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她臂膀,晃了晃,赵枝枝清醒了几分,瞪圆双眼,瞧清眼前人确实是太子,不是她梦中的太子。
原来她醒着。赵枝枝迷迷糊糊道,“你怎么就委屈自己了?”
姬稷:“孤要为个孩子去跟别的女人睡,难道还不委屈自己吗!哪有男人能受这种委屈!孤要是做了,孤岂不是成……”面首两个字没抛出来,改成:“那种人。”
他强调:“一国太子,怎能卖身求全?成何体统!”
因为太子的话太过激昂,赵枝枝被震得彻底清醒了。
他刚才的话在她耳边彷徨,钻进她的脑海,灌进她的心底。她鼻头酸涩,明明是甜蜜的欢喜浇遍全身,可她却笑不出来,嘴角一翘,眼泪刷刷掉下来。
“你真的不要孩子吗?”赵枝枝鼓着泪眼望他。
姬稷:“要来何用。”
赵枝枝:“可你是帝太子,你若没有孩子……”
“你以为王室选太子,是看子嗣的多少吗?孤的王祖父,当年也不是殷君的亲生孩子,而是殷君的侄子。殷王室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我们从不内讧,从不手足相残。一日为殷人,终生为殷人,这是我们的信念,不会因为血缘亲远而改变。”
赵枝枝听愣,她仍是问:“殿下不要孩子,难道不会有人借此闹事吗?”
姬稷咧嘴笑:“枝枝放心,孤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太子。”
赵枝枝两条白嫩嫩的手臂挂到他脖子上去,她眼泪越来越多,大颗大颗往下掉:“你为何这样,为何这样?”
因为孤爱赵姬,孤只考虑和赵姬生孩子。只有赵姬生的孩子,孤才有可能不嫌麻烦。若是赵姬没有孩子,那孤就没有要孩子的必要了。
姬稷突然有些害臊,因为赵姬疯狂地亲他了。
他怪不好意思的,闭上眼迎合她的亲吻。
她亲着亲着开始打泪嗝,姬稷意犹未尽舔舔嘴,揩拭她的珠泪:“好了好了,小泪人,以后咱不提孩子的事了啊。”
被召来的医工已经等候多时。
姬稷替赵枝枝穿好衣裳,点了女医随替赵枝枝看身体。
正如赵姬所说,女医随的医术并不比医工们差,两三下功夫,就将赵姬近日出现的小毛病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
姬稷在旁边看着,心想,或许可以像赵姬说的那样,多让一些女子学医,女医随越多,他就越能为赵姬挑选好的女医随。
姬稷传令家令,将这件事交给他去做。
家令暗自唉声叹气,好端端地地,作甚要派他去做这种没有半点好处的事,女医随够用就行,作甚号召帝台的女子学医?贵族女子自然不会学这种低贱的事,也就只有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和半奴才会学了。
赵枝枝的身体并无异常,姬稷也是被药的事吓着了,现在才想起召人为赵枝枝检查身体。
其实也检查不出来什么来,毕竟医工医随学的东西有限,看一下总比不看好,纯粹自我安慰。
人都退下后,姬稷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赵枝枝,他笑兮兮地凝视她,忽然说:“其实孤有孩子。”
赵枝枝呆住:“殿下有孩子?”
姬稷:“孤的孩子就是你啊。”
赵枝枝不想再哭了,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可是听到这一句,眼泪还是没出息地落下。
第111章 111章的赵姬
夜色苍茫, 寥寥凉风嘶嘶吹动婆娑树影。死寂般的冷清犹如一条巨大的蛇,盘旋在第一阙的屋檐之上。时已四月, 初夏在即,茂盛的花草团团簇簇,这份旺盛生长的热闹布满云泽台各个角落,唯有第一阙像是被春之神遗忘, 了无生机, 死气沉沉。
长长的廊道, 曾经住满人的大室早已人去屋空,只剩尽头处三间屋子住了人。
庞桃从翡姬的屋子经过, 听见孙氏女的笑声, 两个人似乎在玩捉迷藏, 踩得地板咚咚响。
庞桃皱眉,嫌弃的目光狠狠掷下, 她继续往前,走到越秀的屋子前, 轻细的脚步声变得更小心。
这里只剩她们四人, 其他人全都被太子送走了。庞桃不愿意和翡姬孙氏女来往,她只能抓着越秀不放。
越秀不在屋里,庞桃往别处寻人, 在第一阙的甬道前找到越秀。
“公主。”庞桃抬头望。
越秀坐在高高的石台上,两支细白的腿从紫色深衣下露出来,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双手后撑, 神情慵懒,仰着面孔,双眼半阖。
“嘘——你听,风里有乐声。”越秀嗅了嗅风。
庞桃不想听,这半个月来,风里日日有乐声。
是太子在为赵姬举行盛大的宴会,赵姬的家人都来了,听说太子还亲自为赵姬敲击编钟供她作舞。
云泽台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们也想热闹,可这份热闹注定与第一阙无缘。
如今的第一阙,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坟墓。太子遗忘了她们,她们连被送出去的资格都没有。
庞桃憋得快要发疯,她觉得自己与死人无异,被关在这里,像死尸一般腐朽发臭。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她不仅仅想要吃饱穿暖的生活,她还想要别的,就像赵姬得到的那样。
她想出去,想要迈出云泽台,想去新的地方,去哪都行,只要不是在云泽台。云泽台是赵姬的,那个曾经胆小如鼠任人欺凌的赵姬,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云泽台,得到了太子,无人能与她争抢!
老天何其不公!
庞桃颓然地看着越秀,日复一日的寂寞与迷茫已叫她无法再恨这个矮小刻薄的女人,等她察觉时,她的虚与委蛇已变成真心实意。
越公主无疑是凉薄的,她没有心,她的心早就被她自己丢掉了。她理直气壮地奴役她,将她对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期盼悉数毁灭,她用绝望塞满她的身体,无情地鞭打她的心,除了臣服在她脚下,不让她有第二条路可选。
“公主。”庞桃踉跄着步子往前。
越秀仍是闭着眼睛聆听风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莫要着急。”
庞桃:“怎能不急,我们冒险做了那么多,可是事情仍未有变化。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难道公主真的甘心在此老死一生吗?”
风里的乐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越秀意犹未尽睁开眼,她勾唇笑看底下站着的庞桃:“那你想怎么办?”
庞桃支支吾吾:“如果……如果公主肯照楚王说的那样做……兴许……”
越秀脸上笑容消失:“你偷看了我的信?”
庞桃豁出去道:“我也是为公主好。”
越秀抓起一块石头往庞桃头上砸去:“贱奴!”
庞桃没能躲开,被砸得头破血流,她哭道:“你怎能如此待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越秀冷冷盯着她:“你为我做什么了?”
庞桃张嘴就要抛话,忽然想到什么,又将话咽回去。她捂着流血的额头,紧张地看向四周,若叫人听见,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不能说,即使越秀故意不认账,她也不能说。
这些事,越秀知道,她知道,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庞桃哭了一会,哭得浑身发颤,越秀朝她招手:“过来。”
方才冷清冷面的神情,已换成妩媚的娇嗔,越秀掏出随身带的药粉,为庞桃擦拭额头的伤口,哄小孩子一般的口吻,道:“楚王的话不能信,我若真的想办法将赵姬偷出去送给他,他绝不会像承诺的那样,接我们出去护我们周全。”
庞桃泪眼朦胧,伤口隐隐作痛,可她却无力恨越秀。她早就放弃挣扎,越秀三言两语,便能将她哄得晕头转向。清醒太累了,做傻子才能活得轻松些。是她自己亲手将圈在脖子上的绳子交给越秀。
她知道,她现在像条狗,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世上无人惦记她,只有越秀懂她。
她们是一样的。
庞桃依赖的目光紧紧黏过来,越秀不耐烦地撇开视线。
她伸长脖子遥望建章宫的方向。那座宏伟的宫殿挂在月亮下面,她必须站到屋顶上才能窥得其貌。她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依靠风声来想象那座宫殿此刻的喧闹与繁华。
越秀缓缓塌下双肩。
她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这种沮丧,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再大的劲也无用。她的聪明才智,她的运筹帷幄,她那曾经将无数人玩弄得团团转的手段,到了云泽台,仿佛一夕之间失去魔力。
她谋划的事,全都被人悄然无息挡了回来。尚未交锋,便已成为败将。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安稳平静的日子虽好,但她不想要它。她要腥风血雨,要惊涛骇浪,要尸体堆成山海为她献祭。
为此,她愿意投降。
越秀指尖绕起庞桃一缕长发:“今晚,我要你做一件事。”
庞桃迫不及待:“什么事?”
越秀盈盈一笑:“纵火。”
宴会至亥时结束,赵枝枝送别赵姝与赵朔,依依不舍地回到姬稷身边。
连续半个月的宴会,说是宴会,但除了赵姝与赵朔,再无别的客人。
与亲人的相聚,让赵枝枝重新活泼乱跳起来。心中仅剩的最后一丝郁结彻底消失不见,她又成了无忧无虑的赵姬。
自那日太子与她促膝长谈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提过孩子的事。
太子不让她想孩子的事,她就不想了。太子说,世间还有许多事,比孩子更令人期待。
他还说,如果她喜欢孩子,那就抱一个来养,一个不够,就抱十个。
她想了想那画面,然后果断拒绝了。
无法生育和抱别人的孩子养,是两回事。孩子不是玩具,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乐趣去抱一个孩子养。无法生育固然令人遗憾,但这份遗憾是因为太子才有,换做别人,她才不遗憾呢。
赵枝枝清楚地知道,她的哭泣是因为她的愧疚,兴许会有那么一丝丝悲伤,但主要还是内疚,因为太子想要孩子,所以她才会想为他生孩子。既然他不想要孩子,她无需再愧疚。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赵枝枝从孩子的事中缓过神,她走出深埋在内心的最后一片阴影,她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枝枝。”太子在唤她。
赵枝枝丢开手里的竹简,她投进姬稷的怀抱,挨着他蹭了又蹭。
她喜欢太子对她的新称呼,多么动听多么亲昵,每次他含笑招手唤她“枝枝”,她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只属于太子的小孩子。虽然这样想不太合适,但她愿意做太子殿下的小孩子!
她没有做过小孩子,这是头一回。
赵枝枝嗅他,努嘴道:“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姬稷今日回来得晚,他到宫里喝酒去了,宴会结束前刚好回来。
他低眸瞧他的枝枝,她两只手勾着他腰间玉带,脑袋轻轻撞他的心口。她不满了,她嫌他回来得晚了。
姬稷垂下脑袋,他心甘情愿地受着她的怨气:“王父兴致高,多留孤喝了几杯。”
赵枝枝勾着玉带的手抽出,改为圈住他的腰,侧头问:“你是不是醉了?”
姬稷俊脸醉红,摇摇头:“没有。”
赵枝枝拽着他走几步。姬稷醉得脚步不稳,险些跌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