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略有耳闻,不过依儿看来,东灜四杰虽然才华不俗,却也不代表几位败北之进士真如鄙传般不学无术,四杰获胜,多少有取巧之嫌。”
太后听十一娘这话后,郁怒的心情才略微好转,立即便让十一娘仔细说来。
“四杰回回挑战,都是四人联袂,而比才方式并非文会比赋常例,除限题限韵外,又规定必须得由两人合作完成一首诗赋,另需两人一齐演奏琵琶曲,舞伎随兴伴舞,以一曲时长为限,诗作或写曲意,或写舞姿,不能脱离此二;四杰既为挑战者,便是率先下场,由应战方先奏一曲,四杰只听一遍,即能原曲复奏,不说两名乐手配合无间,东灜舞伎技艺高超,两个比赋者往往也会在限时之内作出好诗佳赋,引人赞叹之余,应战一方自然会感觉压力而心怀紧张。”
十一娘毫不掩示自己预先打听过东灜四杰那屡屡获胜的比才方式,要解释起来当然也有说法,这两年四杰声名大振,更兼数月前连胜三进士,逼得冯大状头闻风而逃的传闻,十一娘有所关注也不值得诧异了。
这时她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四杰本是挑战方,应战方没有预料在前,多少会有些措手不及,而四杰提出比才方式又有些刁钻,一时之间,应战方不可能寻到配合无间之合作者,再者大周文士虽有诗赋之能,却鲜少与人联诗,难度大大增加,更不提固然文会上虽不乏深谙音律者,就算听过四杰出题之乐或者有过耳不忘之能,可两人配合奏乐又是一道难题,多数都会导致混乱,让比赋者越发慌乱,哪还写得出曲意。”
但东灜四杰自幼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本就熟识,他们既然想得出这么刁钻的方式,私下肯定经过磨练,才能如此契合。
“在比才方式上,四杰本就占有优势,获得几次胜利便不算奇怪了。”十一娘根本就没提科举舞蔽之谬,才造成金榜题名的进士并非文采出众,那东灜四杰遇着的都是些软杮子,赢了不奇怪,输了才滑稽。
但太后当然明白症结所在,一时间眉头紧蹙。
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不闹出风波来谁也不会在意,比如太后一直便将科举任官当为巩固势力的工具,视舞蔽为理所当然,但太后一贯好胜要强,万万不可能忍受遣周使鄙薄大周,更不说这位心思是何等慎密?这时根本不需十一娘提醒,立即想到高崖峻夺得榜首背后的猫腻。
一腔怒火尽数倾泄在万年令曹刚身上。
居然将这么一个平庸者录为榜首,导致这起风波,使大周国威受损,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当然,对于狂悖自大的东灜四杰,太后这时也是痛恨得很。
“前些时候听你提起,似乎贺十四郎与王七郎都打算应明年省试,如何,两人都应当顺利通过县试了罢?”太后忽然问起。
果然如自己所料,太后必然不会放任遣周使这般猖狂,十一娘心中暗忖,应对得当然毫无犹豫:“十四兄是应明经科,一切顺利,然而四姐夫今年却憾失榜首之位。”
太后大觉奇诧:“王七郎竟然未居榜首?难道是应万年县试,输给了那高崖峻不成?”
“四姐夫是投考长安县试。”十一娘道:“儿听十四兄提起,今年长安县试为宇文明府亲自拟题监考,首场贴经便要求十题通六而不得以诗词赎帖,比往年更难,虽然四姐夫与薛六哥都是十题全通,诗赋一场上也难分胜负,然而最后一场策问,薛六哥却更胜一筹。”
太后这才恍然:“原来王七郎是输给了薛六郎,这倒不算奇异了。”
原来太后竟然不知薛陆离今年也一同下场,毕竟如今才是县试,还远远没有重要到太后亲自关注的地步,只这时她略经沉吟,忽然笑道:“依伊伊判断,倘若王七郎与薛六郎联诗,有无把握胜过那东灜四杰?”
“若说诗赋之才,两位固然不至落败,但却难找到配合默契之乐手。”十一娘如此回应,显明已经听懂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也不由颔首:“我大周士子虽不乏深谙音律者,然而毕竟为陶冶怡情之艺,等闲又岂会过于用心,更不说专程与人磨练契合,可若以音声人琴师一类应战,多少有些轻视遣周使。”
其实大周士子中,也不乏交好者闲睱之余联弹合奏,但往往只是练习特定乐曲,只听过一遍便能配合无间这般默契的确鲜少,因为要达到这样的水平,两人都必须谙熟音律,并兼心灵相通。
然而十一娘却是早有准备:“太后,四姐夫与薛六哥皆爱音律,时常联弹合奏,又十分契合,倘若与四杰对阵,儿以为不至落败。”
太后眼中顿时一亮,她倒相信王七郎与薛陆离的才华不比得那些空有其名之辈,既然在音律上能胜过四杰,凭二人结交的知己,还怕找不出两个能诗善赋者应战?
“莹阳从前就甚喜宴见文人雅客,这些年倒一门心思清净修道起来,只眼看贺十四明春便应省试,这回又顺顺利利通过县试首战告捷,她这姑母怎么也该为侄子助阵罢,伊伊,你这回出宫,便将我这意思转告莹阳,劝劝她在解试之前于上清观设上一宴,顺便也为贺十四两个好友造造势,要论来,自从你阿耶之后,多少年了,进士一科都未曾出过甲第,不想今年却有王七郎与薛绚之两大才子双双应试,大有希望考中甲第,必须造势,省得那些遣周使以为我大周如今没有惊才绝艳名符其实之俊杰,只能容他们狂妄。”
这显然就是授意,要求王七郎与薛陆离联手挫败东灜四杰,挽救大周国威了。
十一娘这头才刚领命告辞,韦元平便来求见,当然是对曹刚落井下石了一番,顺便还牵连上了毛维:“曹刚这时好比惊弓之鸟,自保都不及,哪还会在县试上分心,分明是受了毛维授意,可那高崖峻也太过平庸,争取个及第也就罢了,让他夺得状头也太过荒谬,毛维这回确是有些过份,竟完全将一国科举视为他随心操控。”
这回太后倒没有责怪兄长逮着个机会就内斗,实在是因高崖峻一事闹得太过灰头土脸,大伤了太后颜面,另有一层,如今眼看大权握于自己手中,不像从前一样急于巩固根基,太后也便不能再容忍属臣为各自党争继续“垄断”科举,尽选些无才无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流。
是该提警敲打一二了!
毛维挨了太后训斥,心里也是极度憋屈,高崖峻至少还算经史扎实,不像那个冯绝顶,才收到东灜四杰将往挑战的风声,竟然落荒而逃,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几斤几两可想而知!但毛维自然也明白辩解无益,只将东灜四杰恨之入骨,这时谏言道:“区区小国之使,竟敢对我大周出言不逊,理应治罪,并驱逐出境,还当申斥日本国!”
毛维原本以为这番谏言正中太后下怀,哪知却收获了更加严厉的训斥:“你就这点出息!因为才不如人便治罪使者,岂是我大国风度?倘若我大周士子果真都是高崖峻之流,也怨不得使者出言不逊了!真为这些微小事就大加申斥,那才是彻底颜面扫地。”
难道太后竟然能容蛮鄙挑衅?毛大相国目瞪口呆。
只太后态度虽然严厉,却仍留给了毛维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交待道:“与其治罪申斥,莫若让那东灜四杰自省狂妄,明白并非我大周再无名贤,不过是他们未曾棋逢对手。你来操办,让东灜四杰主动往上清观挑战,胜过高崖峻算什么本事,王七郎与薛六郎才算名符其实家学渊源之世族子弟,倘若再占上风,才有资格称东灜才子远胜大周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