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彻被她勾得想起那些旧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
那时候,还曾有人当面嘲讽过裴明彻是“吃软饭”,却不料裴明彻压根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羞愤,甚至还挺乐意的。
沈琼得知此事后,先是将那好事人给骂了一通,随后又好奇问裴明彻,“你为何不辩解,也不生气?”
旁人不知,可她却知道裴明彻的本事,替她料理起生意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并不是那等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在我看来,他那话就是变相夸我生得不错,还说你极喜欢我,”裴明彻含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沈琼当时被他这解释笑弯了腰,如今再提起这事来,仍旧笑得眉眼弯弯。
这么久以来,两人还是头一次能坐在这里,毫无芥蒂地提起从前的事情来。
当年在一起的时间算不得很长,但却记忆尤深,锦城那段光景于两人而言就好像世外桃源一般,是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时日,在彼此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正是因此,所以才怎么都没法放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处。
早前送江云晴离开时,沈琼虽宣之于口,但心中还是极不舍难过的,与裴明彻聊了一路后,心情倒是好了些。
及至回到府中后,沈琼原本想要稍作歇息,可才一进门便得了侍女的回禀,说是宣平侯到府中来拜访,如今已经在花厅中等了许久。
宣平侯是沈琼的生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知道,她并不曾认下这个父亲。
当年林栖雁与宣平侯府闹得很僵,最后更是留了一纸和离书,孤身一人离开京城,这么些年来杳无音讯。二十年前,此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沈琼不肯认这个父亲倒也是有迹可循。
毕竟林栖雁在生下她之前,就已经和离,这些年父女更是连面都未曾见过,自是没什么感情可言。
也有人说沈琼未免太傻,毕竟她若是肯点头认下这个父亲,那便是宣平侯府的正经嫡长女,今后也多了个可以依仗的娘家。
但无论旁人怎么说,沈琼仍旧是先前的态度,压根没将宣平侯当做自己的父亲,偶尔见着侯府中人,也都当做陌生人一样看待。
宣平侯碰了两回钉子之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沈琼原以为他已经接受现实,却不妨竟又上门来。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加之又已经等候许久,沈琼也不好直接让人将他给打发了,犹豫片刻后,还是换了衣裳去花厅会客。
宣平侯这次来,是为着沈琼的亲事,他知道沈琼不爱听那些兜圈子的话,索性就开门见山地讲了。
林栖雁已经过世多年,沈琼又没旁的兄弟姊妹,宣平侯便想着以父亲的身份送她出嫁,也算是全了礼数,又能为沈琼撑撑场面。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沈琼认回侯府。
“劳烦侯爷记挂了,”沈琼颇为敷衍地客套了句,复又道,“只是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娘虽已经不在了,但乐央长公主身为我的义母,届时自然会居长辈位,为我送嫁。”
“我知你怨我,但到了这等婚姻大事上,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为好。”宣平侯叹道,“太后与长公主是看重你不假,可若想要长久,终归还是要有娘家撑腰。你如今嫁入东宫,将来生下孩子,不得为他筹谋吗?”
他这话说得隐晦,算计得又太久,以至于沈琼怔了片刻方才领会到话中的意思,险些给气笑了——
如今这亲尚未成,裴明彻也还是太子,宣平侯却已经开始担忧将来她色衰爱弛,需得同旁人争宠的那一日了。
宣平侯见她不以为然,又苦口婆心道:“这些话你或许听不进去,毕竟眼下有太后撑腰,太子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可这都是一时的,你总要为以后考虑……”
“恕我冒昧,”沈琼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听闻侯爷当年求娶我娘时,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您那时是真心的吗?还是说后来的事情让您明白,这世间男子都是善变难以专情的,所以才特地来给我预警?”
宣平侯原本还说得头头是道,被沈琼反问了几句后,直接僵在了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沉默片刻后,他方才勉强开口道:“我当年自然是真心的,只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这也是为你好。”
沈琼自然能看出来,宣平侯并无恶意,但却实在难以认同。
“侯爷还是请回吧,不劳费心了。”沈琼抚了抚鬓发,慢悠悠地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宁愿与他一刀两断,也做不来同旁人算计争宠的事情。”
沈琼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宣平侯的脸色却愈发地白了,透过这张相仿的脸,依稀看到了当年的林栖雁,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宣平侯人虽走了,但却留下了不少东西,说是当年林栖雁带到府中去的嫁妆,这么些年来一直好好地存着未动,如今送到沈琼这里来给她添妆。
“的确是雁姐的嫁妆,”乐央长公主大略看了眼单子,指着那京郊的田产道,“这是当年太后给的,同我名下的田产在一处呢。当年雁姐走得匆忙,我也没那个心思去索要嫁妆等物,就一直留在了宣平侯府,如今他既然主动送回来,你就好好收着吧。”
沈琼应了声好。
婚期将至,乐央直接搬来了郡主府陪着沈琼,为她送嫁。
有教习姑姑与宫中遣来的女吏们在,沈琼倒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婚姻六礼按部就班地办着,她只需要安心待嫁就够了。
依着本朝的旧例,大婚前一日行册妃礼。
正、副使带仪仗来宣旨授册,沈琼一早就换好了朝礼服,依着教习姑姑的指引向皇宫遥拜,半点不差地受册。
折腾了半日,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及至回房之后,沈琼立时便换下了礼服,懒散地倚在榻上,由侍女帮着捏肩揉颈。
乐央在一旁笑道:“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第93章
沈琼早年就已经嫁过裴明彻, 如今这婚事, 在她看来不过是过个明路罢了,一直以来都没很当回事, 随波逐流似的, 旁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可真到了大婚前夜,竟久违地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
云姑在外间守着,听到动静后, 轻手轻脚地进来询问:“怎么了?”
“我睡不着。”沈琼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话音里带了点委屈。
云姑在床榻旁坐了,替沈琼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含笑道:“明日便是大婚,新嫁娘睡不着也是常有的事。我还记得, 当年在锦城成亲之时, 前一夜你可几乎是一宿没睡,嘴角翘得都没放下来过……原本还担心你会精力不济, 结果第二日依旧是神采奕奕的。”
沈琼想起自己当年办的事情, 只觉着傻气得很, 忍不住笑道:“我那时候是少不经事,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经历过了, 怎么能还是那样?”
云姑笑而不语,见沈琼的确是半点睡意都没有,索性从妆台拿了梳子来,慢悠悠地替她梳理着长发。
沈琼抱膝坐在床边, 窗外月色朦胧,有清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显得安静宁和。
“云姑,你说他如今在做什么?”沈琼忽而小声道,“是已经歇下了,还是同我一样?”
云姑替她将长发拢到身前,柔声道:“我可说不准。不过啊,你可以等到明晚亲口问他。”
沈琼垂眼笑了声:“好。”
“还是早些歇息吧,若当真是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毕竟明日的事情可多着呢。”云姑等到沈琼躺下后,替她放下了床帐。
沈琼合上眼,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不多时竟真睡了过去。
云姑怕她睡不够,第二日原本没准来叫,结果一大早沈琼自己就醒了过来,披衣起床。
日入两刻后为昏时,所以上午倒也没什么要紧事。
沈琼用过饭后,在园中闲坐看风景,教习姑姑则在一旁同她再次确认晚间的事情。她颇有耐性地听着,倒是一旁的乐央长公主忍不住说道:“这些事讲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阿娇心中有数,再不济也有云姑在一旁提醒,你就不必念叨了。”
乐央自己就是个不怎么守规矩的,她宠爱沈琼,自然不会拿规矩来约束,更何况以裴明彻对沈琼的感情,压根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横竖也没旁的事情,”沈琼托着腮,抿唇笑道,“姑姑不嫌麻烦的话,讲也无妨。”
教习姑姑笑道:“罢了罢了。长公主说的不错,郡主性情聪慧,这些事情的确也不在话下,奴婢也省些口舌。”
沈琼看着这园子里的景色,感慨道:“说来也是可惜。这园子费了好大功夫修葺好的,我不过住了几个月,连四时景色都未看遍,就又要搬走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彻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你娶回自家去?”乐央调侃道,“更何况你二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蹉跎数年,如今自然是要抓紧时间才好……”
沈琼怔了下,品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后,不由得红了红脸。
“先前你不是还去吃了华家那小孙女的满月酒?我前两日凑巧也见了一面,那小姑娘生得俊俏,玉雪可爱的,很是讨人喜欢。”乐央煞有介事道,“你与彻儿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将来若有了孩子,必然也是极好看的。”
沈琼并不曾想过此事,被乐央打趣得脸颊泛红,但像是已经上妆抹了胭脂似的。
“姨母——”沈琼无奈地笑了声,起身道,“我到书房去坐会儿。”
这老宅从里到外都翻修过,但林栖雁当年的旧物却都是半点没动,仍旧好好地放着。书房中的东西都已经被沈琼翻了个遍,在这个过程中,她对自己那位早早过世的娘亲也有了更真切的了解。
在这郡主府中,沈琼最喜欢的就是这书房,置身其中时,总是会让她莫名多些安心。
女吏与內侍们倒是一早就忙碌起来,及至午后,觑着时辰差不多,便将沈琼从书房中请了出来,到内室来换嫁衣,梳妆打扮。
屋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却都轻手轻脚的,忙中有序。
沈琼张开手来,由着女吏们服侍着穿上了层层叠叠的嫁衣,整理好腰间的系带,又系上了环佩。
这嫁衣是内庭尚宫局的绣娘们耗费月余制出来的,从绸缎到各色丝线再到其上嵌着的珍珠等物,皆是用的最好。沈琼自问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但头回试穿这嫁衣之时,却还是被惊艳到了。
其上的绣纹精致绝伦,嵌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正红色的嫁衣雍容华贵,将她肌肤衬得愈发欺霜赛雪。
沈琼端坐在梳妆台前,女吏们围着她忙碌,绾好了端庄的发髻,峨眉淡扫,雪肤红唇。
及至收拾妥当,周遭众人皆是不由得赞叹。
沈琼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淡妆浓抹总相宜,平素里清新秀丽,如今这般精致地打扮后,则是另一种风情,眼波流转间更是动人。
“真是个无双的美人,”乐央同一旁的嬷嬷笑道,“彻儿真是好福气。”
及至天色渐暗,差不多到了时辰,乐央便到正房去等候裴明彻与迎亲队伍的到来,女吏们也各司其职,内室一时倒是安静下来。
“姑娘可真是好看。”桃酥小声笑道,“虽说平日就已经很好看了,可今日尤其美。”
沈琼瞥见镜中的自己,只觉着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她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想要正色些,但一时却又绷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起云姑昨夜提起的旧事,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旧如当年一样傻气。
隐约有乐声传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沈琼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随即又松开来,慢慢抚平。
外间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及至有女吏来回禀,云姑便将早就备好的团扇给了沈琼,扶她起身出了内室。
沈琼执着团扇遮在面前,由云姑与女吏引导着慢慢地往前走,到正房去拜别乐央长公主。
因着沈琼执意不肯,宣平侯终归没能在这婚礼上露面,乐央长公主在主位端坐着,依着礼数向沈琼叮嘱了几句后,含笑道:“去吧。”
沈琼屈膝行了一礼,这才往外边去。
团扇虽遮着脸,但余光还是能瞥见一旁的裴明彻,虽知道于礼不合,但沈琼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眼。说来也巧,恰好对上裴明彻看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她又连忙移开了目光,唇角却翘了起来。
裴明彻今日亦是一身正红色的婚服,寻常男子穿这个颜色都不会很好,可他穿上,却愈发衬得面如冠玉,有琼林玉树之姿。
沈琼原就喜欢他的相貌,如今对上这目光,只觉着心跳都快了些,一直到上了轿子后方才渐渐缓了过来。
帘子放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外边热闹的动静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迎亲,城中百姓纷纷聚在道路两侧来围观,沈琼隐约还能听见孩童们的笑声,似乎是在抢糖果等物。
从郡主府到皇城的路其实算不得很远,但沈琼却觉着仿佛等了许久,方才得了女吏的提醒,她拿起团扇来遮了面容,慢慢地下了轿子。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东宫内外早就点起了灯火,宫女內侍们也早就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侧。
女吏在前引着入东宫去。
沈琼身上的嫁衣与发冠都不算轻,还得执着团扇掩面,一路上走得并不容易,及至东宫正殿,随即便有女官们上前,伺候着行同牢合卺礼。
等到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行完,沈琼只觉着浑身筋骨都泛着酸,还是云姑扶了一把才站了起来,往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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