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的态度转变之快让人乍舌,做起事情来当然也干净利落——赫莲真拿了当盘缠的银子,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连轰带送的弄出了镖局。
赫莲真临走前回看了一眼沈家镖局,只觉得那宅子虽大,住的人却太少,叫人心里空落落的。那宅子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让他联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出赫连府的时候。当年临走时他年岁尚幼,却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又是相似的情景——只是此时物是人非,事却未休。
赫连家当时和其尊贵,就那块小小的玉珏惹来杀身大祸,就是这么一块东西,时隔二十年依旧余威不断,但凡听到一点点风声的都千方百计的想要知道那玉的奥秘。赫莲真想到此处,不禁觉得悲怆,这玉毁了他一门九族不够,至今都在害人。
玉佩害人之说自然不可信,玉本无罪,玉中的秘密自然也无罪。之所以会害这么多人命丧黄泉,全因人利欲熏心,贪念太甚,只是想得通这一点,也愿意承认这一点的人太少。
内心再过感伤日子一样要过下去,赫莲真买了匹马,又置了些干粮和水,趁着早市离开了洛阳。他从长安逃出来已有一个月,这下没了沈家这块挡箭牌,很快就会被那人找到。眼下只好乔装改扮一番,再找个小地方落脚。
赫莲真刚出洛阳城没几里,正打算着以后的日子,却见到城郊树林里有一人骑着马,慢慢踱着停在了他面前。
那人一身锦衣华服,衣料是进献宫廷的上好的蚕丝,白底红边,上面绣着祥云纹,一看便知此人身份尊贵无比。
赫莲真岂会不认得他?
这个一双桃花眼,却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男人,赫莲真怎么会不认得?
“叶景修……烈王爷……”他喃喃道,四肢仿佛都被束缚住,把他钉在原地动都不能动。
华服男人看着他莞尔一笑,薄唇轻起道:“峥儿,江湖凶险,快随我回去。”
兜兜转转,赫莲真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内。天下之大,到处都是牢笼,这句话果真一点没错——只要叶景修不死,哪里都是牢笼。
送走了赫莲真这尊大佛,这玉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沈清秋闲了一段时间又不好回江陵,便接了洛阳的生意。
洛阳由他四哥和成乐打理,不过沈清秋来的时候他四哥接了镖去了龙门,各种事务都落到了成乐身上。虽然
这段日子镖局已在洛阳一带站稳了脚跟,但成乐一人处理起来还是有些疲累,适逢要接侄媳婉儿来洛阳常住,于是沈清秋才帮衬着成乐处理些事情。
婉儿到了洛阳之后,成乐便整日陪她,交到沈清秋手上的事情也越发多了。这么一来,他与袭罗相处的时间便大大缩水,只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没那么多矫情,沈清秋不在身边,袭罗便陪着罗简,教他些苗疆异术。
转眼深秋已过,洛阳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高翔几日前拜别了沈清秋等人,离开了洛阳,罗简对他不再依赖,而他一身武功早就尽数交给了对方。罗简已经不需要他陪着,他也就没有了再留下来的理由。罗简在高翔离开之后也留了书信说要去江湖闯荡,不愿再留在镖局。当时为了血玉屡次追杀沈清秋的人在没有出现。
随着罗简的离开,罗家的灭门惨案、血玉之事、还有要杀沈清秋的神秘组织全都淡出了沈清秋的视线,回想起来仿宛如隔世,显得那么不真实。他每日忙碌于案牍之上,罗简一走袭罗也没事做,便留在书房里陪着沈清秋。
十二月中旬,洛阳城迎来了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又急又猛,第二天晚上才渐渐停了。城郊那些贫苦人家买不起冬衣和炭火,一些老的病熬不过去,隔天早晨便再也没醒来。冻死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还在生与死之间挣扎,被贫困。饥饿与寒冷折磨。
转眼到了岁末,有钱的大户人家早已置办好了筵席,除旧迎新迎接新年。而穷人们还要再熬几日,等到大户人家忙完了岁末的那些事儿,开设粥棚施粥才不用担心被饿死。待到开春,又是新时节,穷人们总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期待今年丰收,到了冬天不用再挨饿。年复一年,岁岁都是如此。只是今年的雪下得特别猛,不像是好兆头。
沈家在洛阳也算半个大户人家,只是到了年末,多数人都回家与家人相聚。现在还留在镖局的,算上门徒伙计和家中下人不过寥寥十几人。沈清秋的四哥尚在塞北,偌大一个地方,四个人连一张圆桌都围不起来,同那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相比,叫人看了心生难过。
沈成乐前几年也是在洛阳和他四叔两个人过的,如今四人一桌已经比往日热闹了;袭罗是苗疆人,苗历本就和中原不同,对于中原的特殊节日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有沈清秋和婉儿常年在江陵,几时见过这么冷清的场面,这一顿饭吃的不甚愉快,早早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镖局的大门便被人敲响了。敲
门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一次快过一次,听着就像在催命一般。而那人带来的消息也的确和催命差不多了。
“四爷他回来的时候途径长安……被、被官府的人扣了关进牢里!”那传信的人跑了一天两夜,此时已经累到不行,“老爷在江陵那边也出事了!”
“四哥犯了什么事?凭什么扣他?!还有江陵怎么了?”沈清秋从睡梦中惊醒,本有些睡眼朦胧的,此刻却都醒了。
“江陵……老爷夫人还有三爷,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夫婿家都被官府抓了起来,说是、说是他们要反!”
“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可能做?老爷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三爷四爷还有五爷都是老老实实守着祖业,慢慢做大的?好好的做着镖局生意,怎么会造反呢?”说话的人也急了,有的没的说了一通,竟忘了此番的目的,最后赶紧道,“老爷这是叫我来让五爷你和少爷赶紧离开洛阳!此时来的蹊跷,若是进了大牢便说不清了!”
沈清秋听罢只觉得如五雷轰顶,眼前迷茫一片,脑中各种思绪夹杂一时间不能思考,连成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
那传话的见沈成乐来了,赶紧把之前的话都说了一遍,成乐听后也是大惊,比沈清秋的反应更甚,竟晕了过去。这边袭罗和婉儿也是听见响声起来了,婉儿是妇道人家,到了关键时刻竟毫无主见,只是掐着成乐的人中叫他清醒。到时袭罗果断的多,知道这洛阳怕是呆不下去了,立刻吩咐人备了马车,自己则带着沈清秋进了内屋。
“你收拾些东西立刻上路,此地怕是不宜久留,你沈家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要倒霉了。”言罢又出去带话给婉儿让她收拾些细软和碎银子当盘缠,并叮嘱千万不要拿会暴露身份的银票和有官印的银锭。婉儿楞了一下,她第一次遇到这事早就怕到不行,此时只是强撑着,袭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听话的很。她一边落泪一边哆哆嗦嗦的去了,脚步蹒跚险些摔着了。
伙计做事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门口就停好了一辆马车。袭罗拎着之前的传话人出来了,那人两晚没睡忙着赶路传信,早就累的不成样子,这会儿已经睡死了,这般动静都吵不醒他。袭罗把他扔进了马车里,对那车夫说:“你走正门,出了洛阳城之后往长安的方向走,一刻也别停。若有官兵追上来,你大可弃了马车逃命,我只希望你能走多远走多远。”
袭罗回了门之后婉儿和沈清秋已收拾妥当,成乐也缓过劲来,已经清醒了
。
“我们晚上再出洛阳城。”他看了眼成乐,道,“洛阳城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不被人发现的?”
成乐想了想点头道:“城北米仓可以躲一躲,还要差几日才施粥,这几天没人会开米仓的大门。”
四人便应了成乐的话在米仓躲了起来。他们走后不多时,官兵就封了洛阳的镖局,那是镖局已人去楼空,只查到早晨有辆马车从城门口出,往西面去了。于是大批的人马都去追赶那辆马车,反倒没有人注意洛阳城内。
待到晚间三更之时,他们躲了巡卫官兵悄悄出了城。城郊三里外的小树林边,袭罗事先安排好的马车正在那儿等着。
☆、二五
二五
沈家突逢巨变,沈清秋和沈成乐慌乱之间没了对策,婉儿更是惊得脸色苍白,唯有身在局外的袭罗最为冷静。这会儿他们四人成功的出了城,婉儿坐在马车上依然觉得恍惚,仿佛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只盼梦醒。
此番逃难也找不到可信的小厮跟着,如今沈家落难何必让外人也担这份罪呢?没有马夫,驾车的事就交给了沈清秋。离开的时候准备的仓促,马车的内厢并不大,坐了婉儿和成乐两人,在放些包裹已有些拥挤了,袭罗也不横在他们夫妻之间,而是坐到了车外同沈清秋一起。
眼下正值隆冬,夜里行在洛阳城郊外的小道上时,天空竟飘起了雪珠。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夹杂着冰冷的雪珠寒意更甚,坐在外面驾车绝对是折磨,他身上虽穿着冬衣,奈何他是江南人,这般冻着也有些受不了。
他本以为袭罗来自苗疆,那里终年无雪会不习惯北地的寒冷,可从入了冬之后袭罗也不曾加衣,眼下坐在自己身边他穿的也有些单薄。只是袭罗脸色正常,唇的颜色虽有些淡也不像是被冻出来的,看来他是真的不怕冷。
袭罗注意到沈清秋投过来的视线,往他身边挪了挪,双手环住他的腰,半个身体靠了上来。做完这一切才说:“还冷吗?”
袭罗身上很温,即使被冷风吹着,双手还是温热的,这双温热的手搭在他的冰手上就有些烫了。沈清秋被抱着顿觉得脸上发烧,只是被冷风吹着一时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