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阖目凝神,正是那日与他交谈之人。
其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泽随之涌向八方,山川开始震荡,碎石剧烈地颤动,滚离原本的位置,才看到埋藏在下的阵法。
道道金光拔地而起,如穿云之箭,裂谷之风,势不可挡。
他双手执一柄玉色长剑,金色的妙音莲从眉间升起,化入那剑身中,眨眼便封补上了剑上的一道裂痕。
无心之剑,璞玉可雕,容万灵汇聚,合天地之音,唯天命所归之人可执。
刹那,涓涓灵流,自他脚下而出,如烈火燎原,迅速漫向四方法阵。
无尽终于觉得不妙,意欲挣脱,江疑立即祭出法器,百道雪刺足足将他围了三圈,镇住了烛阴所有的缝隙。
执明和东华已忍着疼站在了自己应在的方位上。
庚辛站不起来,咬着牙爬过去,痛得爬不动了,便用法器拄着,撑着,好不容易到了,坐不起来,就搬来一块石头靠着,高高举起参商尺。
无尽望着那金光顺着法阵逐渐成圆,终在重黎脚底归于圆满。
烛阴被骤然而起的金光冲飞,四方祥云皆如墨染,朝着此处汇集,金雷滚滚,罡风如刃,震碎了钟罩。
无尽猝然而出,毫不犹豫地朝着依旧神思专注的重黎扑去!
一道光影骤然闪过,他顿时动弹不得,手腕处多了一条燃着九天玄火的金藤。
侧目望去,才发现阵中不止这小子一人。
荼白的衣袍在烈风中滚滚而飞,殷红的长绸将那双暗藏杀机的桃花眼衬得极为昳丽,这样凌厉的眉宇生在一个女子身上,竟是教人敬畏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些许常羲的影子。
怔愣之际,腕上金藤猛然收紧,眨眼将他拖离重黎身边。
气劲狠辣,毫无迟疑。
这一点,倒是比常羲厉害。
金藤本就灵活非凡,即便避开,长剑也会随即刺来,招招咄咄逼人,若非战敌千万,断不会有如此可怖的果决。
她手中那把最是不起眼的紫剑却是最不容低估的神兵,一剑刺中,哪怕只是划破一道口子,也极难愈合,甚至连血也止不住。
即便身陷囹圄,亦不知来者姓名,他也少有如此兴致,此刻还真想同她酣畅淋漓地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四面金光转暗,五道天柱拔地而起,炽烈天光,泛出乎刺亮的白。
陵光着实吃了一惊,前世她与四灵共筑封天阵,从未见过第五道天柱,或许今日之前,只有常羲上神见过。
五道天柱皆从重黎身上汲取灵气,灵流如洪,拉都拉不住,就见他的脸色陡然白了下去,渐渐开始发青。
四面阵法将合,滚滚天雷劈头而下,无尽面色骤变,意图脱身而去,却被不染一鞭拽回。
“封天阵已成,岂是是你想走就走得了的——!”
陵光祭出天一镜,帝俊的残识飞离法器,封住了最后一道缝隙。
阵法外,参商尺借残识辟出的这道缝隙,逆改常理,与天一镜连为一脉。
三道灵流一齐涌入阵中,天一镜立于五道天柱中央,顶住了其中三柱。
重黎的脸色好转过来,睁开眼,正对上无尽森冷的目光。
“你们竟敢用封天阵对付本座!如此想不开,急着步常羲后尘吗!”
他因恨极而怒极,面目也如恶鬼狰狞,望着如此庞大的阵法,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十万年前。
“谁都不能再困住本座……”他周身的邪气仿佛活了过来,注入手中骨笛,笛身滋长,竟化利剑,血从剑柄中淌出,将整把剑都染成了赤红色,“本座要离开这,本座要让六界重归混沌,重定善恶!你们这些宵小之辈,都将归于尘土,臣服于本座!”
“若这就是你毕生宏愿,那你恐怕没这个机会实现了。”重黎的声音是平静的,或许此时他们都应当怒不可遏,但当真身处封天阵中,与这个纠缠了多年的邪魔对峙之时,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
平缓的,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仿佛只是为了告诉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们今日,是为杀你而来。”
诡异的静默,仿佛将整座阵法与世间剥离,一切都停在这一瞬。
无尽呵地冷笑开,这笑声是压抑的,却分外开怀,仿佛这十万年的囚禁,只着一刻是最好笑的。
“杀本座?……”
他手中的骨剑在邪气的缠绕中滋长出诡异的锐刺,仿佛有血正从那刺尖儿上滴下来。
“常羲都杀不了本座,就凭你——!”
杀气随剑而来,陵光面色顿变。
本以为之前在阵外那一下,他已动杀心,此刻才发觉,他方才压根没打算动真格。
重黎眸光一冷,当即执剑凝灵,金光如星,从剑锋开始碎散开来,五道缚神索从云端猝然而下,如五条吞云吐信的巨蟒聚在他身侧。
妙音神威,重黎早有耳闻,但若非亲眼所见,莫敢信其竟可控天道。
璞玉剑,本是世间最后一点补天灵石所铸,此事陵光从未提及,江疑却是一眼认出,故而鬼门关外那日,才会如此惊异。
璞玉无灵,化妙音为魂,驱策缚神索,只听铿锵一声,电光火石刺眼至极,一击交错,竟将无尽逼得连退了两步!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血网
缚神索灵敏地缩回重黎身边,三道为攻,两道为守,似已奉其为主。
陵光微微一诧,却也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无尽似是对这五道缚神索全然没有防备,手中骨剑被震断了些许锐刺,虎口仍在生疼。
“这便是你的法器?”无尽狐疑地注视着那些缚神索和他手里的玉色长剑。
重黎很清楚即便有天一镜和参商尺,四灵的灵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此时没有同他多话的心思,稍一蹙眉便立即驱策缚神索齐攻而上!
陵光亦从一侧扬剑刺来,前来助他。
无尽纵情长笑,似也觉得这般才好,恨极了才打得痛快。
骨剑与邪雾卷得飓风轰然而起,地面裂开无数口子,数十截血藤破土而出,在他周身交错成一张巨大的血网!
这才是他所养的炉鼎,十万年前,便埋藏与此。
十万年,吸食着山间生灵的元神与血肉,将整座九嶷山化为荒野,才等到今日。
封天阵堵得住生灵,可堵不住本就是死物的法器。
缚神索感应到藤中浓郁的怨恨与滔天杀意,本能地陷入焦躁,金光流窜,电火嘶嘶作响,朝着无尽疾奔而去!
血藤与金索,纷乱地交错着,震得山河动荡,金光四溅,除出手之人,谁都追不上其迅敏。
肆意奔腾的灵流间,四目凛然而对,皆专注与操纵手中法器,南华挣断缚神索,缚神索又将其刺破,污血泼了一地,鬼魅可怖。
陵光头一回发现,自己竟难以插手,立即去镇守住其中一柱,为他分担灵力的吸食。
重黎体内的五行灵力似毫无顾忌地释放,轰然而下的威压,便是身处阵外,亦有知觉,法力较弱的天兵鬼将,此时接连跪地,难以直起腰身。
江疑也有些许喘不上气来,司幽在一旁稍稍托了东华一把,凝视着阵中模糊的光影,眸光渐深。
“本君虽猜到这小子平日里有藏着自己的实力,却没想到竟有如此修为……”
初见重黎时,他瞧着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晚辈,算计着进了酆都,来见他一面。
育遗谷那一战,他向庚辛和江疑打听过,虽说那日有陵光在场,但助江疑拉住天裂之人,却是他。
若非如此,江疑早已殒命。
能改他人命数,却将自己拖入这可怖的困局中,他若不是无尽安插的奸细,便是个真真儿的傻子!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兽嗥,他警觉地回头望去,封天阵重启,五道天之柱现世,竟将沉霜布下的阵法震出了缺口,山外妖兽正发了疯似的纷纷朝苍梧渊涌来。
寒光与龙啸越来越近,已能看到镜鸾奋力抵挡的身影穿梭于妖兽间。
黑压压的一片,如灌了墨的潮水,滚滚而来。
他顿然色变,嘶声厉喝:“所有人!守住封天阵!”
无尽未死,四灵此时皆不可动,他们若拦不下妖兽,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天兵鬼将立时收神,列阵在前,远处烟尘四起,迅速逼近。
一众仙神祭出法器,五彩祥瑞直冲云霄。
“帝君,交给你了……”庚辛咬着牙,灵流自满是鲜血的掌心流入参商尺,聚执明与东华的灵力,一起汇入阵中。
她目光决然地望向司幽,竟是将身后托付。
司幽点了点头,出阵前拍了下江疑的肩:“护好他们几个,都到了这一步,万不能出差错。”
江疑会意,拂尘信手一扬,旋即在三人身上各落一道护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护持便不灭。
与此同时,阵中酣战正疾,血溅在缚神索上,如灼烧般冒出道道青烟。
许是因他即为阵心,此时是能听到阵外的动静的,妖兽之潮袭来,也令他心生骇然。
前世苍梧渊之战,他就是在那一日险些丧命的,本以为还有五百年才会发生的事,竟提前到了今日。
当年的妖兽之潮是在无尽冲破封印后发生的,这次,却是在封天阵半成时。
惨绝人寰的情景历历在目,即便解开了曾经的误会,那种痛也是刻在骨血里,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似是觉察到他有一瞬的迟疑,原本已被压制的无尽一转攻势,血网似巨兽长开大口,露出獠牙,朝他扑来。
缚神索被压得剧烈震颤,重黎猝然回神,连忙举剑来挡。
封天阵吮吸灵力越久越强,阵外的庚辛已吐了三回血,东华和执明的状况稍好些,但也极难一直支撑下去,庚辛若失去意识,参商尺的灵力便会断开,届时五道天之柱所需的灵力,都将从身处阵中的二人身上夺取,如此庞大的阵法,不消一盏茶工夫,他们便会耗竭灵力。
重黎侧目望向守在神柱下的陵光,她的脸色已经开始转白了。
无尽似也觉察到了天一镜的作用,当即扬起骨剑,掷了出去!
“陵光!!”重黎高喊。
她陡然睁眼,甩出不染,赤红的九天玄火裹着金色的长藤,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烈光,与那骨剑相撞。
剑锋偏了半寸,堪堪擦过天一镜的镜面,涟漪之下,溅出些许青光。
她略一蹙眉,不染卷住了利刃,将其甩出数丈开外,侧身挡住了那道裂缝。
灵流断开些许,她立刻用自身灵力填补上了,暗暗朝重黎使了个眼色。
重黎暗暗松了口气,倏然举剑冲向那张血网。
无尽抬手召回骨剑,触到剑柄的瞬间,仍能感觉到九天玄火灼烧掌心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