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钱贵再度走了过来,疑问道。
陈世文的声音从轿子里面传了出来,隔着厚厚的帘布显得有些沉闷,“你先回去,跟太太说我去一趟钱府,今日不用等我回来用膳了。”
“是,老爷。”钱贵答应着,然后直起身子对轿夫道:“转头,去钱大人府上!”
……
市舶使钱大人家里有些过分的冷清,这里只有两位主人,没有孩子。仆役们也被□□成了锯嘴的葫芦,夜越深就越是安静。
两位主人习惯地过着在宫里几十年养成的作息,这个时候正在用晚膳。当然比起在宫里时胡乱用些没滋没味的点心,来到宫外的他们吃的自然是上好的菜肴,有本地的,也有派人专程去外地采买的。
“今日这汤炖得不错,用的是新鲜的菌子,你尝尝看。”钱太太动作优美而和缓地给钱大人舀了一勺汤,放到碗里只有浅浅的两三口。
钱大人接过喝了一口,温烫的鲜汤在他的口腔中滚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咽,点头道:“是鲜得很,也只有在外头才能吃到这样鲜的汤啊。”
“我们费尽心思出来,还真是对了。对了,你今日去看了那些采选的宫女没?”
“看了,”钱太太道:“但都只是寻常,识字的没有几个不说,好些都粗鄙得很。”
“那秀女们呢?”钱大人又问。
钱太太答道:“秀女们倒是有几个还行,一个是巡抚家的嫡女,模样虽然一般但出手阔绰,以她的身份到殿选没有问题。另一个是知府家的嫡出孙女,机灵乖巧总是姐姐姐姐地喊着,就是年纪小了些,不过小也有小的好。”
“再有就是一个大海商的女儿,花容月貌,身段出众,听说她的父亲使了大把的银子给林太监。”
钱大人缓缓道:“三个,也差不多了,少了恐怕林太监不会满意。”
听到这话,钱太太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钱大人问道。
“我看他不像是会满意的,”钱太太摇头,“他那个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还没等他来选秀的事情就从别的地方传了过来,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家都抓紧时间地把女儿嫁了出去。”
“我担心他不会善罢甘休啊。”
这倒是个问题,林太监来此是为了选秀,选不好他是要吃挂落的。但钱大人来此却是为了给陛下和殿下挣银子。选秀与他无关,之所以注意着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差事。
“再看看吧。”钱大人道,无事还好,但如果对方做得太过火,耽误了大计,他也是不答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圣旨那段来自360搜索,从唐朝的选秀圣旨中节选了一段
有点短,我需要理一下思路
第190章
正当钱大人这般想着的时候, 陈世文刚刚在钱府门口下了轿子,他抬头望着还有几缕余晖的天际,对迎上来的门房道:“钱大人可在?”
“大人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那门房道:“大人曾说您来了无需通禀, 陈大人请。”
陈世文拾级而上, 穿过朱红大门踏入了钱府, 一路急行穿过花园、来到了前院书房。虽说主人家说了不用通禀, 但下人肯定不敢真的照做, 所以等陈世文走到书房的时候钱大人已经在此等候了。
“陈大人,真是稀客啊!”钱大人尖细的嗓音在屋里响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钱大人。”陈世文拱手行礼,苦笑道:“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钱大人没再谈笑,指着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来人,上茶。”
饮过了一口茶, 陈世文道出了正题,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 这是他今日在府衙写好的, 原本打算下个月和府衙的其他奏章一起交由驿站送往京城。但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又想, 觉得还是在钱大人这里走上一遭,托对方的路子送回去,这样的话,下月初就能到了。
可以赶在林太监回去之前。
“钱大人, 下官这几年研究种稻谷略有所得,为此写了一份奏章。我此番前来,便是想请大人代我将这奏章呈上的。”
“哦?”钱大人伸手接过,表情有些奇怪地打开了折子,然后看着看着, 他的神情严峻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坐直。
“你这折子上说,这种粮种种下之后,可比别的多收两成?!”
“此话当真?!”
“不假!”陈世文肯定道:“这些种子是下官用琼州、下官老家以及本地的良种合种而成。去年便略有所得,今年春耕的时候在下官的职田试种了几亩,成果喜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跟随下官前往验看。”
“好!”钱大人站了起来,“好啊!”他激动地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自太、祖建朝之后,国泰民安人是越来越多,陛下继位后更是如此,近些年风调雨顺但还是有地方闹起了饥荒。”
“陛下和太子殿下为此忧心不已,陈大人如今种出了能多收两成的稻谷,功德无量啊!”
陈世文也学着对方向京城方向行礼,恭敬道:“全耐陛下及太子殿下庇佑,下官只是侥幸罢了。”
“好!”钱大人再赞了两声,高兴得连以前的自称都说了出来,“明日咱家就随你一起去瞧瞧,若真是如此那陈大人你就立了一大功啊。”
“陛下定会对你大加赏赐!”
听到这样的话,陈世文的脸上却无多大喜色,他认真道:“为朝廷办差,是下官的福分。不过下官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照应一二。”
钱大人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陈世文道:“今日下官和肖大人见了林公公,他对选中的秀女不满,觉得人少了些,并且良莠不齐。”他斟酌着道:“不知大人对此可有见解?您觉得林公公会再选些秀女吗?”
从利国利民的粮种瞬间过渡到选秀,钱大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事和陈大人你有什么干系?哦,咱家想起来了,陈大人你有一个闺女,我之前还听娘子提起过,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子。”
“你这是担心林公公会把她选去?不对啊,”他思索道:“我记得你那闺女好像已经定亲了。”
“尚未成亲。”陈世文补充道:“是以下官才有此忧虑。”
“唔……”钱大人沉思着,对宫里出来的人更为熟悉的他瞬间就想到了林公公可能会用的,好几种让对方‘就范’,献出女儿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他好奇地问道:“陈大人,你这是完全不打算让令媛到京城去吗?”
似乎是以为陈世文了解不到这里面的实情,他详细解释道:“这一回是为东宫选秀,东宫如今只得一位皇孙陈大人你是知道的,两宫都急在心里。”
“所以这一回估计会把东宫空缺的位份都填补上,陈大人你这样的身份,再凭令媛的容貌和才识,很容易就能选中啊。”
“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将来……”钱大人点到即止,没有再说。
不过他不说陈世文也知道,他的官位低,在上位者眼里是属于好拿捏的。慧姐儿若被选中,很可能真的会被指到东宫,替人生子。
所以他正色道:“下官寒门出身,此前从未想过幸进,如今亦是如此。不说小女已定下了亲事,就是她没有定亲,下官也不愿她到那宫墙里去,还望钱大人看在下官的面上,关照一二。”
钱大人一时没有说话,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考虑到自己的差事……
“陈大人,”他道:“你出京城的时候,殿下便嘱咐你与我一道将这里的海贸理清楚,管起来。不然天底下这么大,也不缺一个安置六品官的位置。这两年过去了,殿下见你做得不错,于是打算肖知府致仕之后,就把你提拔上来。”
“如此我们一里一外,行事便更为稳妥。如今你又立这一大功,那知府之位就十拿九稳了。咱家刚刚还为你高兴呢。”
“但是……”
钱大人道:“咱家不知道林公公得了什么令,但陈大人,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依照令媛的年岁,是在选秀之列的,若是到了京城,前程如何自然是依照贵人们的金口。可按照你这个想法,非要留在家里头,怕就怕你得在任上多磋磨一段时日了……”
“即便是如此,陈大人你也要这样做吗?”
陈世文点头,“小女自幼在乡间长大,虽然后来好了些,但也是粗鄙不堪。更何况我与她母亲都舍不得她离家太远,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才冒昧地求到大人您这儿。”
他起身作揖,以退为进,“只要能留下女儿,下官愿意将这培育粮种的法子献上,寸功不取!”
……
“真想不到这个陈文博竟然是这样的人!”钱大人回到后院,感慨道。
“是难得得很,”钱太太笑道:“我听外头的人说这陈大人不纳妾、不蓄婢,对陈太太一心一意,宴席上的女眷们每逢说到陈太太都羡慕得很。”
“没想到他对儿女也是如此。”她感叹道:“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这宫里头的日子啊,还真不如外头自在,那些暗地里的东西就不说了,红颜未老恩先断,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她想起了初初见面时,那个笑着喊她‘钱太太’的女孩,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于是问道:“那老爷可要助他一把?”
钱大人点头,“要找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可不容易啊!”
……
用过晚膳许久之后,刘玉真才等到了陈世文,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到钱府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像是抛开了某个包裹,整个人走了过来一把把刘玉真抱住,嘴角带着笑意地看向她,“真儿,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很多、很多年,你愿意吗?”
刘玉真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这说的是什么啊?
【以下新增】
她很是不解。
怎么去了一趟钱府,回来就说要在这里待很多、很多年了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刘玉真关切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我记得地方上的官员,除非是特殊的情况不然都是三年一任的,难不成你在钱府得到了什么消息,朝廷要让你在这多待一阵子?”
“是啊……”
陈世文拉着她找了个地儿坐下,挥手赶走了屋内来去的丫鬟们。
“我们要在这儿,待好些年。”他拉住刘玉真的手不放,跟她解释了一番之前在钱府发生的事,然后有些感慨地道:“我原本想着待这里的事了了之后,再寻个别的地方的缺,一路走一路看,带你一道儿去瞧瞧这天下的。”
“如今却是不能成了,好在我们还有以后。”
刘玉真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到这天下的各处去看看的?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母亲倒是知道,那是因为他们成亲前后那段日子她跟她提起过。
他搂着她,“这哪用得着说,你最喜欢的,不是看游记吗。若有那个机会,我们可以去你喜欢的游记上记载的地方,看看与书上的有何不同。”
“就比如你很感兴趣的蝴蝶泉,等我们下次回京的时候就走陆路,正好路过那一段,届时便停留几日去看一看,你觉得如何?”
“当然好啊!”刘玉真高兴道:“我们之前去京城走的是水路,看了西湖也游了杭州。如今走陆路那便去看一看山,泰山、华山、衡山、嵩山和恒山。尤其是泰山,那是封禅之地呢,我在书上看到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一定要去瞧瞧。”
“好,”陈世文答应着,“不过华山和嵩山不在上京的路上,怕是得等以后了。”
“以后就以后吧,”刘玉真脸上的笑意不散,“我们还年轻,有的是以后。”
陈世文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问道:“那真儿,嫁给我的这么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刘玉真愣住了,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之前从来没有问过这些的,让她有些,有些不自在。不过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还有下巴处冒出的一点胡渣,她又坦然了,顺着他的话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这些年过得开心不开心啊?”
陈世文没有回答,反而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同处一室,我曾和你说过几句话,不过你没有听完。”
刘玉真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交握的手微微收紧,问道:“然后呢?”
“今日,我想把那话再说一遍。”他神情认真,严肃,但语气又带着几分笑意地道:“小生陈世文、字文博、三十有二,父祖三代身家清白。”
“自幼苦读诗书经义,现为官一方,功大于过平平无奇,不求闻达朝野,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他的手抚上了刘玉真白皙的脸颊,在眼旁停顿了片刻,而后沿着发梢的方向探到了她的脑后,手指微动间秀发便如瀑般散落。
“家有薄田千亩、宅邸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