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时因为闲话忘记了几乎已经说出口的疑问,不过柳彦只需温故一下早前几人正在谈论的事由,就很快想起了正题,他勉强能够理解十一娘为何断定能够成功挑拨元得志对淑妃痛下杀手,却实在无法想通十一娘究竟怎么推论出元得志也曾参与了裴郑谋逆案,甚至还极可能是献策者之一。
贺湛听了柳彦的疑问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几乎又要伸手去赏“已为人父”两记爆栗,碍于十一娘就在跟前,贺湛到底不敢对五姐十分疼爱的小弟过于粗暴,重重咳了一声,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正经模样:“通过淑妃事件,元得志的确甚得太后看重这事三郎总无疑问了罢?”
待见柳彦呆楞椤地点了两下头,贺湛又问:“那么,太后为何如此看重他,甚至超逾毛维不输谢饶平,元得志可与太后非亲非故,倘若不是曾立大功,何至于有这般份量?”
“那肯定就是立有功劳呗,然而裴郑案发时他不过一介地方刺史,远在江南,又怎能对京都情势了如指掌,并参与其中?指不定是立有其余功劳。”柳彦仍旧迷糊。
“这些年来,有哪几件事对韦太后才算真正意义上之功劳?首先,当为斗败小崔后,使今上得储;其次,便为裴郑一案,太后从此掌政;再有,便是一年前清算薛冯,再逼今上让权。先说第一件,韦太后与小崔后斗法时,连毛维都不过地方刺史,那时谢饶平也不成气候,韦太后说不定连毛维这么号人物都未听说,就更不说元得志;再说一年前,太后再逼今上交权之内情咱们也都清楚,与元得志无干。”
见柳彦没有异议,贺湛重重敲了记几案:“是以,也只有裴郑一案,他才可能立下功劳引起太后留意。”
十一娘这时也接口道:“裴郑案后,元得志串通刘玄清送其侄女入宫,贺衍明明心存排斥,太后却自作主张将其封为贤妃,这事我一直觉得颇为蹊跷,不过倘若元得志在裴郑逆案中起到关键作用,这事便可以解释为是太后表彰其功了。”
“有一件事我也一直觉得怪异,裴郑案前,今上登基,受太后所迫虽是提拔了谢、毛二人,可当时两人势力无非集中于京兆,两人从前既然都未与领兵关外之姚潜有任何来往,太后一介深宫妇人,更不可能与姚潜发生交集,那么姚潜又是怎么被其收买,勾结一气陷害裴郑两族?”贺湛蹙眉说道:“只不过若说姚潜为元得志举荐,元得志当年也是在江南为官,与姚潜一南一北,仿佛也不可能勾联。”
十一娘颔首:“我也想到这层蹊跷,甚至在想,谢饶平未曾外放,他又是怎么与远在江南之毛维达成所见结为同盟?原本我虽有所疑虑,可因为精力人手有限,并未曾想过要细究此事,可如今既然基本断定元得志受重背后应是涉及裴郑冤案,那么就必须要察明证实,无论主谋抑或帮凶,只要牵涉其间,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贺湛表示赞同:“好在这时既然有了推断,察究起来总有目标,我会安排下去,看看太后党羽之中,有谁在贺衍得储前后去过江南。”
待这事商量议定之后,贺湛又说起莒世南那头的进展:“他出宫之后,果真住进及恩侯在终南山置下别苑,虽是深居简出,然其深得太后天子信重之名声在外,自然引得不少趋炎附势者登门拜访,人员往来复杂,但尽为京都贵族,抑或欲攀搭太后党羽者,表面上并无可疑,唯有一人前往拜会,倒是引起我别外注意,十一妹,你可能猜出是谁?”
便要说起多日之前,十一娘尚在宫内,正等着贤妃与淑妃那场大战的时候,在韦相府中,千娇百媚的西妩女这日亲手备下一桌酒宴,也不惧风寒愈渐,仍是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容纱衣,半露酥胸好不妖艳,弹一曲新近求谱的琵琶乐,斟一盏郁香扑鼻的琼露浆,半偎半倚地喂进韦瑞口中,哄得那纨绔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几乎就要“恶虎扑食”一亲芳泽时候,西妩女却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娇怜。
待韦瑞强捺欲/火柔声问了又问,美人总算道出心事:“贱妾父母早亡,自幼孤苦伶仃,如今又离乡弃井飘泊在外,每逢佳节抑或风雨凄迷时候,尤为怀念先人,只奈何父母亡故时贱妾尚且年小,竟连音容笑貌都记不清晰,思及常愧不孝……贱妾听闻长安来了个莒先生,竟会招魂神术,时常想着若有那幸运请求高人施法,贱妾若能与父母亡魂再见一面,记得先人音容也算稍补遗憾了,只又听说莒先生奉诏侍驾,只以为再无那等机缘,可最近又听闻莒先生已然出宫,便在终南山静修,贱妾再生期望……只恐贱如草芥,不得高人机缘。”
听说是这等小事,韦瑞哪会让美人失望,立即拍着胸口担保让西妩女如愿,总算是哄得美人破涕为笑。
所以莒世南所居别苑,次日便迎来了这一双贵客。
韦相之子出面,恳请莒世南作法招魂,好慰妾侍思亲之情,莒世南怎么也不会不给面子,不过招魂术必须于密室实施,并不能让外人在场,这样两人便自然有了私/处机会。
门窗刚刚紧闭,莒世南与西妩女才刚步入那垂落的厚幛里,西妩女便是施施然一礼,嫣然一笑:“莒三哥,别来无恙?”
待落座后,西妩女更是紧跟着问了一句若是义川郡王听见,必定大惊失色的话!
“少主吩咐之事莒三哥可是已经顺利办成?那狗皇帝应当命不长了罢!”
关于莒世南私下与西妩女有什么交谈,贺湛即便神通广大却也不可能知情,只不过在莒世南的诸多访客当中,引起他别外注意的却正是这个西妩女。
“这一年间,西妩与宇文盛那宠妾共同出现在西市夹缬铺中不下五回,虽我一直没有察明那夹缬铺有何古怪,却能基本断定西妩与璇玑十之八/九是在夹缬铺碰面,西妩身份绝不简单,那么她这回去见莒世南,说不定就有古怪。”贺湛断言。
“连你都察不出那西妩身世,而她又楚心积虑打入贵族府邸,偏是在她入了韦府之后,宇文盛才攀搭上韦元平,受其提携,调任回京。”十一娘沉吟一刻:“看来,我得想办法见见那位璇玑了,或有机会试探试探,她对那夹缬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正事商量完毕,柳彦见自己也帮不上任何忙,又挂念家中妻儿,他好不容易盼得一日休沐,眼看着不需出外应酬,十分珍惜这个可与妻儿消闲一日的机会,于是婉拒了贺湛留膳的盛情,急不可耐一溜小跑回家,引得贺湛连连扶额,叹息道:“我尽力了,三郎性子本就耿率,的确不适合洞察人心与诡谋之术。”
十一娘倒不以为意:“他是世家子弟,本应光风霁月,就不该牵涉进诡谲阴谋里,倘若君贤国安,虽仕途官场始终难免勾心斗角,可只要不图权势野欲,并非没有正人君子用武之地,三郎也好,邵九也罢,如在德治之世,大无必要改藏本性,罢了,那些明争暗斗让咱们操心去,且盼蒋公之卜为真,果有明帝降世,待复德治盛世,才有他们大放异彩之时。”
提起邵广,贺湛又是连连叹气:“绚之与宁致虽然修书力劝,博容那性情却无丝毫收敛,早前往岭南赴任途中,因可怜一个被豪强欺凌之百姓,又忍不住大闹县衙,他自己都险些挨了板子,好在那县令从他随身行囊里搜出任状,才不敢造次,偏巧那豪强又与他赴任之地县令交好,博容再受排挤,这回连法曹都没捞着,被排挤去了县属土人聚居村郊,好在我一直留有人手在岭南,薛家也有不少故旧在岭南任职,总不至于让博容被那些蛮人迫害。”
“邵九郎那性情,在岭南多受些磨练未尝无益,如今官场虽然腐败,然也不全都是桀贪骜诈,尤其是在岭南那等远离政治中心之地,不容于眼下朝廷受贬黜居多,九郎在那未必不会结识志同道合者,也许将来对我们也有利处。”十一娘显然也已经对邵广的脾性无可奈何,只不过依本心而言,她却甚是钦佩此一类正直君子,既然无法劝服,只好由他去罢,至多不过花些心思保其安全,些微磨难倒无大碍,不要再有性命之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