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6.破茧成蝶
叶秋旻迟疑地转向祭坛,对上一道恳切的目光,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的疼惜令叶秋旻吃惊。他不明白玩为什么要对冒充自己的家伙这般呵护,仿佛皊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同伴。
皊也怔住了,明明是他背叛皖在先,现在即使被逮到也只能自认倒霉。可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帮他?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使他免遭伤害而行动?
皊疑惑地看了皖一眼,这好像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习惯那张曾经是他的噩梦的脸。一瞥,惊鸿。
景柔把叶秋旻从皊身旁拉走,冲皖示意了一下,然后道:“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也许这个人不是坏人。”
叶秋旻犹豫着收了手,叹了口气说:“那我去帮帮萧毓晨吧。”说罢纵身跃上了流云台,景柔还没来得及说句“小心啊”,叶秋旻的影子就已经伫立在彼端了。景柔望着流云台上两道挺拔的身影,默默祈祷一切安好。
但这份祈祷也许是能是一种奢望……
“你是萧毓晨?”紫流飞玩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深繁地看向萧毓晨——那个他杀了三次,最后还是一脸坚定地站在这里的男人。不,准确地说是杀了两次,不知从何时起,紫流飞便将芷轩和萧毓晨看作是同一个人了。现在亲眼见到本尊,竟还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连紫流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是。”萧雨晨抱着皖双肩的手又紧了紧,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紫流飞身上散发出来的似有似无的杀意,虽然不是步步紧逼,但丝丝锐利。他知道眼前的男子是曾经打败墨子喻并夺去了他半个灵魂的男人,也知道他操控着整个国家,甚至芷轩都为了对抗他而不惜一死。萧毓晨没有拯救世人、伸张正义的宏图伟愿,他只希望保护他的皖,哪怕要为此奉献他的一切。
就在萧毓晨丝毫不敢松懈,正在考虑该如何对付紫流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左腿上传来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在他还没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便已被剧痛俘获了全身。
萧毓晨原本是右膝跪地,左腿半撑伏在皖身边,可左边身子突然就塌了下去。皖跟着萧毓晨一起跪在地上,他见到珍珠一样饱满的汗珠从萧毓晨的额头上渗出,转眼间便纵横了他整张俊脸。
“你怎么了?”皖慌忙替萧毓晨擦去汗水,可是浸湿了袖口都没有止住汗流。
萧毓晨没有回答,他不敢说,可他确信自己的左腿已经断了。那种骨头酥若一碰即碎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可是他还没有做出一丁点儿反击,怎么就可以先断掉一条腿?
叶秋旻面色凝重地把了把萧毓晨腿上的关节,看到他咬着牙连青筋都根根突起的样子,叶秋旻有些按捺不住了。
于是他手掌一翻,便已提气欲出。
可是却被萧毓晨一把拦住了。
萧毓晨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就好像当初燮九生去杀他的时候,芷轩也曾透过阴阳血骨阻拦他一样。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强大,贸然挑战只能遍体鳞伤。
叶秋旻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怯懦了,岂不和那冒充皖的无胆匪类是一路货色了么?
“哼,明智的选择。”紫流飞冲静寒挥了挥手,那位第一元凤便立即会意地甩出一条鞭子,正揽过叶秋旻的腰,将他拽向了流云台的另外一侧。
“我也不希望别人来插手。”紫流飞似是悠闲地踱着步子向萧毓晨走去,但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萧毓晨身上,一秒钟也不曾离开。
“你倒是挺能忍的,断了一条腿还能直起身来,可你这样逞强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可能战胜我,与其身死魂灭,不如把皖交给我。”
“即使这肉身和这魂魄都灰飞烟灭了,我也不会把皖交给任何人。”萧毓晨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一字一顿地砸在皖心上,皖觉得一股热流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蹿动,此时此地,他有萧毓晨,便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哼,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让我来告诉你。”紫流飞拿出羽扇,在萧毓晨的右腿上也画了两下,伴随着萧毓晨的惨叫声,紫流飞又道:“违抗神的旨意是错的,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两条腿都已经疼痛欲裂,萧毓晨几乎要瘫在地上,他双手撑地勉强支起上身,但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告诉紫流飞,假托神的旨意才是最忤逆的行为,但他一张口,就只剩倒吸冷气。
“晨……”皖有些绝望地抚着萧毓晨的后背喃喃道,他本以为只要他们二人在一起,便没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可是现在看来,有些危险也许真的不能染指。
“皖,我本以为你会为了他自愿到我这里来,可没想到,你们之间那些所谓情谊,也不过如此。”紫流飞揶揄道。
皖有些动摇了,他的双手深陷进白衣之中,指甲里嵌入几缕细不可见的纤维,似是凝结的情愫在指间缠绕。是时候做出决定了,要么牺牲自己,保全萧毓晨;要么就和他一起死!
皖会选择哪一个显而易见。
未待皖表态,紫流飞的嘴角已然上扬,可那丝轻蔑的笑意却在下一秒扭曲成了愤怒。
因为萧毓晨握住了皖的手,那样坚定地将他按在自己身旁。死亡?在萧毓晨眼里,没有什么比失去皖更恐怖。区区一死,怎会让他屈服?
“晨,已经够了。我不能看着你继续受伤了,你放开我。”皖将另一只手搭在萧毓晨手上,可是后者那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萧毓晨决绝地摇了摇头,他摸索着拔出天刃,一道空斩应着宝剑出鞘的声音幻化成形——如箭破空似影随,残月高悬竟纷飞。仗剑天涯疏寒暖,空斩流年断君悲。
紫流飞随意地抬起羽扇挡了一下,躲也未躲,退亦未退,就在原地凭空杀灭了萧毓晨的剑气。
可是低头看去,右手宽大的袖沿已经齐整地断出了一道切口。
耻辱。
这是紫流飞成为凤鸾尊者以来第一次蒙受的短袖之辱。
皖从未见过紫流飞这样动怒过,比起在地窖中的歇斯底里,此时不着一词,却被鸷气笼罩全身的样子更让他可怖。紫流飞的下巴收得很低,一双眼睛好像是从冥府里向外窥视般放射着幽邃的光,活脱脱一个阎王。
萧毓晨仅出了一招便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分明是数九严冬,豆大的汗珠却不止地从鬓角交错而下。双腿已经从起初剧烈的疼痛逐渐过渡到失去知觉。他视线中的景物已经纷纷开始模糊成一团寒气中的氤氲,就连紫流飞的身影都已经变得棱角全无了。
“皖,不要去……”萧毓晨的喉头似乎淤积着厚重而胶着的疼痛,话没说完便咳出一口血来,刺目的红色在他的玄衣上誊摹出危险的符号,血光贱在皖的衣摆,更加令人头晕目眩。
“晨!”
皖眼睁睁看着萧毓晨在自己面前倒下,如同一座山峦轰然倒塌。
而紫流飞此时却已步步逼近,皖近乎是哀求地扑在萧毓晨身前,虚弱的身体竭尽全力守护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萧毓晨,“不要……不要杀他,我跟你去,不要杀他!”
“哦?现在愿意跟我走了?”
“是,我愿意,只要你不杀他,我愿意随你处置。”皖紧紧地攥着萧毓晨的衣襟,好像这时松手了,下一刻便握不住了一般。他一直在依靠芷轩,依靠萧毓晨,现在,是时候让他来守护他们了。
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过……我现在不想放他一条生路了,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于你于我都是一份解脱。”
紫流飞这回没有再用他的羽扇,他从萧毓晨的腰际拔出了那把地刃,一边朗声笑着,一边冲着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刺了下去!
他以为,这一刺便可以结束一切。
可是这位料事如神的尊者大人又想错了。
依旧是流动着生命一般鲜活颜色的红瀑,像是能够呼吸一样荡漾着迷离的柔光。皖从萧毓晨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却看到眼前张扬在空气中很快便拂尘而去的血滴直扑入眼底,于是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没事吧……”
皊握着已经有半个剑身没入他腹中的地刃,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而他口中呢喃的四个字,却成为这几天来他对皖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皊柔长的发丝铺成满地的黯然情殇,他这残破的一生唯一一次破茧成蝶,却惊艳得有如天边的彩色旖旎。皖觉得眼前好像展开了一片晨昏的璀璨斜阳,只是这动人的美丽之中却溢满了让胸口窒息的凄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皖一边摇头一边满是疼惜地将皊从冰冷的石台上扶起,皊用沾血的双手捧住了皖的脸颊,那张他也拥有的脸颊,现在就这样清晰而又真实地倒影在他的瞳孔里。
“我原来觉得,被换上这张脸是我这辈子最坏的遭遇。但是……”
“别说了,别说了,你要活下去。”
“呵呵……咳咳……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求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觉得,能认识你,并为你而死……咳咳……是我这辈子最完满的结局……”
“皖……你知道吗……”
“嗯?”
……
你让我的存在有了些许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