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毕竟经验丰富,一看到李画盈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笑道:“夫人,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的。过段时间,小少爷便能睁眼了。”
李画盈只得点点头,吩咐一旁陪了她一整天的墨九:“小九,写信给驸马和瑞王,还有本宫的父皇母后。”
凌州城里是最快收到信件的,随后是大覃,霍丛那边因着战后城池管理严格,信使一路上需要重重验明身份,最后将信件送过去时,已经过了快将近一个半月。
东晋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主帅此前一直挂心待产的夫人,这时收到了母子平安的喜信,又高兴又兴奋,恨不得直接攻进寒国皇城。
东晋永安二十二年十月,东晋大军一举攻破寒国皇城,俘获一众皇室成员,派人先行遣押回东晋凌州城。
同年十一月,东晋大军辗转至漠国,漠国本就是各部落联合组成,此次是潵氏部落惹的祸,其他部落在东晋攻入时,便联手拿下了潵氏族长家眷,送到霍丛面前。
至此,黑甲军与霍家军威名远播,主帅霍丛一战成名,领着东晋大军班师返回东晋。
寒冬腊月,天上正飘着雪。
东晋边城赤峰外,白水江上已结了冰,唯独靠近赤峰城那一段被凿开了冰层,两艘气派的楼船伫立江中,船上每层就站了仪仗队。
待楼船上瞭望台的人看着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人影,挥动旗子,往下传信:东晋军马上就到了!
一时间,锣鼓喧天,夹道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用最热烈的呼喊声,来迎接凯旋而归的武安将军及黑甲军、霍家军。
东晋大军浩浩荡荡而归,赤峰城太守领着御史等下属上前行礼,走近了才发现只有那叫林绍飞的副将,武安将军霍丛却不知哪儿去了。
太守有些懵了:“这……请问林将军,武安将军呢?”
林绍飞“嗐”了一声,一脸“你真不懂事”的模样,道:“你看这人山人海的,从这儿回将军府不得一整天?将军他急着回去见夫人,早就抄小路跑了。”
太守:“……”
此时凌州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往前挤,霍丛一身常服,逆着人群的方向往外走。到处都是比肩接踵的百姓,他好不容易挤到边缘,抬眼一看,根本看不到人龙的尾巴。他想了想,踩上一旁的小摊台子,借力翻上街道两边的房檐,站在高处看了看,很快便找到了将军府的位置。
霍丛深呼吸一下,沉膝运气,足尖一点,朝着将军府的方向掠去。
因着霍丛的方向,与前去白水江边围观的百姓相反,而将军府又在城中央,霍丛越往那边走,人影便越少。
将军府近在眼前,霍丛停了下来。
风雪渐急,整个城内银装素裹,将军府这边非常安静,霍丛站在屋檐上,仍能听到百姓的欢呼和锣鼓声从远处传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一年了。
这三百多个日夜里,一想到他的小公主,他度日如年,一骑上乌金手持泣血,他又觉得日子在飞逝。
多日未见,小公主想他吗?
多日不在她身边,小公主怪他吗?
霍丛呼出一口白气,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没有惊动任何人,施展轻功来到了卧寝室的屋顶。他从窗口处望了望,看到窗外雪地上放了两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霍丛轻巧地跳了下来,从窗口翻身而入。
室内铺了柔软的厚毯,霍丛单膝点地,落地无声,一抬起头便和坐在小床上的婴孩大眼看小眼。
房内温暖如春,婴孩的漆黑大眼上睫毛纤长,一张小脸又白又嫩,粉雕玉琢的模样。他穿着红色的小棉袄,手上抓着一只用布做的黑马,那马额上还缝了一点金色,和霍丛的坐骑乌金一模一样。
婴孩瞳仁漆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半晌后,小手一挥,将手上的小乌金扔到了对方脸上。
莫名其妙挨了一砸的霍丛:“……”
霍丛的目光落到婴孩身后,他那朝思暮想的夫人,此时就坐在毛毯上,趴在小床的边缘睡着了。
他又重新看了一眼床上的婴孩,此时婴孩又捡起一个新玩具。
霍丛心道,这小子平日一定不省心,让他的小公主带着累——这不,都累得直接趴着就睡着了!
霍丛想到自己跟这小孩儿父子相见第一面,就被儿子扔东西,忍不住朝婴孩低声道:“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以后要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丛边说着边绕到床后,想抱起李画盈。可霍丛的手还没碰到李画盈的头发丝,他就感到头被什么东西砸到,咚”地一声响。
霍丛一看,是那个被他儿子刚抓起来的拨浪鼓,而此时这个跟他第一次见面的儿子,正咿咿呀呀地朝他张牙舞爪。
霍丛:“……”
这孩子怎么回事!
霍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婴孩,然后让他更崩溃的事发生了。
他看着这小孩不知怎的忽然就嘴巴一扁,然后非常不讲道理地、毫无预兆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霍丛此时简直不知道是该抱起小公主,还是抱起这孩子。
他刚才是做什么了吗?他什么都没做啊?明明他还没怎么着,而且他才是被连续扔了两次东西的那个,这孩子哭什么!
“星儿……”李画盈在睡梦中听到哭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怎么——”
她的声音忽然止住了,因为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了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李画盈知道东晋大军今天就会班师回来,也赤峰城上至太守,下至普通百姓,都会在今天出去迎接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是东晋大军的主帅,要接受百姓的欢呼,也要与将士同庆,她预估怎么也得晚上才能与他重聚。
李画盈呆呆地看着霍丛,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却是喜极而泣。霍丛看着她,只觉得心中又软又热,哑声道:“娇娇,我回来了。”
“阿鲤!”李画盈扑到霍丛怀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链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从脸颊滚过。
霍丛也伸手揽住她,满眼都是怜惜。
“娇娇,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星儿眼看着自己娘亲哭起来,便也哭得更大声了,捡起身边所有东西一股脑儿朝霍丛身上扔去。
怀中是朝思暮想的夫人,霍丛此时看着那脾气古怪的儿子也都顺眼了,大手一捞,将那嚎啕大哭的儿子也抱了过来。
都说虎父无犬子,霍丛一身武功了得,从小身体极好,星儿随了他,连哭声都中气十足,侍女们远远都听见了,连忙赶了过来。
于是,她们就看到了那武安将军,左手夫人,右手儿子,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东晋永安二十三年二月,称病已久的永安帝终于恢复早朝,朝中众臣刚准备松一口气,又被一道圣旨几乎当场砸晕。
去年先皇后一案沉冤昭雪,却没有提及当年早夭的二皇子。如今永安帝恢复早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旨立二皇子霍丛为太子!
二皇子不是二十年前便夭折了吗?
霍丛不是瑞王世子吗?
怎么一下子霍丛先是成了二皇子,接着被立为太子了?
当众臣正在晕头转向间,将太子召回凌州城的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在去往赤峰城的路上了。
东晋军在赤峰城中过了年后,便由林绍飞先领兵将西漠皇族押往凌州城,霍丛仍是留在赤峰城,等待永安帝的圣旨。
永安帝在去年便知道霍丛是先皇后所出,不对外公布,是因为霍丛仍在外带兵打仗,如果公布,可能节外生枝。东晋军凯旋后又是过年,永安帝知道那大覃公主与刚出生的皇孙都在赤峰城,便先让霍丛一家三口,先在赤峰城过个年,年后再下旨。
永安帝多年不立太子,此事公布天下,整个东晋都沸腾了,尤其是赤峰城的百姓——此时此刻,东晋的太子殿下就在他们城里呢!
一切都在预料中,霍丛带着妻儿踏上了重返凌州城路上。往常他出远门就是带兵,一路急行军,而此次却无需着急,且也急不得——毕竟这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前的马车里,正坐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太孙。
四月初五一早,黑甲军抵达凌州城外,就地列队而站。霍丛一手抱着霍钰初,一手扶着李画盈下了马车。
凌州城门开,永安帝率文武百官,迎接凯旋而归的武安将军。
李画盈是大覃公主,只简单行了个礼。她接过襁褓中的霍钰初后,霍丛向永安帝行大礼,声音沉稳有力:“儿臣拜见父皇。”
“好……好,”永安帝花白的头发让他显出了老态,声音也不似以后洪亮,“起来吧。”
永安帝转头看向李画盈怀中的孩子,脸上浮起了少有的慈祥之色,笑了起来:“这便是朕的太孙吧。”
“是的,陛下。”李画盈走到永安帝身边,将霍钰初往永安帝的方向抬了抬,永安帝用食指蹭了蹭婴孩柔软的脸颊。
霍钰初冲着永安帝笑得十分灿烂,小手抓着了永安帝的食指。永安帝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伤感,朝霍丛点了点头:“与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霍丛知道他是想起了亲生母亲还在世时,他和母后、自己相处的日子。可霍丛那时还小,毫无印象,对永安帝的伤感无法感同身受。
一个人犯了错,便是要承担后果的,哪怕是当朝天子。
人死不能复生,永安帝是爱先皇后的,可当年先皇后对永安帝无意,即便被冤枉,也不曾向永安帝求助过一分。直到性命垂危,她终是觉得虽然自己不爱永安帝,但孩子是无辜的,才将霍丛托付给瑞王。
霍丛自记事起,永安帝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叔叔,所以霍丛不恨他,只是得知真相后,难免也有些隔阂。
可此时霍丛看着永安帝,觉得释然了。
这是永安帝与先皇后之间的纠缠。先皇后解脱了,可永安帝此后,只能活在悔恨与自责中。
永安帝将霍钰初交回给李画盈,朝贴身太监安喜道:“回宫吧。”
安喜领命,尖细的声音朝众官宣布——
“天子摆驾回宫——”
东晋大败寒漠联军,需与大覃协商如何做战后处置,然而因为两国皇帝都抱恙在身,故而本次依然是由两国皇子商讨,只是此次代表东晋出面的,是太子霍丛。
因着这次谈判,李画盈有些忧心,霍丛安抚了一下她,让她不用担心。
他将谈判地点定在了东晋境内。
一是他与李画盈分开许久,不想这么快又离开她出远门,更不想她跟自己奔波出门;二是此时与寒漠交战,主要还是东晋冲在前头,不管怎么说,东晋都是有底气做主导的一方。
更何况,当初李明贤软禁娇娇一事,他还未找李明贤算账。
永安帝为霍丛设置了一座太子府,霍丛自回到凌州城后,便携着妻儿住进了新府。李画盈此次不去听东晋与大覃间的谈判,虽然直到霍丛不会对大覃和她皇兄怎么样,但霍丛外出后,她多少还是有些焦虑的。
这次谈判所花时间并没有很长,霍丛回来后,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殿下!”
弦月一看到李画盈,便热泪盈眶地冲到她跟前,李画盈也十分激动,两人差点就互相抱头痛哭了。
“弦月你看,这是我儿子!”
“哎呀,小殿下真可爱!”
霍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李画盈这才发现,在霍丛身后还站了几名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位脸色还算淡定,后面几个一脸局促。
“殿下,今天还去红妆看不?”此时,墨九刚好走了过来,一看院子中的那拨人,顿时傻眼了,“小七?”
霍丛身后的正是墨影卫,除去仍被关着的墨三,墨影卫都到齐了。霍丛走到李画盈面前,将一块玄铁令牌放到李画盈手里,温声道:“这是墨影卫的执掌令牌,你皇兄托我转交给你的。”
玄铁本身冰凉,却带着霍丛手中的余温。李画盈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又热又酸:“皇兄……”
墨一带着众人过来给李画盈行礼,李画盈让他们起身,道:“诸位以后便真的归本宫管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往后诸位便在这太子府住下吧。”
墨影卫:“一切听凭殿下吩咐。”
霍丛又一一给众人做好安排,众人这才领命散去。他走过去,抬手环着李画盈的肩膀,笑道:“如何?总该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