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背后的薛敬文悄悄抹了眼泪,手中的笔顿了许久方如实记下帝后的对话。
江南大灾,天子日夜忧思。
皇后忆江南往事,以宽解天子。江南飓风暴雨成灾的消息迅速席卷帝京,百姓茶余饭后关注的无不是最新灾情。
每日早朝的议题都是论策江南大灾。
闻青山率领内阁制定了一系列赈灾措施,从救灾到赈灾再到灾后重建,均一一列举。
“可。”刘湛定下纲要,又亲自委派赈灾钦差。“着赵良辰为钦差,全权督导江南赈灾事宜,率领各部官员即日出发。”
赈灾的队伍里,六部均指派的官员为代表南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安抚民心。
飓风暴雨肆虐了整整六天,风雨停歇,大水却没有这么快退去,每一日都有最新的情况递送入宫。
刘湛和宋凤林守在御书房,第一时间处理江南来的奏摺。
就在十天之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陛下!南渡翁莱的十五万大军无碍!”陈千户得了消息忙进来回话,人还没进殿,在门外就喊起来了。
“李将军不想毁坏农田,因此选了高地扎营,大水没有淹了军营!十五万将士一个不少!”
刘湛刷地站起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喜悦。
“陛下,这是李将军的摺子。”陈千户呈上奏摺。
刘湛立即翻开细阅。
李小连率兵进入翁莱时,稻田里的稻禾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他们都是佃农出身的将领,深知种地的苦,怎忍心毁坏良田,于是李小连下令到一处山岗上去扎营。
不想竟因此躲过一劫,大水淹没了所有村庄城镇,唯有几处高地幸免。
飓风暴雨停歇之后,大水一时无法退去,大军被困了多日,待水深降了一些,李小连这才派出士兵返回沧州报信。
同时李小连在信中提及,陈留各地灾情严重,地方军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他计划等大水退完便立即出兵控制靠海的几处城池。
“准奏,就按李将军的提议去办。”刘湛合上奏摺,眼中重新有了神采。
李小连已经跟朝廷恢复联系,但三十艘海船则一直没有消息,刘湛已经派了人沿海岸去打听。
谁也不敢提,也不敢问,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十艘海船凶多吉少时,李小连的奏摺再次递送入京。
十五万陆军与十万海军在海口汇合!
杨贤文提前预判会有飓风,带着船队找到了避风的海湾,除了船体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人员无一伤亡。
刘湛仰天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船队无碍,杨贤文有大功。”
连日来的忧虑困顿,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余下就只有赈灾的各项事宜,赵良辰已经带人去了,定能妥善安置灾民。
“皇后。”刘湛回头看向宋凤林。“朕很庆幸。”
这二十五万大军,无论哪一支葬送在飓风中,都是令人无比痛心的事情,刘湛大概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宋凤林温柔的笑着,眼中有了湿意。
屏风后面的薛敬文又偷偷抹眼泪,都说男儿的眼泪价值千金,他的眼泪大概是石子,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帝后的忧思,好在都过去了,接下来都是好消息。
汉元五年,七月。
将军李小连攻上角,于济水口与海军汇师。
汉元五年,八月。
南军西进,夺隆归矢都西坦三城,陈留灾情严重,概无抵抗之力。
汉元五年,九月。
南军围困陈留王都,陈留王率部投降,陈留传十八世而亡,大汉一统江南。
江南的灾情也随着赈灾工作深入,而渐渐好转,包括陈留旧地在内的数座城池,百姓重建家园,陆续恢复秩序。
皇宫也回到了往日的宁静庄严。
秋风送爽,午后的阳光宜人。
御花园莲台水榭,四周垂了帘子,宋凤林轻摇摺扇,二皇子宋毓君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刘湛合上奏摺。“陈留旧主幽禁在京,给他安排一处牢房就是了。”
“其他家眷可要一并幽禁?”宋凤林问。
历来亡国的君主都躲不过灭族的命运,但大汉贵为上国,刘湛也瞧不上陈留王的小命,便只是幽禁。
至于家眷,除了陈留王亲生的几个孩子,其余王亲近支能杀的都让他杀光了。
“小孩而已,让他们走吧。”刘湛大气的摆手。
自身强大又何须忌惮几名亡国之子。
今年起起落落,经历过这些之后,刘湛的心境也有了改变,变得更加海纳百川。
宋凤林眼中都是笑意。
忙乱了许久,江南灾情终于稳定,两人难得悠闲。
“这小子也五岁了,还这么粘人。”刘湛歪在凭几上,随手捏了块桂花糕吃。
二皇子绝对是最幸福的小孩,生父母也宠,父皇母后也宠,左右不用继承帝位,长辈对他十分宽容。
不像太孙,每日的功课繁重,小小年纪已经老成持重。
“攸宁马上就要及冠了,封号定下了吗?”宋凤林想起这事。
刘湛眉头一皱。“礼部退了一步,可封郡王,为宁郡王。”
为了大皇子爵位一事,礼部又闹起来了,只因刘攸宁是养子,礼部反对封王。
当然,这些老滑头也学聪明了,见刘湛有发怒的预兆立即改口。
大汉的王爵同样没有封地,第二代开始降级,除了继承爵位的子孙,王爵的第一代子女统称县君县主,再下一代便是闲散宗室。
五服内的闲散宗室可以拿一点抚恤银子,没有旁的特权,出了五服便在宗室内除名。
这也是杜绝多年后搞出几万个皇亲国戚的情况。
刘湛看着宋凤林怀里的二皇子,说出了心中的决定。“二皇子的封号朕已经想好了,就叫齐云王,世袭罔替。”
宋凤林诧异。
世袭可是跟刘湛的理念相悖,而且齐云二字对刘湛来说,可是拥有特别的意义。
“这些年你陪朕一路走来,全心全意,殚精竭虑。”刘湛认真的凝望着宋凤林。“朕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这后位原也配不上你。”
刘湛彷佛倾述一般的温柔道:“这是你唯一的子孙,朕能做的,唯有将你的荣耀延续给君儿。”
大汉的开国四公,那些所谓的开国功臣,在刘湛心中都不比宋凤林付出的十分之一。
没有宋先生的殚精竭虑,哪里有雄师齐云军。
每有决策,每有分歧,没有宋先生的劝导,也不会有汉王,更别谈汉天子。
那些惊险万分的生死局,一步一个脚印走来,都是血的印记。
这一切刘湛一直记在心里。
刘湛凑过来在他唇上小啄一口,低喃。
“若有来生,朕还要娶你。”
宋凤林良久方颔首,凤眼里情深意笃,水光莹莹。
“君之所向,吾心所往。”
微风吹响了悬挂在飞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叮的轻响。
帘子背后,薛敬文又悄悄抹泪,这眼泪比石子还不值钱,大概是荷塘里的烂泥,糊上了便擦也擦不干净。
汉元五年,九月二十。
帝后许下来生之约。
薛敬文抹着泪在小本本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