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玉的确冒着巨大风险,潜入晋阳城,因为正如十一娘判断,急公会在衡州起兵虽然开局顺利,然而到底是帮乌合之众,武力军备远远不及朝廷禁军,安宁伯齐俊又骁勇善战,在拿下衡州后,继续进军岭南,迟早会杀入广州城,到时叛军便会面临绝境,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说服太原起兵援助,南北合力,方能起死回生。
萧渐入又一力担保,就算晋王妃拒绝结盟,亦不会为难他,故而朱子玉才痛下决心随来晋阳,以便促成结盟。
又不仅朱子玉,莒世南这回也在同行之列。
听说晋王妃提出要与朱子玉直接面谈,他当然坚决反对,莒世南信任的人是萧渐入,却与晋王妃素未谋面,虽说渐入言之凿凿,莒世南却不肯相信晋王妃能网开一面:“九郎虽与王妃旧交甚笃,然时过境迁,晋王妃可不再是当初大家闺秀,其治政太原推行新令,风雷手段何等了得,万一权欲熏心,将殿下逮捕解送长安,于韦太后而言,岂非莫大功臣,这个风险,绝不能冒!”
朱子玉却听不进莒世南的劝阻:“晋王妃若真有害我之意,此处只怕已经被王府亲兵围困,我见不见她,又有何要紧?所以我相信九郎之言,王妃对我并无恶意,此行关系义军存亡,大业成败,这风险,我必须担当。”
莒世南无奈,只好答应,不过强烈要求要与朱子玉同行,并恨恨警告弟子:“倘若晋王妃意图加害殿下,休怪为师辣手无情,相信九郎你也清楚,殿下安危关系甚大,届时可不能只顾私情。”
萧渐入坚信十一娘不会言而无信诱捕岭南王向朝廷献媚,因为他早在当年,就看出晋王并非池中之物,这些年来听说十一娘在太原种种作为,更加笃断贺烨这只伪装成鱼肉的苍鹰,迟早会一飞冲天,晋王夫妇绝对不会与韦太后同流合污,但他这一层信念不能诉诸老师及岭南王,也只能用旧日交情作为担保。
朱子玉定好见面之处,令萧渐入去请十一娘,十一娘并没带太多护卫,身边仅仅只有艾绿跟随,至于贺烨,此时当然不便露面,只下令贺琰等暗中护侍。
见面之地是晋阳城外,一处郊僻,这当然是莒世南防范晋王妃围捕,万一发生冲突,城外更加有利于逃脱,甚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制晋王妃作为人质。
十一娘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惧,落落大方随往,甚至不顾一旦往郊僻处,再不利于贺琰等盯防。
艾绿手里把匕首抛抛握握,斜着眼冷冷盯着萧渐入,她虽听王妃说了这位不是敌患,甚至还是殿下与王妃的故交,但她可信不过俊俏男子,殿下、薛少尹、再加上贺十四郎、阮长史,哪个不风流倜傥,又哪个不老奸计滑,还是曲丰儿憨厚老实,瞅着就放心。
这个什么萧九郎若要使诈,她手里匕首可不像王妃那般心软!
不过,这萧九郎身手似乎不错,拿下他颇有些艰难,艾绿打量着朱子玉及莒世南,一下子看出朱子玉是最软的杮子,很好,这个就是目标。
艾绿便格外关注这位文质彬彬的软杮子,听闻他竟然便是衡州叛军的首领,大诧,不是都说急公会众手头六臂么,首领怎么如此普通,看上去还不敌殿下威武。
丫头根本听不进去对方晓以大义的话,聚精会神尽在捕获人质,她昨晚可是亲耳听闻殿下与王妃商议,决不可能被对方说服,起兵造反推举什么岭南王,王妃似乎还想拆穿一件阴谋,指不定对方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天下大义?”
艾绿听见王妃似乎满含讥诮这句话,匕首已经准备妥当,两眼更是紧紧盯着朱子玉。
“是,正如王妃在太原推行新政,在下志向,其实并非权位,亦是为了万千百姓能得安居乐业,再不受苛捐杂税之重、豪强贪宦之迫。”朱子玉并没有因为晋王妃的轻谩激愤,甚至连眉头都没稍蹙,只不过将话说得越发掷地金声。
“恕我不敢苟同。”十一娘依然满带讥诮:“急公会乃匪寇,或许的确有不少部众乃贫苦大众,被逼无路才被尔等收服,受所谓大义欺讹为尔等出生入死……”
她话未说完,莒世南已然大怒:“晋王妃就算不愿联盟,亦不该诋辱我等义士!”
“诋辱?”十一娘冷冷看向莒世南:“敢问当年衡州刺史郑雄,因逮拿急公会徒大受表彰,故而致使如洪州、江州等奸官,竟以数千无辜伪冒匪寇邀功,此事,两位可敢声称不知究竟?”
“十一妹,此桩祸乱,正是因为韦太后党徒……”
“九哥,这事你不知就里,还是听听岭南王与莒公有何说法吧。”十一娘打断萧小九。
朱子玉终于蹙起了眉头:“当初被郑雄逮拿者,姓江名有宽,确为我部坛主之一,因其叛变招供,数十部众被捕,然后来洪州、江州等地,确有奸宦以无辜邀功,不瞒王妃,为免数千百姓处死,在下还曾让知情者上告。”
“阁下所称知情者,便乃温峤吧。”十一娘冷笑道:“那么阁下可知,温峤检举,曾有人游说江州刺史,逮无辜充匪寇,铺垫晋升之途?”
“竟有人居中游说?”朱子玉既惊且疑。
十一娘看出他不似作伪,越发笃定当年推断,却察觉原本激愤不已的莒世南紧闭着嘴,死沉的一张脸上隐透苍白,眼睛里飞快晃过一丝心虚,她越发胸有成竹:“当然有人游说,我亲眼目睹了二州刺史供辞,当中涉及两个名姓,想必阁下应该知闻。”
便报出那两个名姓来,只见朱子玉震惊,莒世南却越发慌乱,十一娘冷笑道:“此二人一直不曾捕获,当然是用了假名,不过阁下应知此二假名,因为他们正是来自你们急公会!”
“十一妹……”这时连萧小九都震惊不已,不敢置信耳闻之说。
“急公会利用朝廷严令追剿,舍党徒自缚,有意让郑雄因而获得功赏,再唆使贪宦以无辜邀功,待民怨四起,纷纷怒斥朝廷不仁,急公会便有旗号起义,骗取民心所向,占据大义之名,韦太后固然可恶,贪宦亦罪当处死,然而急公会何尝不是意图权位而视百姓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