枝傻傻问:“要是喝完了,你不能从楚国寄酒给我吗?我写信给你。”
“你真是个傻子。”越秀摇摇头,“以后你不能再和我往来,懂吗?”
赵枝枝不懂,但她觉得她应该懂,她决定晚上将她不懂的事一并拿去问太子。太子会告诉她的。
越秀的目光太过悲凉,赵枝枝心中喘不过气,她小声道:“你……你想留下吗?我可以求殿下开恩,让他不再怪罪你,也许你不用回楚国,你可以在帝台其他地方住下来。”
越秀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红了,她低头亲亲赵枝枝的手背:“不了,我要去做一个公主该做的事。”
赵枝枝眨着眼,呆滞地看越秀的唇在她手背缓缓滑过:“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是什么?”
越秀没有回答,她虔诚地垂下眉眼,轻声呢喃:“赵枝枝,愿神明庇佑你永远不变,你要幸福,要快乐,要活得长长久久,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风声忽起,树叶婆娑作响,要下雨了。
赵枝枝被远处的猫吸引注意力,没听清她的话,问:“你刚才说什么?”
越秀笑着放开她:“没说什么。”
赵枝枝还想问,越秀上了车,她恢复往日的高傲与冷漠,仿佛刚才车外与人惜别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她冷厉斥道:“都滚开,莫要挡路!”
赵枝枝一怔,被昭明及时拉开。
车夫扬鞭,马蹄声踏踏,铜门大开,越秀的车马连着后面的牛车朝外驶去。
赵枝枝愣愣看了一会,直至马车牛车彻底消失不见,她回过神,上了轺车,朝第一阙的方向而去。
如越秀所说,第一阙后面空地的枣树下,果真埋了许多坛越酒,一眼望过去,数不清有多少。
这么多酒,能喝一辈子吧。赵枝枝抱着酒,明明应该欢喜的一件事,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是什么呢?
赵枝枝站在风雨欲来的平地上,一边往前一边沉思。她身后天空乌云蔓延,头顶上的太阳却依旧闪闪发光,白得耀眼。
第114章 114章的福星赵姬
六月, 云泽台将迎来一个大日子。
这个大日子对于赵枝枝而言,尤为重要, 因为她从来没有为太子庆祝过生辰。
前年太子生辰,那时他刚回云泽台,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更别提为他庆贺生辰。去年太子生辰, 他忙着齐赵两国的战事, 简单吃碗长寿面就完事了, 直到他的生辰过后,她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日。
今年, 赵枝枝下定决心, 一定要为太子庆贺生辰。
太子总是为她做这做那, 他将她所有的事都包揽过去,无论是她的衣食起居还是她的悲欢喜乐。太子就像她的大宝箱, 事无巨细将她装下,她也希望做太子的宝箱, 不必太大, 小小一个,只装太子。
该如何为太子庆贺生辰呢?赵枝枝犯难,她曾为许多人庆贺过生辰, 这其中有小童有奴随有寺人有她的半奴姐妹们,还有她的阿姐和兄长,她送出去的贺礼无人不称赞,可他们都不是太子, 太子会喜欢她的蜂蜜麦糖黄羊肉弹弓泥人儿吗?
赵枝枝狠狠嫌弃自己,她为周围所有人庆贺过生辰,唯独没有替太子庆贺过生辰,她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宠姬!
为太子庆贺生辰的事成了赵枝枝最近最大的心事,一个完美的生辰礼,定是所有人都说好的那种。赵枝枝开始向周围的人寻求建议,云泽台的人最先成为她的第一波求助对象。
作为时时跟随在太子身边的昭明,第一个接受挑战:“将殿下最想要的送给他就行。”
赵枝枝激动:“是什么?”
昭明:“天下列候,俯首称臣。”
赵枝枝:“……”
她不当人当神时,再考虑送这个礼物吧!在这之前,还是先让太子殿下祈祷她是神明转世吧。
赵枝枝果断放弃昭明,转向云泽台中最精打细算的家令。
家令听完她的问题,沾沾自喜抚了抚膝上趴的大猫:“赵姬可算是问对人咯,再没有比吾更清楚如何讨好殿下的了。”
赵枝枝再次激动起来,她的耳朵准备好了!
家令神秘兮兮一笑,开始说云泽台去年和今年采买的物件,绕来绕去,就是不说赵枝枝想听的。
赵枝枝听了半个时辰,听得昏昏欲睡,好几次想要打断家令的话,但又怕错过重要的事。家令的嘴一张一合,巴拉巴拉吐出一大堆话,她想到养在南藤楼大缸里的两条鲤鱼,它们吐泡泡的样子就和家令说话的样子一样。
难怪大家都说家令大人是云泽台最啰嗦的人,连家令大人的夫人也受不了他的啰嗦劲时常用布条堵住他的嘴不让唠叨,现在看来,传言是真的,家令大人真的很啰嗦。
“赵姬?”家令唤醒双手托腮假装侧耳倾听实则闭眼小憩的赵枝枝,“吾说的这些虽然是小事,但其中千丝万缕尽是学问,听完这些事,赵姬定能从中领悟太子殿下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方才吾说完了去年的小事,接下来该说今年的……”
赵枝枝一听,家令竟然还要继续说,她坐不住了,趁家令分神去哄跳上木柜的大猫时,火速开溜。
家令在身后喊:“赵姬,赵姬!”
赵枝枝心中默念:我是聋子是聋子,听不见听不见。
从家令处脱身后,小童们热情地涌上来为她出主意。他们一大早就听兰儿说了,赵姬在为送礼的事烦恼,赵姬的烦恼就是他们的烦恼,经过一天的讨论后,他们一致得出结论——
“送一屋子麦糖和蜂蜜!”小童们齐声道。
赵姬的麦糖和蜂蜜,是世上最好吃的麦糖蜂蜜,要是太子殿下能吃一屋子麦糖和蜂蜜,整个人泡进蜜里,肯定会幸福死!
赵枝枝觉得这个答案不可行,但她还是认真地记下了:“好,我会考虑。”
小童们出完主意,奴随们也将自己的主意呈上,她们让金子将答案告诉赵枝枝:“世上最完美的礼物,是为那人亲手缝制一件绣满芍药与葛的衣裳,叫他日夜穿戴自己的思念。”
赵枝枝被这个答案感动到了,多么美好的礼物,就这么决定了,她要让自己的思念日夜伴随太子,叫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的想念。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赵枝枝很快发现,她不会拿针,更不会缝衣服,别说绣芍药与葛,她绣个王八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