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臣以为,既生后宫执政,多有亲信过失前车之鉴,那么便不应再授皇后以储君之母为名,决断朝政,储君虽说年幼,但既有三师三公,朝中也不乏良才,均可辅佐储君监国。”
冯继峥出列,语态甚是平和,看似大公无私。
只他话音才落,没想到三公之首王淮准便出列反驳:“臣任职政事堂,担任宰辅要职,然常愧危亡之刻,无能挽回局势,若非怀抱将功赎罪之念,岂敢担当训导东宫之职?臣实无能,不敢承当圣上嘱托,继行改制,又无财政之力,却担保充实军需,还不损小民之利。”
王淮准是现今朝堂之上,资历最深,声誉最具的老臣,可他竟推辞辅国大任,有谁还敢承担这副重挑?
冯继峥有此野心,但他说不出口。
于是改变策略,给了眼神予死党,让他们稍安勿躁,莫再如计划那般,推举他成为辅国重臣。
只道:“史鉴,辅佐监国之职,也常有诸多贤良共任。”
贺烨立即明白了冯继峥的企图,但有别于他对谢、元二位的态度,稍显温和:“冯侍郎认为,诸卿之中,谁能担当辅佐之责?”
冯继峥没说他自己,举荐的是杜渐知、陶葆仪,再搭上宇文盛。
这其实就是卖好,既让谢、韦等太后党获利,为示公心,也并没将后系排除在外,事实上宇文盛如今忙碌于改制,其余政务,他也实在无睱分心。
贺烨自然不想让冯继峥得逞,但又想试探更多的人心,只问:“杜、陶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杜渐知下意识就要附议,不防却被陶葆仪抢了先。
“圣上,臣,以为冯侍郎之谏,实乃谬说。”
冯继峥:!!!
陶葆仪压根便不在意冯侍郎的脸色,继续道:“储君年幼,难担决策重任,然朝臣之中,一时又无人敢为承担首辅,若依冯侍郎所谏,只任命诸辅,一旦辅臣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便会延怠政务,故臣赞同圣上决意,愿佐皇后辅政。”
冯继峥这时的心情也唯有气急败坏四字可以形容了,咬着牙,给予亲信一个狠狠的眼神。
那人便再一次质疑:“后宫执政之谬,圣上早已申明,陶侍郎难道过耳不闻?”
贺烨冷笑道:“朕明明主张皇后辅政,尔责陶侍郎过耳不闻,朕倒想问问,你是没带耳朵,还是没带脑子?”
见那人立马就要下跪,贺烨斥道:“你便坐着听吧,这是议事,别弄得有如问罪一般,动辄请罪,实乃逼君!”
再迟钝的人,这时都觉察过来,皇帝此时已经动怒了。
“后宫执政,原非谬过根本,如文皇后,执政数十载,何尝闹得天怒人怨,动乱四起?又比如广朝亡国,难道末帝原本是女扮男装不成?故朕看来,这权柄交予何人,关键在于智昏,而不在男女。”
颇带讥讽地看向冯继峥:“如冯侍郎,历来担忧朕贪念女色,深恐外戚坐大,威胁皇权,认为唯陆公女孙,也便是端婕妤能于内闱,尽劝谏之责,你怎么就不干脆推荐男宠入宫呢?”
这话真不像话,冯继峥竟无言以对。
“所以在冯侍郎看来,并非女子便不知大义,只不过因为流言蜚语,猜忌皇后有误国之虞罢了,朕今日,不妨告知众卿,我大周之所以时至今日,仍存与突厥一战实力,而未因国都失陷,朝廷百官弃逃,导致失陷半壁江山,国祚危亡,当今皇后立下功勋,不下于燕国公等等将士!”
王淮准原本便赞同皇后辅政,此时见天子态度如此坚决,连忙证实。
以他的威望,当然不容冯继峥等晚生后辈质疑。
且他们也的确没有资格质疑,韦太后执政之时,他们虽说大多不能位及中枢,可也并非毫无地位,明知突厥议和有诈,以及弃都逃往金陵相当于将半壁江山拱手相送,虽也曾谏阻,但到头来还是跟着朝廷狼狈逃窜,连坚定立场守卫国都的风骨都没有,凭这些人口口声声的忠诚,贺烨哪里放心将自己的后方,一国之都,命脉要穴托付?
“没有皇后,朕早已成为荒冢白骨,尔等又何来今时体面富贵?”贺烨不屑道:“你我君臣,九尺丈夫,原应护庇妻小,不让妇孺家眷受离乱之苦、存亡之忧,却力不能及,反而要耐女子护佐,真不知哪里来眼高过顶,鄙夷女子短见无能。”
他曾经也有忧虑,担心十一娘涉政之事引起物议,让十一娘成为众矢之的大添苦恼,但现在情势如此,非十一娘站在他的身后,他不能心无挂礙,无法全神贯注投入与突厥战神阿史那奇桑之间,那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以贺烨必须要让朝堂震慑,明白十一娘在他这帝王的心目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
当今皇后,是当今天子,毫不犹豫敢以生死托付的伴侣。
那些至今为止尚在见风使舵的人,至少不敢轻信笼络,与皇后作对了。
不过,对于那些野心贪婪,及再无后路之辈,无疑也是迫在眉睫的逼迫,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贺烨无法真正平息愧疚之情,这晚,他又在紫宸殿,幼时居住的高阁,与十一娘共渡秋夜。
北向那面窗,大片景致,在月色下,灯火里,显得如此平静。
“我要远行,却还无法将这片殿苑,改造成为家园,伊伊,你会不会怪我?”帝王从背后将女子拥入怀中,他的眼睛却并没看向窗外,灯火昏黄下,女子衣领里,香肌实在太过诱人。
“这要怪我,起初并没与圣上并肩作战。”十一娘很宽容。
“后头那些才人,包括端婕妤,有什么能耐威胁伊伊?”贺烨朝长安殿的方向一扬下巴:“韦太后仍在,后宫才有这些诡谲。”
“我想史上也没哪个皇后如我这般了。”十一娘转身,微笑着用手臂环上贺烨的腰:“君上绝非懦弱,但我竟敢当君上面前,直言要让婆母声败名裂,君上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出言庇护,把一国太后气得半死,她再凶狠,又能如何?”
“我若在,自不怕她能如何,但我现在要暂离长安,可因伊伊意愿,又不能干脆斩草除根。”贺烨叹道:“到底还是我无能。”
“贺烨,我信得过你,你也要信得过我。”十一娘莞尔轻笑,抬眸,下巴却仍抵触在世人看来,冷戾无常,但于她而言,却已为至亲至爱的这个男人温热的胸口:“我也不会输给韦太后,我会保护迟儿,我们会安然无恙,等你大胜归来。”
待你平定外患,回家之后,就能安居乐业。
贺烨,这已经成为我们共同的向往,所以,我们一起努力。
从此再不要说,愧疚与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