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个时辰的围追堵截,一百五十人的包围圈已经将诸多猎物困限在一处蔽谷,眼看着那些绝望的獐鹿凄惶四窜,十一娘不由认真饮佩晋王殿下指挥得当。
她还是渥丹时,虽然不能拉弓射箭,却甚喜与兄长们勘察地形安排围捕,自然懂得一些门道,仅凭百余人却要将这么多的猎物一网打尽,若非指挥官谙熟地势布阵得宜绝无可能,至少当年她与兄长一齐围猎,便从没有达到过这样的效果,可这时再看身边的晋王殿下,却并没有喜形于面,可见一切尽在预料,不值得格外惊喜。
贺烨虽然已经挽弓于臂,这时却没有引箭攻击的热情,反而微蹙了眉头,不满地看向贺琰。
直到听禀:“如殿下所料,今日溪边果然有不少阿喜,属下不敢疏忽,已然将其围堵在此,只不过在西向小树林里。”
贺烨似乎才有几分满意,问道:“有多少?”
“七、八头。”
贺烨“哈”的一声,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十一娘一头雾水,闹不懂‘阿喜’为何物,正疑惑时,又突然感觉似乎有两道视线在暗中窥视,敏感的一侧脸,只见一位身着皮甲的亲卫正极不正然地别开目光,十一娘盯着看了好一阵,才认出竟然是扈氏。
便听一声呼哨,晋王已经发出号令,于是十好几亲卫纵马拉弓,瞬息之间,便是好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獐鹿中箭倒地,甚至许多猎物并未中箭,也已经倒在地上哀鸣。
贺烨却又是一声呼哨,阻止了亲卫们赶尽杀绝。
他手臂往东一指,给了贺琰一个示意。
黑旗一扬,东侧亲兵闪开一条生路。
于是幸存的獐鹿纷纷逃窜,十一娘甚至看见许多野兔也蓦地自草丛中窜出,跟着鹿群惊惶逃离,但西向的小树林始终平静如常,那让十一娘好奇不已的‘阿喜’依然没有现形。
獐鹿并非猛兽,对人畜无害,是以周人虽喜射猎,往往并不会对此类猎物大开杀戒,晋王放生的举动十一娘并不觉得奇异。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把臂弩,还是那张连发弩。
“可有胆量随我狩杀猛兽?”某亲王高挑着眉梢,微扬着唇角,挺直的鼻梁被西渐的斜阳照得闪闪发亮,一双眼睛里,带着几分兴奋还有几分鼓励。
虽还是猜不到‘阿喜’为何物,十一娘却下意识地接过了臂弩,一边往里填加箭矢,手指却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兴奋,过往围狩,为防她意外受伤,兄长们往往只允她排兵布阵,竟从未亲自参与最终猎杀。
她这时莫名就有种安全踏实的感觉,仿佛确信跟着晋王殿下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殿下……”却听见一声犹犹豫豫地轻唤。
是扈氏,也正满怀期待地仰视着赤兔马上,那神采飞扬的男子。
“你也一齐吧,自己当心。”贺烨冲扈氏微一颔首,又转过脸来看向十一娘:“留心猛兽惊马,不要离开我左右。”
话音才落却纵骑往下,十一娘自是紧紧跟随。
一白一黑两头猎豹虽然仍被铁链拘束,当见晋王却不无兴奋地发出两声低吼,前腿匍匐,豹尾却高高竖起,已是战力蓄发。
“放。”晋王很简短地发令。
铁链一解,两头猎豹闪电一般窜入树林,却并无声息。
一阵之后,才有纷沓的足音与惊惶的嚎叫从树林深处响起。
十一娘早已做好准备,锋锐的弩箭瞄准丛林出口。
很快便看到了“阿喜”。
原来是野猪……
一连三箭射出,终于有个“阿喜”倒毙地上,十一娘又听一声欢呼,发自扈氏,显然她也得手,紧跟着再听几声锐响,“嗖嗖”破风,回过神时,却见贺烨眉飞色舞,已然收弓息箭,一共八头野猪,除了两头死在她与扈氏箭下,其余六头竟然都是贺烨射中,甚至无一不是一箭命中要害。
四周欢声雷动,贺烨却已从容平静下来,看也不看那些倒毙的猎获,打马返程。
首日战绩已然悬殊,阮岭队垂头丧气,晋王队喜笑颜开,晚宴时的野猪肉自然不由江迂主厨,一众人因大快朵颐,对于获胜者的猜测成了一面倒的局面,甚至莹阳真人出面开局,上至贵妇,下至仆婢都趁兴押注,晋王队呼声甚高,俨然夺胜热门。
这一日饮宴却结束甚早,留下许多时间让竞夺者们相互接触。
两个队首当然忙碌非常,阮岭倒是独自应付,看不出来哪个是他的助手,晋王殿下却将十一娘“随身携带”,由得她应付前来表明忠心抑或是试探请教的敌手。
“我是佃作。”
“我才是佃作。”
“殿下一定要相信我。”
——柳彰、贺清、谢翌尽都先后表示了身份。
唯有谢靖与谢莹兄妹两个有不同表达。
“阮郎令下,要求队员尽都承认佃作身份。”
这当然也是委婉示忠,与众不同却更有说服力的坦诚。
“我方佃作应当是在此二人当中。”当身边再无耳目时,贺烨判断分析:“其中一人应当是拈中主帅者,或许也是其出谋划策,阮岭才令其余队员统一口径,即使会缩小我方确定佃作范围,然而也对其中一个身份明显者心生讳忌不敢轻易攻击。”
另一个才是真正的佃作,当然会坦言相告,为防原属队首听信诈敌之计。
十一娘也表示赞同:“如此一来,敌方便可省下一面免战牌。”
虽是两人之中择一,看似机会甚大,然而如若错信佃作便会浪费一个投囊不说,甚至埋下莫大隐患,很有可能误杀队友陷入危机,因此若非别无选择,并不值得冒这风险。
“咱们纵然可以择一考较,让其攻击另外一人,但阮岭很有可能已经更换队首,只用一个普通队员性命换取咱们佃作曝光。”贺烨蹙着眉头:“以一换一,咱们损失却是一枚暗棋,似乎并不划算。”
因为阮岭队想要凭借围猎取胜明显艰难,是否让其三十护从出局意义不大。
“还是要看他们明日如何行动,谢六娘与谢靖之间,明日谁更会提供更加有用之信息。”十一娘依然沉稳如常,料定在获猎上已落下风的敌方次日必然会有所行动。
“咱们这边,今日萧九郎带队,虽然没有猎获大物,但成绩却也不错,阮小娘子猎获固然垫底,然而之于闺秀而言,倒也算是尽力了,相比你家九姐差距并不悬殊。”贺烨说道:“单凭猎获而言,不能断定谁是佃作。”
“小昭为了避嫌,并没有接触敌方。”十一娘笑道:“可倘若九哥、九姐与阿阮都去自认佃作,小昭这样行为倒更比接触可疑了,就算今日他不能获得投囊,还有明日、后日,甚至不需亲自与对方接触,规则可是允许护从通风报信传递物什。”
“这么说,你是怀疑薛小郎?”
“怀疑无用,我们占据上风,只要不曾确信佃作,都不能冒险清除。”十一娘说道。
“明日如何?你是否仍旧要带免战牌,并且随我围狩?”
“当然,即便咱们更换主帅,也必须诈敌,让他们怀疑我仍然为主帅。”十一娘肯定地说道:“战术暂时不变,仍然效仿今日,不过明日……应当咱们会遭遇攻击了。”
即便对方仅是试探,也必定会有所行动,可身带免战牌者攻击无效,只要明日有人动用投囊,那么一定没有免战牌,但却大有可能是身份得到阮岭信任者,否则他不会轻易分配投囊,因为今日无论是谢莹,抑或是谢靖,都已说明投囊仍在阮岭之手。
两人商量完毕,十一娘便回到自己居处,见薛昭正与九娘一处谈笑,萧小九却与阮小娘子不知怎么对弈上了,阮小娘子似乎落了下风,正拈着一枚白子犹豫不决,薛昭却快步迎了上来,给十一娘看怀里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阿姑,这是今日我获猎之一,是设了陷井困捉,并没有伤到,莫如送给阿姑养玩可好?”
十一娘:……
她可对兔子、赏犬这等乖巧物种不感兴趣,既得花许多时间陪伴照顾,除了嬉玩之外,却也没有其余作用,便笑着说道:“我寻常都在禁内,哪有闲睱照顾,昭儿还是送予家中姐妹才好。”
小九便大是得意的喊了一嗓子:“小昭,我说了十一妹不喜这类玩宠,你偏不信,这下心服口服了罢,你可答应了我,要将踏雪借我驯养一月。”
薛昭大失所望,不无哀怨地看着十一娘,又是长叹一声。
十一娘却道:“九兄,踏雪眼下正是驯熟关键,不宜易主,否则将来怕是不会听令于昭儿,你还是换个赌筹才好。”
十一娘发了话,小九莫有不从:“我不过就是与小昭玩笑而已,哪里就会较真。”
柳小九便刮着脸笑话萧小九:“谁不知道你历来小气,哪里就不会较真了?只不过是十一妹发话,你不敢不从而已。”
萧小九坦然自若,没有搭理柳小九,阮钰却终于按下了手中棋子,长吁口气:“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