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决战。
贺烨下令攻城之前,营州城愤怒的百姓已经发动/暴/乱,他们开始冲击安东王府,意欲擒拿潘博献降。
这些愤怒的民众,极大一部分其实是原籍燕赵的居民。
当年潘博攻陷河北道,为更快收获燕赵百姓归心,将一大部分强迁辽西,他是为了让这些饱受大周苛政的百姓更加确切地意识到安东政权的仁德,彻底归服,让他们的子弟从军,为辽西的富强贡献劳作,那时的潘博万万没有想到河北道会这么快被大周军队夺回,他也低估了民众们对故土的思念,而事实上,离乡背景的民众来到辽西,就算取得了营州的居住权,也会受到本地居民,甚至北辽人的篾视与排挤,他们在辽西并没有归属感,虽然他们的确没有受饥寒交迫。
饱暖能得满足,那就仅限于抱怨,不过当必须忍饥挨饿甚至等死时,抱怨就会膨胀成为愤慨了。
这样的愤慨,很快影响了营州城本籍人士。
这些百姓虽然没有革甲与兵器,但莫说人数占多,甚至营州城不少守军,皆是出身自平民家庭,他们是否忍心对父老举刀,屠杀自己的亲友?更何况敌众我寡穷途末路的局势已经让军心惶惶,士兵们未必对潘博的拒降不怀抱怨。
一旦守军也被卷入暴动,营州城彻底陷入了混乱。
贺烨在此时攻城,遭遇的抵抗简直微不足道,甚至有愤怒的百姓冲上墙头,守军刚要拔剑相向,竟认出是自己的父亲,这剑还拔得出来?脸上挨了一大耳刮子,立即倒戈相向。
营州城,不废吹灰之力便被攻破了。
贺烨面临相对顽固的抵抗,是来自安东王府,潘博所剩不多的心腹亲卫。
周军以数十万之众,剿灭这么一小股穷途末路的安东军如果还有重大伤亡,贺烨大概要去自挂东南枝,歇绝了兵谏太后、征灭突厥的心思。
倒是寻找潘博耗废了比攻城更长的时间,安东王府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安东王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贺烨自己的王府就有密室地道,当然不信安东王早已弃城潜逃,就坐镇在那指挥部卒慢慢拆房子揭瓦,到底是把潘博给“拆”了出来。
事实上潘博就算有潜逃之心,天下之大,已经无他容身之处了,北辽耶律王室自顾不睱,数度拒绝兵援营州,实际掌权者萧伯仁,因恨舒妃与潘博串通,此时怎会收容潘博为北辽再招祸患?而北辽萧,就更不会收容潘博,要知其家族落得这个地步,可都是拜舒妃所赐,潘博,是毋庸置疑的舒妃党。
失去北辽这座靠山,潘博倘若兵败,其实连作丧家之犬都没有了资格。
但自古艰难唯一死。
燕国公一日未曾攻破营州,潘博并不能接受一败途地的终局,所以他还坚守在此,期待万一饶幸,但这样的期待随着越来越近的危险,逐渐变得滑稽可笑,死亡的威胁让潘博肝胆俱摧,他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开始修建密室,但他躲入密室时,其实想到自刎其中,这样至少能免受凌辱。
自诩枭雄,到头来却无力割断自己的喉管。
当他被柳彦与秦明擒获,拎出密室推搡跪地时,他抬头看着坐在曾经属于他的王座上,气定神闲庄严威仪的年轻男子,难免感觉错谔,问道:“阁下为秦门子弟?”
“我乃大周晋王,贺姓子弟。”贺烨睥睨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他少年时代就立志一决胜负的对手,有些失望竟然是这么个毫无气度,大腹便便的将老之人。
他当然不知道营州被围困后,潘博才开始纵情酒色,不甘于一生经营,却没有享受过君王应有的“悠闲”,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放纵起来更会加速萎靡,这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此时的潘博,已经不能与称霸辽西的安东王同日而语。
“晋王烨?”潘博喃喃自语,大惑不解:“殿下天生如此勇武,何故大周韦太后竟能纵容你至今?”
“或许是因韦太后比你更有自信吧。”贺烨信致缺缺,他已经不想再与潘博更多废话了,刚才就在“拆迁”安东王府时,他已经收到了十一娘的急报,得知韦太后竟然弃长安而东逃,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长安危殆,急需援救。
但潘博显然没有丧失生志:“若某早知乃殿下亲征,并非燕国公不能代主宽赦,早已称降,未知殿下之诺,如今是否有效?”
“营州军民,但凡臣服者,皆得宽赦,这一条有效。”贺烨冷笑道:“至于你……我无法说服自己留你苟活,潘博,我只许你自刎,如此尚能留下一条全尸。”
潘博闭目长叹:“在下若有此决心,也不会膝跪于此了,晋王殿下,劳赐一杯毒酒吧。”
贺烨彻底失去了与这个懦夫谈话的兴致,他起身,扬长而去,柳彦会意,一刀砍下了潘博的头颅。
潘博临死之前,甚至听到了晋王烨在大堂外宣告长安危殆、太后东逃的消息,他顿时不甘,大觉遗憾,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盼望得饶幸与生机,他已经没有时间深入剖析,就算今日营州没有发生暴/乱,当贺烨得获京都危急的战报,必定也会发动总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饶幸。
饶幸的是贺烨,是燕国公部,一切部署顺利施展,既夺营州,又保留有突厥正面交锋的实力。
——
距离营州鞭长驾远的长安,当然不知晋王烨已获大捷。
自从柴取献城,贺湛被押解回上清观“待罪”,这回是彻底失去了自由,残余的百名私卫当然难敌已经霸占长安的突厥军勇,但他们并没有被逮获,阿史那奇桑似乎也无意治罪诸贵,不过遣派卫士,围禁显望住宅,人在深宅大院,不闻墙外喧嚷,奇异般的平静当然不会让贺湛心安,甚至他面对璇玑的质问,竟无法告知宇文盛的安危,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妇人,他也只能叹息着安慰:“贺某不愿欺哄裴六姐,但求六姐,稍安勿躁……贺某至少还是宗室,阿史那奇桑并未痛下杀手,应当也不会在此时便残害宇文君。”
他默数着日夜交替,意识到长安陷落已经过去了五日,仍然没有凶悍的突厥人冲进上清观将他押赴刑场,贺湛以为也许当真有饶幸发生,突厥可汉志向既为夺霸中原,是否有可能不会施以烧杀抢掠屠城之祸?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位可汉,必定会诏见显望世族。
也包括他,因为他是长安城中仅余的宗室之后了。
三日,最迟再过五日,贺湛这样预料。
然而次日便有人登门拜访,这个人,却并非贺湛盼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