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虽然艰苦,但从不寂寞,撇开灭族之仇不谈,有刘湛还有这些兄弟每日折腾不完的花样,他是快乐的。
早在建国之初,宋凤林不是没想过把曹壮曹鸣张小满他们的孩子招进宫来当伴读。
但,将军的儿子跟汉王的儿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汉王没有宠臣,宋凤林不想让重臣武将的儿子当伴读,从而划出一道名为宠臣的圈子。
权力的魅惑太大了。
这慕容熙南逃难而来,无家无根,不怕他的家族恃宠生娇横生枝节,若是心性不好直接打发了事,也不用顾忌会影响朝局。
何况慕容熙南有功名且家世清白,年龄又跟刘攸宁相仿,宋凤林当即就动了心思。
“伴读?”
下课的时候,李阿三来传话,刘攸宁十分意外,甚至都没来得及藏住脸上呼之欲出的高兴。
“是的,人已经带去见了王后,待会就过来了。”李阿三笑容满面。“王后亲口说的,给您找个玩伴,也不至于身边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
刘攸宁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心情,恢复淡然的模样。
“不是侍从?”
“不是,就是伴读,陪着您上课习武,说是每月有三日沐休,也给他饷银。”李阿三如实复述。
侍从跟伴读还是有本质区别,侍从是仆,伴读可以是朋友。
慕容熙南被陈千户带着到东三院见刘攸宁,他整个人还在云端那般不真实。
哪能想到他这卖身,竟卖给了大王子。
再次见到刘攸宁,那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小少年,此时穿戴上王子的服饰,更是尊贵得令人心悸。
慕容熙南满面通红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陈千户来回话。
“嗯,晚膳的时候我亲自去谢过母后。”刘攸宁年纪虽小,说话却极沉稳。
都说大王子是汉王养子,但慕容熙南觉得,大王子与王后实在相似,连说话的气度都差不离。
刘攸宁住在东三院的晨曦院,共有两进的建筑,分别是主殿晨曦殿,还有后院围绕花园的一圈厢房。
“慕容公子,往后您便住在这。”晨曦院的大宫女把人带到后院厢房。
第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大王子那清隽的脸。
如此也开始了他当伴读的日常。
两个月之后。
文亭侯闻首辅大婚,汉王王后带着大王子到侯府贺喜。
当年的兄弟里就只有闻青山一直没有成家,刘湛自然要到场给兄弟撑场面。
“老夫人!”小厮急忙来到后院。“汉王和王后还有大王子都来了,正在前厅奉茶呐。”
闻老夫人用手帕捂着眼唉哟唉哟的哭,听到小厮回来,哭声停了一下又继续哭。
“这么多大家闺秀上门来求着要嫁他非不娶,要娶个男妻进门。”闻老夫人是又锤胸又顿足。“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闻青山的弟弟闻青河闻青林陪在老娘身旁,也是满面的恼怒。
“娘,现在是大哥娶男妻的问题吗?是爵位啊!”二弟闻青河急得不行。“您得劝劝大哥过继平儿,咱们得保住侯府!”
闻继平是闻家的长孙,今年十四,就在云中书院念官学,去岁考上了童生,被闻家上下都给予厚望。
“只要大哥认了平儿做儿子,再悉心教导平儿,只要平儿考上举人,以大哥的人脉关系给平儿弄个官位,再继承爵位,咱们家的荣耀就能延续下去。”
闻青河一叠连声的说,仿佛那官位就是闻青山说了算似的。
一旁的闻家长孙仰着下巴,十分自傲。
“我说过了,可你大哥不愿意啊。”闻老夫人揉着心口,气闷得不行。
她已经在茶话会夸下海口,不久就能册封长孙为世子,眼看再不履行就要被笑话了。
那边的闻青林眼中带着嘲讽。“你们一直要大哥过继平儿,有没想过大哥不想过继这么大的儿子。”
屋里静了有好一会。
闻青河炸起。“平儿是咱们家长孙,又有功名在身,理应继承爵位!”
他就只有闻继平一个儿子,但闻青林可是有三个儿子,最小的还没百日,闻青河是越想越心慌。
闻老夫人仿佛是醍醐灌顶一般。“对呀,我怎么没想过问老大喜欢哪个侄儿。”
“娘!”闻青河着实慌了。
就连自傲的闻继平也变了脸色。
闻青林卖力游说。“幺儿还没起名呢,若是大哥喜欢便抱了去,让林神医养着,汉王王后不也是抱养的养子,打小养大也亲厚。”
“这怎么可以!”闻青河急眼了。
“怎么不可以!”闻青林站起来,说话毫不客气。“还不是大哥不喜欢平儿才不答应,以至于娘闹了这么多回都不成!”
虽然闻青山只负责后勤,但也挣下了军功有不少赏田,从武源县那时开始累积,到了如今赏田加起来竟有上百亩!
文亭侯的爵位代表的是荣耀,那些赏田还有偌大的侯府可都是财富!只要儿子能过继给闻青山,这些产业可就都是他的了!
屋里吵得不可开交,两兄弟谁也不让谁。
“那不是闻继平吗。”曹恬眼尖的看到花园那边一晃而过的人。
“喂,闻继平!”曹惺吼了一嗓子。“过来,一起啊。”
张及琛也朝他招手。“咱们去找大王子,来不来。”
这一群少年里还有姜照堂、郭明玉、韦盛飞,都是十一岁到十五岁的年纪,无不是已经册封了世子的开国功臣之后,未来都是要继承爵位的。
当然还有年纪更小的,因为太小了还玩不到一块去,平日里就他们几个关系最铁。
云中书院的官学虽然不分贫富贵贱,只按成绩区分班级,但学生私下都是各有各的圈子。
像这些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之后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并且外人无法融入。
文亭侯没有子嗣,坊间都传遍了会过继闻家长孙继承爵位,因此闻继平才被这个圈子接纳。
可是没有人知道闻青山已经明确表态不会过继任何子嗣。
闻继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跟他们一起玩,撇开脸快步离开。
“搞什么啊这家伙。”
“不管他了。”
少年们沿着走廊往招待贵客的院落去,彼时新娘子已经被迎进门了,都在主院陪着汉王王后聊天。
男子成亲省了许多的古礼,也不需要像女子那样等在新房不能见人。
拜完堂,闻青山便带着林修砚到主院里来见兄弟们。
刘湛和宋凤林坐在上首,兄弟们分次左右,今日不谈国事军事只闲谈,屋里气氛正好。
“汉王!让我去见汉王!”忽然院里传来了妇人的喊声。“汉王,我是青山的娘,闻婶子啊,您还记得老身吗?”
原本说说笑笑的厅堂里突地一静。
刘湛把茶盏搁在茶几上,眼中无波无澜。“让她进来。”
一旁宋凤林捏着白玉折扇把玩,凤眼里也是淡淡。
闻家的事两人早有耳闻,不只是汉王王后,在座的兄弟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大喜的日子,这闻老夫人竟这么不给儿子脸面。
林修砚努力维持平静,但眼中都是难堪,想要起来回避。
闻青山按住他肩膀,示意他继续坐着。
“汉王!”闻老夫人哭哭啼啼的进了厅堂,一来便跪下。
“恳请汉王册封老身的长孙为文亭侯世子,请汉王看在从前在山上左邻右舍的情分……”话没说完又是哭。
汉国内没有世袭的爵位,只有按功绩给予一代或三代不等的降级承袭。
闻老夫人争的不只是爵位,还有这爵位背后的圈子,谁也不想只一代就掉出勋贵这个圈子从此成为普通老百姓。
闻老夫人不傻,也并不糊涂。
她这是在为自己争脸面,为大孙子争一个勋贵的出身,甚至不惜毁了大儿子的名声。
“本王还没见过硬要塞儿子进别人屋里的事。”刘湛撑着扶手,平平的一句话却包涵了绝对的权威。
刚进屋时闻老夫人光顾着哭,她甚至都没看清楚屋里有什么人。
此时,当闻老夫人抬头看清楚了主座上的汉王,一身行龙的龙袍,那漆黑的眼里迫人的视线正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对刘湛的印象还停留在山上,说起来最少有十几年不见了。
“王后,你觉得?”刘湛看向宋凤林。
今日宋凤林穿的湛蓝龙袍,手里捏着白玉折扇,端方俊雅。
“汉王可知近来城中流行茶话会。”宋凤林嗓音清清,提了另外一件事。
“国中勋贵女眷仿照帝京世家办茶话会,只有勋贵家眷方有资格参加,每三日一聚。”
这茶话会就像一个圈子,把勋贵们紧紧的圈在一起。
“哦?”刘湛笑了,十分感兴趣的又问。“每三日一聚,城中的八卦怕也没这么多可谈的吧。”
自然不只是谈八卦那么简单,看似调侃的问话,除了王后没有能察觉到,汉王已经酝酿着怒火。
宋凤林看了眼陈千户,示意他说。
曾经是暗卫队长出身的陈千户上前一步。“启禀汉王,并非聊城中八卦,而是商行买卖,物价粮价,还有政务政令,彼此交换信息。”
物价粮价政务政令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当一群高官重臣的家眷凑在一起彼此交流最新一手的信息,他们就能抢占先机,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可大。
晋阳城里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过宋凤林。
只是近来刘湛忙着整备军务,宋凤林暂时不想拿这些事让他烦心,因此宋凤林只是让陈千户派人监视。
今日正好借着闻老夫人闹事顺带提出来。
刘湛的眼神跌至冰点。“这是要垄断国中生意,成立新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