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龙煌城里一直很热闹,昨天是李掌柜开的茶楼,今天是白老板办的戏院,指不定明天是柳娘的妓院还是王爷的饭馆,总会有一群朝廷官员聚集在一起把酒言欢。他们都是紫流飞的客人。
雒燚被迫扮成紫流飞的养子,以紫熙城的身份参加每一场宴会,而且不仅要出席,还必须行酒令,对对子,时不时再露几手功夫。雒燚自然是不会那些个文人客才会研究的东西,都是紫流飞事前请人拟好了让他背熟的。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全朝的文武百官都把紫熙城看做天子的继承人。而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文武百官之中有近半数的人都认为当朝天子应该由紫熙城来当了。
紫流飞不仅成功地将燮九生伪装成了一名昏君,连他手下的大臣们也磨成了庸臣。现在,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操纵那些愚昧无知的官员们,让他们亲手将大燮王朝推向腐朽。紫流飞千辛万苦打造了大燮王朝的一脉江山,可到头来却又千辛万苦地让这个光鲜亮丽的国家走向奢靡与蒙昧。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这一场颠覆只是他漫长而又乏味的人生中的一丝调剂。
这天,紫流飞没有再到处设宴,他只是在宰相府里简简单单地摆了四桌酒席,可该请的人他一个也没少请,就连不该请的人他也发了几张请帖。
晚上戌时未到,便已有着锦衣华服者接踵而至。宾客们由训练有素的仆人领到席间就位,刚落座便开始议论不停。所有被邀请来的人都不知道宰相在自家设宴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侍女们陆陆续续将美味佳肴端上餐桌,香气四溢之下,众人好像不再那样焦躁,更有甚者已经垂涎三尺。
石殒望着庭院里围坐了整整三大桌的官员们,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第四桌里,一双泛着白翳的眼睛似没有焦点。石殒虽然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但他显然不是亲紫派。他纳闷,紫流飞为什么会连自己这样不合群的老臣也一起请来。
正想着,忽然听见周围的切切私语声沉寂下去了,石殒迷茫地抬起头,发现此时正由仆人引领着走进来的竟是燮灵霄和池渊。
那二人也注意到了石殒突兀的身影,于是二话没说便走过去与他同桌。石殒略有些驼的背和燮灵霄、池渊挺拔的背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样清晰可见却不显出一丝违和。诺大的圆桌边,一老两少,形成一条独特的风景线。
石殒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座座小山,“你们两个怎么也跑来了?这里可有不少人私下里反对你们呐。”
“既然收到了请帖就要来嘛,再说,我还是很想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样的。”池渊毫不在意地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旁的燮灵霄则是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些大臣,脸色微寒。燮灵霄解禁已有七天,情绪渐渐平稳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对紫流飞的恨意。自他踏入宰相府的大门,看着灯火辉煌的宅院,心里便犹如沸水翻腾。
石殒看着眼前两位年轻的龙脉继承人,眼中的白翳似乎波动了一下,看来不合时宜的请帖不止他手中那一张。
午时已到,紫流飞便带着紫熙城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穿过一道道回廊,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先是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圈,然后发现了独占一桌的三人,嘴角便勾起一丝不知有何深意的浅笑。
“非常感谢各位大人能够赏脸光临寒舍。”紫流飞顿了顿,看到底下一帮乌合之众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者比比皆是,尽在说些“宰相府可谓金碧辉煌”啦,“是宰相大人赏脸”啦之类的话心底不由冷笑一声,面上却继续说道:“其实今天邀各位前来是有件事情要公布的。”
“犬子熙城于昨日被凤鸾殿的尊者选中,成为了第四颗帝王星,将由凤鸾殿中位居第二元凤的静初使者协助继位。届时请各位大人多多提点。”
紫流飞语毕,四下皆是一片欢腾,所谓弹冠相庆也不过如此。紫熙城在群臣的称赞声中众星捧月般入座,坐在他旁边的两位大臣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凑到他身上。
紫流飞看着这边大臣们的竞相谄媚和那边石殒等人的隔岸观火,犹如观赏水火相对,脸上便又添了几丝兴味。
“那么今晚就让熙城陪各位大人聊聊天吧,在下还有公事要办,先失陪了。”临走前紫流飞还冲燮灵霄和池渊那边看了一眼,六枚瞳仁所射出的或阴森或凛冽的光交织在一起,迸射出令人难以直视的火花。
“哼,什么被尊者选中,不就是他自己选出来的么。”池渊望着紫流飞离去的背影,恶狠狠地将嘴里刚刚嗑出来的瓜子皮吐在了桌上,“你们听到没有,他刚才说的可是‘继位’,不是‘竞争王位’,这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嘛。”
“还有他所说的第二元凤,莫非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女人?”见燮灵霄不答话,池渊又问。
“不是,母后说袭击我们的是第三元凤静萱。”燮灵霄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管他第几元凤,反正只要是跟那个男人做对,早晚都是要碰到的。”池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我现在倒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要不要逗一下那个紫熙城?”池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珠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燮灵霄瞪了他一眼,但并未阻止,只要不把他自己牵扯进来,能看场好戏也是不错的。
与是池渊提着酒壶酒杯朝紫熙城走去,众目睽睽之下,池渊面不改色地来到紫熙城面前站定。
“熙城兄可还记得在下?”
“我们在国宴上见过的。”紫熙城早就料到池渊和燮灵霄定会来找自己的茬,于是故作镇定地应道。
“不止是国宴吧?皇太子曾任命我为汴州领主,我出城时您不是也来见了我一面吗?”池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紫熙城也倒了满满的一杯,“我可得敬你一杯。”
“都说世事难料,当日你送我出城时我以为遇上了知己,没想到转过头来你却成了我的竞争对手,我现在才知道古人说过的话是多么有道理。”池渊说着说着一股敌意便涌现出来,紫熙城顿了顿,虽然手里端着酒杯却知道不能喝这杯酒。
“池将军怕是记错了,熙城那日一直在将军府内接待客人,没有去过什么城门啊。”
“哦?可是当时太子殿下也在,确确实试试看到你了啊。”
“池将军不要说笑了,如果太子殿下也在,我怎么好当面说要助你夺得天下……”话刚出口,紫熙城便愣住了。怪只怪静萱将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即使那日当真不是他去了城下,可这时说漏了嘴也百口莫辩了。
座中立即传来一阵非议。
“听说皇太子和池将军就是从城门回来那天身受重伤的。”
“莫非是紫少爷干的?”
“呦,这话可不好瞎说!要是他真当上了王主,你可就要遭殃了。”
……
池渊瞥了一眼那群脑满肠肥的大臣,得意地笑了笑说:“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杯中美酒便一滴不剩全下了肚。然后池渊也不管紫熙城喝没喝他敬的酒,叫上燮灵霄和石殒,扬长而去。
也许即使那些迂腐的大臣知道了紫熙城的本性,他们也会装聋作哑,继续在紫流飞脚下俯首称臣。但池渊只想在众人面前嘲弄他一番,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而那群只会攀权附势的小人,即使拉拢过来也是百无一用的。
但对于紫熙城,不,对于雒燚来说,这会儿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杯中的美酒都在这激烈的震颤之中洋洋洒洒地溢出了大半。可雒燚手上的力道却远远没有停息,汹涌如波涛般冲击着脆弱的杯沿,几欲将其捏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世造了孽,才使得而今这一生,做尽了自己不愿的事,还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没有人成全他,他也没有成全过任何人。生活早就已经灰暗到极点,现在还要受这番作弄,他究竟欠了谁?
围在他身边的大臣们,方才还是一副如饿虎扑食般的表情,现在却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该攀附这棵表面上看去那样粗壮结实的大树。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与宰相结盟,便是与皇太子和大将军作对。
紫熙城不屑地睥睨着这群寄生在迂腐社会里的蛆虫,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他的价值也仅限于成为蛆虫的依凭。可笑啊,可悲!
三个人走出宰相府的时候,燮灵霄好像听到隐约有箫声传来。他回头望了望宰相府,好像在府内最高的屋檐上窥见了一缕轻纱。但等他定睛细寻时,那里却只有一片像是被墨水浸染过的无尽黑夜。
那边池渊开始催促,燮灵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