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就朝着那一盏伸出手去,拨过一看,灯火近处果真有一瓣是被烧黑的。
就是这盏。
落笔时,他不会想到有人能从上千盏荷花灯里准确地找出他的。
楚歇很在意这盏荷花灯。
所以他写的,一定是真实的愿望。
他要亲眼确认,他在上面写了什么。
他按捺着激动,手都有些发颤,不掐灭火光,小心翼翼地取出荷花灯里的那一小卷纸条,缓缓展开。
瞳仁一颤。
上面写的是。
[这一世,愿能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人生。]
这一世。
上一世。
故而他又似夜里,又似白日。故而他脱口而出一句陛下。
此刻才想今日傍晚到初见那一眼,他那不堪细查的一句询问和那复杂又错落的眼神。
楚歇,你竟然
也是重生的。
这世间竟还有这种事。
天边那一点光芒越染越开,逐渐将半片天空都照亮,将黑暗尽数驱赶。
楚歇也是重生的。
可是他却并没有恨自己。
难道说,他将咽气前,许纯牧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不是骗自己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楚歇上辈子,也的确是
心里有过自己的。
不过是造化弄人,不过是世道残忍。
不过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年轻冲动,不知道怎么样温柔地去爱一个人。
江晏迟捧着手中一盏温暖的火光,红彤彤的眼里一颗一颗眼泪砸落。却唯恐浇灭了手中的灯火,将纸条卷回去,小心翼翼地将那荷花灯再摆回去。
一点点就好。
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算世道再艰难,就算这上京城里再险恶。
就算他这一次,真的非常害怕,还是会走向同一个终局。
他还是愿意重新鼓起勇气,再赌一次白头偕老的可能。
楚歇渴求着新的人生。
他就给他新的。
隔着山海湖川也罢,只要那人朝着他踏出一步。
余下的,跋山涉水,他也朝他奔赴。
那天白日里江晏迟起了高烧,一烧就是两天,人都烧得浑浑噩噩的。
楚歇心想这还了得,一早便去宫里请了御医来看,却说是受了寒的缘故。
他心里琢磨着,都是一起出去逛的夜市,怎么自己只是吹了风咳嗽两声,江晏迟反倒烧得人事不省。
在床边上守着,那孩子忽然醒了,伸出滚烫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便是糯糯地一声:我冷。
段瑟煎药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楚歇只能将被子裹紧了:这样呢。
他却拽得更紧,往他身边依偎过来,滚烫的额头靠在他的腿上:冷。
他又去取了两个金丝暖炉,塞进了被褥里:有没有好一些。
还是,很冷。
又狠了狠心,楚歇命人将窗户和门扉都关上,只留了最远的两扇开着。又教人再端了两盆炭火来:是不是暖和一点了?
江晏迟摇着头,也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怎么样,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没有,还是,好冷。
楚歇无法,解了外裳先上了塌,将那一团火似的孩子抱在了怀里,江晏迟双手圈着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蹭着他的心口。
还很冷吗。楚歇问。
江晏迟手臂渐渐收拢,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柏兰香气,一点点眼泪染湿他的胸口。
抬起头来,很是乖巧的模样。
不冷了。
楚歇松下一口气。
江晏迟浑身滚烫,竟像个大暖炉子,烘得楚歇浑身暖暖的,前世长大的江晏迟浑身硬邦邦硌人得很,眼下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倒是很好,正好窝在心口。
向来畏寒的楚歇觉得这样抱着一团温软还挺舒服,没一会儿生出些困意。
段瑟煮好药后进来,却看到二人紧紧依偎着已经睡过去。昨夜一夜都没能好好安睡的江晏迟此刻却闭眼睡得很香甜。
段瑟将药再端回厨房小火煨着,打算过两个时辰再叫醒他们。
抬起眼,看着外头的日光暄然温暖,一改前几日的阴寒,连微风也清爽起来。
嘴角勾起释然的笑意。
药盅里咕噜咕噜地响动,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外头罕见地响起喜鹊的啼鸣,一声赛过一声的响亮。
刚刚,他们一大一小,躺在那榻上好像真的很累的样子。
让他们。
好好休息一下吧。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
这才是真正的有希望的开端。
是治愈温馨向的结局。
前一百两分评论发红包嗷~
楚崽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彻底好,但是江崽会陪着他,慢慢地从真正的绝望里走出来。
江崽也学会与自己的不安做斗争,在一场能得到反馈的爱情里,真正温柔地去喜欢一个人。
会有后记和番外,更新时间不定,应该是隔日更。
完结撒花~
第110章 、后记(一)
近几日, 宫中总有一些关于楚掌印好男色的传言,起因于三番两次有人撞见他和两年多前新科及第的状元祁氏在酒楼里喝酒。
这件事吧,得从两三年前说起。
自打三年前江晏迟当了太子,如此重来一世, 楚歇再不想江晏迟走上辈子的旧路。
这奸臣嘛, 得慢慢除。
这良将嘛,得慢慢拢。
这祁岁为人刚正过头, 不好女色也不赏戏子, 天天活得像个闷葫芦。要说这唯一一点爱好, 也就是一个酒字。
这辈子,也不知是自己的症状好了些, 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他和江晏迟的关系十分缓和甚至不是缓和,是江晏迟乖得过头。
十三四岁乖也就罢了, 十六七岁还是很乖。
要他看书就看书,要他抄默就抄默。短短几年把过往缺的那些课学全都补上了。
昨日刚和身兼太子太傅的赵煊一同考察他的学究, 再给他布置了一篇论法心得,他今日一整日都埋头在他的东宫里没出来过,十分刻苦地钻研着。
生怕惹了谁失望似的。
看来, 果真是前世沟通不畅。
多好一孩子。
这三年来, 江晏迟对他简直似父亲一般孝顺, 什么好东西都往他府邸塞其实也根本用不着。
但也多亏了他的悉心照看,还没事带着楚歇去郊外, 教他拉弓,骑射。这么些年来,他的身子比上一世要好很多。
至少当初几乎碰不得的酒,如今还是能受得住小酌几口。
他真是太想念这醉醺醺的畅快感了。
楚歇端起酒杯,与那祁岁再碰一碰。
祁岁多喝了几口, 便又喋喋不休地指点起来,故而,如我前年殿试所书,我朝律法的确过于严苛,尤其是各州府还残余着私规,量刑以籍分,这算什么历朝历代,可没有这样的先河。虽说大魏当年的确是一统了南北,诸多地域言语不通习俗各异,可开国至今已逾百年,边境各州府郡县早就该废除私律
知道。
你就是想宽一宽律法,平衡各郡县间的刑罚差异。
这些江晏迟登基后十年,哦不,差不多六七年就能推行的。
倒也不必壮志未酬,说得好像这辈子都无望完成似的。
楚歇心底清楚得很,但还是顺着他说话:所言有理啊,甚是有理。我一贯来觉得阿岁是个有才能的,将来有机会,你一定会一展抱负,造福万民。来,干了。
将桃花酒再温好,斟满了,二人举杯点头,扬脖喝尽。
痛快!祁岁砸吧着嘴,眼底微醺,看着楚歇那比手中酒更有桃花色的面容,笑然道,怨不得当年赵煊非得寻你当伴读,唉,你若不是个净了身的
楚歇眉头微挑,见他话说一半又像怕触及人的伤心事收了回去,爽朗地笑了,又当如何?
你定也是个状元!
祁岁说来说去也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又有些自傲,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再抬手拿起酒壶再温上。
状元有什么好,我倒更乐意当这掌印。
为何。
楚歇指腹摩挲着酒杯的边缘,桃花酒的香甜的气息慢慢被小火煮得散开,香气逼人。
天子近侍,掌印掌印,掌的,可不止一方玉印。楚歇手放在酒壶上摸了下,诶,刚好。
眼下陛下病重,可太子殿下迟早有一日是要掌权的。祁岁说话间,看着手中的杯盏一点点被倒满,酒面上渐渐平静,印着他深沉的面容,我们这位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温软了些,总觉得不够刚强。
说完又叹口气,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呵,性子温软。
楚歇默默地倒满了,附和道:嗯,是温软。也不知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温软些好,比刚强好多了。
倒不是说不好,就是啊,没什么主意,也不大有见地,跨过了年,便也算十七了,陛下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唉,难为楚大人耳聪目明地替他打算着,如今朝上也还算安稳。祁岁摇摇头,抬手招呼外头人再上一小坛酒,楚歇却冲着那酒楼小厮摆手退了。
醉酒伤身,小酌即可。
小厮得了意思刚退出去,竹门再一次被拉开。
祁岁有些不满了,不是说了算了吗。
没得到回答,抬眸一瞧吓了一大跳。
来人正是那过于温软的太子殿下。
他正抱着一卷竹筒,里头应当是装着几张宣纸,先是扫了一眼背对着门的祁岁,然后才将目光悠悠转向侧对着自己的楚歇:楚哥哥
叮地一声,楚歇将手中杯盏置于桌案:殿下,我说过很多遍了,叫我楚大人。
楚大人。太子挤了进来,不忘将门关上,将手中竹筒扬起,我写好了,去你府里寻不到你,才知道你是出来喝酒了。
挤在祁岁的左边,正将二人挡住。
也不寻坐垫了,直接坐下了,又看着案上正温着的酒:楚大人既喜欢酒,为何不教人买了些回府里喝。
还用问。
回府里,酒还没喝着,就会被桃厘唠叨得耳朵起茧。
楚歇未答,只看着他手中竹筒:写好了?
太子点头,正要将竹筒打开,楚歇却摁着他的手。太子眼皮稍稍一掀,正抬眼看他,却见他慢条斯理地将竹筒掉转了个方向,朝着祁岁:给你祁大人看看。
可是,这是要给
祁大人可是殿试状元,论学问,那是不比赵世子差的。
祁岁受宠若惊,酒立刻醒了一般。得此般信任和恭维,心中顿时欣喜万分。一边谦逊地朝着江晏迟行了一礼,然后才翻看过几页。
太子殿下性子温软,落笔却有些锋芒。
见地也是非常独到的。祁岁倒是有些惊喜。
再看向江晏迟时眼中带着些欣赏:殿下功课实在长进很多。
楚歇微笑,并非长进,他本身就很好的。
祁岁才明白楚歇是在暗示他,太子是个好苗子。并非他方才抱怨的无主意无见地之人。
嘴角的笑意收了收,十分郑重地双手交叠着虚拜一礼。才反手将宣纸卷回竹筒里,奉回太子手中。
可酒楼里的伙计看着又来了一人,楚歇和祁岁又是常客,便也就笑脸相迎地推开了门主动问:楚大人,祁大人,可是还要再添些酒啊。
这酒本身也喝得差不多了。
可还没等楚歇回答,江晏迟便客客气气地回绝了,不必了。语气温温的,但意思却坚定。
伙计不认得江晏迟,可见他衣着华贵想必说话也是作数的,再看向楚歇,见他也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一块方巾搭在肩头,好嘞,要替您去府里喊轿子来吗,您今日喝得当是不少
江晏迟又瞥了眼桌上。
楚歇顺着他的目光数了数桌上的酒坛子,刚好六坛。往日里都只喝四坛的。
多的都是祁岁喝的,他倒还好。
至于轿子嘛,哪回没有早早备好,楚歇只要沾了点酒就会发晕,根本走不动路。那酒楼伙计显然也是知道的,赶忙地叫了酒家里酿酒的小娘子上去扶人,那扑鼻而来的脂粉气立刻改过楚歇身上淡淡的柏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