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琉璃嵌窗外观新颖的缨络车,载着莫名其妙遭到太后斥责的倒霉蛋谢莹,自大明宫而出,却并没有驶往豫王府,谢莹满腹怨气,想到丈夫贺佶那副冷冰冰的嘴脸,还有婆婆钱妃一见她就愁眉苦脸,曾祖母祖太妃诸多挑剔的麻烦,她根本不愿就此回去夫家,然而若回娘家,莫说祖母又会嘴碎叨念,祖父也万万不会容她任性,斥责指不定比太后的话还难听,谢莹婚后诸多不顺,不怨自己设计杀死杨氏才抢来这桩姻缘为自遗其咎,却对十一娘越发妒恨了,今日她正是因为陷损十一娘不成,反被打脸,一腔怒火更得记在十一娘头上,故而意图去寻徐修能琢磨阴谋诡计,她知道徐修能此时还在宫中职署,却不敢在被训斥后,明目张胆直冲职署,所以打算往英国公府“守株待兔”。
哪曾想,谢莹竟然又吃了一场奚落。
以往徐修能若在家中,门房一见谢娘子来访,回回都是直接请入花厅,殷勤得很,可今日,门房却只用一句“世子尚未归府”支支吾吾地应付,谢莹心情本就不那么畅快,哪有心思和门房啰嗦,提着裙子便往里闯:“我知道徐世子尚在职署,我到花厅里等他。”
这样反客为主,门房也没那胆量拿着扫帚赶人,只好通报入内,结果是世子夫人韦绮亲自出马,她是韦缃、韦纹的堂妹,韦元平的孙女之一,出身本就不比谢莹更差,大无必要与谢莹客套,又因怨愤早存于内,话说得就格外难听——
“六娘已经嫁作宗室妇,言行举止理当更加检点才是,时时还往别家府上来往,背着豫王世子勾三搭四,难怪世子恼你水性杨花、三心二意,世子自以为耻,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与世子姻缘,本乃太后作主,还是这般肆意妄为,将太后置于何地?六娘若有要事,不妨让我转告外子,外子不比得世子,可是朝廷官员,若因六娘受人指点,还如何为官。”
谢莹被这话噎得耳红面涨,又不能与韦绮当场争执起来,只好怒而拂袖,胸膛里像烧着口油锅,又无别处可去,只能是不甘不愿地回到夫家。
这些年来,她与徐修能一度来往频密,韦绮虽然怀疑二人之间存在羞于启齿的勾当,然而也从来不敢如此当面侮辱,不想谢莹嫁给贺佶,却被贺佶嫌弃水性杨花、心有别属,一直冷落,又不知此事是怎么传扬开来,贵妇们都在暗暗嘲笑谢莹咎由自取,谁让她未嫁时,先是不知检点纠缠晋王,后又与英国公世子不清不楚,豫王世子再怎么懦弱,毕竟为皇族子弟,逼不得已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受人嘲笑指点,哪里还能够对这样的妻子柔情蜜意。
大周虽说民风开化,礼教对于女子的约束不比后世严苛,然而女子若不得丈夫敬爱、夫家所喜,当然也算不上荣光,贺佶若与谢莹夫妻恩爱,她未嫁前那些“丑事”自然不算什么,然而事实却是,贺佶待谢莹冷若冰霜鄙夷嫌弃,待她甚至比杨氏还有不如,谢莹这个豫王世子妃自然就大失荣光,平民百姓虽然不敢对其指指点点,好比韦绮这样的贵妇,如今竟然胆敢当面羞辱了。
纵然是京兆十望嫡女的出身,一国太后的外甥孙女,谁让谢莹的夫家是豫王府,丈夫为皇族子弟呢?太后赐婚固然能够成全谢莹争得这桩姻缘,却不能强求贺佶与谢莹夫妻恩爱,更何况贺佶拒绝与谢莹圆房,也是有理有据——
“世人谁不知,你起初爱慕者为晋王叔,因不能如愿,又不想低就,这才游说太后赐婚你我,你所图无非权贵,对我并无真情,因为杨氏,我已经沦为他人笑柄,又娶了你,终生都要被人耻笑,你已为豫王世子妃,目的达成,我却羞于见人,故今后各自相安也罢,休想我再陪你扮演夫妻恩爱,为你添光加彩。”
豫王世子先后娶了两个妻子都是心有别属,纵然性情温弱,这时也被激发了“叛逆心”,无论如何都不肯与谢莹亲近,谢莹软硬兼施无能改善,时间一长,她也恼了,干脆养了两个伶人寻欢作乐,或与京中那些个恣意无忌的纨绔眉来眼去勾搭成奸,闹出不少风流韵事来,贺佶更觉丢脸,几乎是闭门不出,便连宫宴,如今也装病婉拒出席,省得被人奚落嘲笑。
谢莹婚姻生活不甚如意,自然更加注重韦太后的倚重,屡常入宫,越发把贺佶的窝囊无能夸大十倍,强调她完全可以掌控豫王府中事务,但韦太后可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人?只不过因为谢莹阿谀奉承的功力还算不错,再兼诸如玲珑台等的修建是她提出,又的确让太后喜好,故而才不理论谢莹暂时不能起到主掌豫王系的作用而已。
可今日韦太后一番训斥,让谢莹心中警钟长鸣,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一无是处下去,否则哪日太后心情又再烦躁,指不定就会更加怪罪她窝囊无能。
又再兼,韦绮的羞辱也让谢莹不能容忍,此刻她清醒地意识到宰相孙女、太后晚辈的身份还不足以奠定呼风唤雨,受世人敬畏的权威,豫王世子妃的身份更加远远不足。
暗自筹谋时,车舆已入豫王府,内宅门前下车,早有侍婢在此迎候,谢莹被扶着上了肩舆,一路入内,虽心事沉沉兼郁火满腹,却也留意见往来仆婢虽说不失恭谨,目光神色似乎不无微妙,谢莹重重蹙起眉头,斜睨眼角,正好与她的心腹婢女目光一遇,谢莹清楚地看见婢女眼中的度量与畏惧,心情越发烦躁,高高在上问道:“这几日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谢莹虽说已然是豫王世子妃,暂住宫苑时当然也不能让私家婢女随行,那婢女虽懂得此时此地并不益通报变故,然而谢莹既然开口询问,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毕姬有了身孕。”
这话仿若一颗火星,直接引燃谢莹胸中那口油锅,脸色顿时森寒,问得贺佶此时正在毕姬的居苑,立马下了肩舆,提着裙子便赶去兴师问罪。
这毕姬,本是自幼服侍贺佶的婢女,钱妃因喜她周道体贴又安份守纪,默许将来可为侍妾,贺佶十三岁时娶杨氏为妻,实则尚且未通情事,不过对贴身服侍的婢女毕姬自然很有几分情份,这下子便引发了杨氏妒恨之心,寻了个莫须有的错处,就要将毕姬发卖,钱妃不忍,于是把毕姬调去自己身边侍候,毕姬感恩戴德,服侍钱妃越发尽心竭力,为免争执,寻常远远避开贺佶,贺佶年岁渐大,虽与杨氏不和,却也懂知了男女之情,一来与毕姬本有幼年情份,再者毕姬温柔细致,的确也为贺佶所喜,一度却惧杨氏之威,不敢连累毕姬,这层心事便隐藏下来。
到太后再度赐婚,贺佶对胆敢杀人害命的谢莹惧怕得很,哭着不愿奉旨,说出宁愿与毕姬终生相伴的话,祖太妃当时身体已有好转,再得贺湛出谋划策,便教授给贺佶如此这般,这才有了新婚夜贺佶拒绝与谢莹洞房花烛一出戏,祖太妃揪着谢莹待嫁时不知检点的过错,压着谢莹答应了贺佶纳毕姬为妾,贺佶趁心,自是与毕姬情投意合恩爱缠绵,实则谢莹无论是包养优伶,抑或与纨绔们勾三搭四,贺佶根本不管不问,一心只在毕姬身上,安安静静过他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