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你知道的,根本不好。”崔恕紧紧地搂着她,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低声道,“你知道吗?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梦见你,无论我怎么想念你,我都梦不到你。”
他不加掩饰的无助和忧伤让糜芜鼻尖有些发酸,回手搂住他坚实的脊背轻轻抚摸着,糜芜低声道:“只要你还记着我,就够了。”
“怎么可能够?”崔恕涩涩地说道,“若是再这么天各一方,总有一天,都会消磨光的。你会有别的男人,我也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到那时候,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糜芜沉默了。她也许可以不嫁,但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却是不能不娶。他说的对,无论他们曾有多么刻骨铭心的过往,只要身边有了别人,渐渐地,当初热切的爱意总会彻底成为过往,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回来吧。”崔恕察觉到她的软化,急急说道,“我们会好好的,这一次,一定会好好的,糜芜,回来吧,我们永远在一处。”
糜芜犹豫着,许久才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们之所以能够好好相处,也许正是因为分开了?一旦回头,谁敢说不会像从前那样,你想要我按着你的心思,而我又想让你按着我的心思?崔恕,这世上的怨侣太多,我不舍得让我们也变成一对怨侣。”
崔恕紧紧搂着她,低声道:“从你走后,再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她,多离不开她。他将下巴放在她薄薄的肩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低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成为怨侣,你不喜欢的那些,我都已经改了。我曾经以为我生性固执,可后面我发现,比起失去你,我情愿都改了。”
糜芜觉得眼睛有些湿,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可他竟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她踮起脚尖,让红唇凑近他的耳朵,向他轻声说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有点怕。”
她到此刻,才确定自己是在害怕。怕期盼落空,怕他只是一时忍让,怕自己逃不出他的网罗,一点点屈服,变成深宫里幽怨的女人。
柔润的唇触到耳廓的一刹那,崔恕几乎同时捧住了她的脸,俯低身子,用力吻上了朝思暮想的唇。
在几乎窒息的深吻中,在唇舌的纠缠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别怕,即便是错,也有我与你一起。”
犹豫恐惧几乎被他的吻抹得一干二净,强烈的男人气息充斥在周遭,糜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她只想放任自己与他一起沉沦,将来如何也可以不去想,至少他们还有现在。
崔恕能感觉怀中的人一点点软下去,那吻一点点缠绵起来,欢喜与贪念交替着,他低低地,又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她说:“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走。”
那些被爱意掩盖住的犹疑突然跳出来,糜芜睁开眼睛,微微推着他,问道:“那天你叫走谢临,是为什么?他后面为什么突然走了?”
浓烈的气氛突然有些凝固,崔恕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些公事。”
那点疑心慢慢扩散开来,糜芜看着他,问道:“什么公事?”
“暂时不能告诉你。”崔恕皱了眉,问道,“你怀疑我?”
糜芜摇头,心里却越发不确定起来,只道:“你让我再想想。”
崔恕一阵失望,涩涩问道:“是为了谢临?”
糜芜道:“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别人,好也罢坏也罢,分也罢合也罢,都只是我跟你两个人。”
崔恕淡淡一笑,放开了她。
不是他不信她,委实是被嫉妒之情折磨了太久,即便是他,也有些不自信。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糜芜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别人,我只是需要再想想。”
许久,才听崔恕问道:“要多久?”
糜芜却有些语塞,要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多久。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终于,她听见他寂寂的声音:“我等你。”
糜芜看着他,他站在阴影处,目光晦涩。心沉下去,笑容浮上来,糜芜轻声道:“好。”
宫车驶出西华门,糜芜靠在板壁上,微微闭起了眼睛。
他不会等她太久。选秀定在三月十六日,到那时,他将会作出决断,她也必须做出决断。
从前没有牵挂,所以能够无所畏惧,一力向前,如今,她有了他,也就有了羁绊。她不确定重头再来一遍的话,万一再发觉不对,她还有没有勇气逃离。
陷得越深,抽身越难。要回头吗?
展眼已经是三月初八日,卯时不到,仪仗护送崔道昀的灵柩从东华门出宫,崔恕乘辇,百官与内外命妇各乘车马,踏着茫茫夜色,护送灵柩到鼎山皇陵归葬。
命妇的队伍中,一辆黑漆小车卷着车帘,糜芜探头向外,极力向队伍最前方眺望。
相隔太远,既看不见崔道昀的灵柩,也看不见崔恕的所在,火把红黄的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天空,道旁树木新生的枝叶被火苗燎得干枯萎缩,映在灰沉沉的天幕上,越发显得凄哀。
是个大阴天。
糜芜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希望这最后一程,可以离灵柩近一些,原以为崔恕会体会她的心思,可眼下看来,崔恕大约是忽略了。
一个素服的内监拍马从队伍边上走过,糜芜定睛一看,却是贾桂,连忙叫住了,道:“贾公公,麻烦你给陛下带个话,就说我想离得近些。”
贾桂答应着走了,然而这一去,却始终不曾回来,糜芜心神不定,看着似乎永远不会放亮的天空,百思不得其解。
辰正时分,队伍来到鼎山山口,灵柩当先抬进山谷,跟着是崔恕的御辇,却在此时,夹道的山头上突然杀声四起,跟着有无数士兵喊叫着冲出来,推下一车车大石,瞬间封住了入口。
“诛暴君,保太子!”乱兵之中,不知是谁带头高喊。
起初只有一两个声音,跟着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似有千军万马在回应,送葬的队伍顿时骚动起来。
崔恕!
糜芜猛地推开车门,正要跳下,贾桂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低声道:“陛下安然无恙,请郡主放心。”
糜芜松一口气,怪道他先前不让她靠近,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局势突然又是一变。无数奉先军突然出现在乱兵身后,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发出,射中正在山头叫嚣的乱兵,“诛暴君”的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惨叫,尸体夹在乱石中间,滚滚落下。
山下,身穿铠甲、手持盾牌的虎贲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护住送葬的队伍向后撤退,又有一队穿着殿前司服色的侍卫越过众人飞跑过来,护在糜芜车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糜芜退回车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乱兵应该是郭元君的人,而谢临之所以被调去奉先军,包括后面突然入宫突然出城,都是为了筹备今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崔恕他,向来是算无遗策,更是不惜以自己为饵。他还真是,毫不顾惜自身。
心还在砰砰乱跳着,此时此刻,糜芜才知道,自己竟是那样害怕失去他。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住,跟着车帘被掀起,谢临的笑脸出现眼前,轻声道:“好了,下来吧。”
糜芜探头望出去,周围静悄悄的,送葬的队伍都不见了,车子孤零零停在一片树林边上,林中一条小路蜿蜒通向远处。
“先帝的灵柩早先已经从密道送去了帝陵,陛下方才也过去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谢临解释道,“这是条近路,大队伍改从另一边入口进山,从这边走的话能省一半路程。”
他伸手想要扶她,糜芜早已经自己跳下了车子,快步向林中走去,谢临跟上来,林中四无人声,初生的绿草柔软轻滑,踩在脚底下发出簌簌的轻响,越发衬得四周安静到了极点。
“糜芜。”
糜芜突然听见谢临在身后叫她,回头看时,谢临站在那里,笑笑地看着她,道:“我要走了。”
糜芜怔了一下,一时有些不解,又听谢临说道:“此事一毕,郭氏逆党也算连根铲除,陛下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我准备出京,去扬州走走。”
每一个字都听懂了,糜芜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谢临慢慢走近了,低下头看她,又是一笑:“糜芜,这是我第一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糜芜忽然有些感伤,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这样他们就永远都能够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然而他还是开了口。
她低下头,默默不语。
谢临早已经知道会是如此结局,然而却不得不问,不得不说:“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不过没关系,我不会问,也不会计较,在我身边,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眼睛湿着,糜芜笑着,摇了摇头。
谢临笑起来,道:“那么,我也只好一个人走了。”
他又走近一步,近到不能再近时,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把梳子,柔声道:“你的鬓角松了,我帮你理一下。”
水意朦胧的光线中,糜芜看清了,他手中拿的,正是她那把金背螺钿梳。
谢临轻轻地,一点点地把她散乱的碎发抿上去,靠得那样近,糜芜又嗅到他身上的松叶气味,像他的人一样,清冽得让人不忍。
谢临停住手,将梳子插回她浓密的发髻中,笑道:“好了。”
当日在暮云山上,他留下她的梳子,如今还给她,他终究什么也没能留住,不过,也好。
糜芜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余光却瞥见树丛中白色素服的一角,是崔恕。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的小谢一大哭,我真是个后妈……
第133章
吉时到时, 梓宫送入陵寝, 附葬的静淑皇后灵柩也安置在侧旁,谢庭跪读哀册, 崔恕率领文武百官和宗室、命妇在灵前行跪拜之礼, 痛哭举哀。
糜芜跪在距离崔恕极近的地方,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背影, 心神不宁。
之前在林中时, 她想要追上他,然而他走得极快,等她一路追到落脚的地方时, 送葬的队伍也跟来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委实有些暧昧, 而崔恕的反应,也像是误会了,纵然她问心无愧, 然而不跟他说清楚,心里还是不能够踏实。
哀声过后,陵寝关闭, 糜芜夹在人群中行完虞祭之礼, 待起身之后,才发现崔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糜芜正待寻找,张离走过来说道:“陛下已先行回宫, 命末将护送郡主回府。”
糜芜心事重重地上了车。他赶着回宫,固然是为了处理郭元君,然而除此以外呢?
未初时分,永巷尽头的院门悄悄打开,一个太监闪身进来,一路小跑来到房中,向正在对镜梳妆的郭元君说道:“成了。”
郭元君慢慢在红唇上点了口脂,傲然起身,道:“去请太子!”
她再次对镜端详了自己的妆容,整理好衣服,迈步向门外走去。长长的巷子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四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两侧的高墙之间回荡着。
不对!若是诸事已定,怎么会如此安静?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郭元君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
就在此时,巷口处忽然传来崔祁煦的高声喊叫:“母亲,母亲!”
“煦儿?”
郭元君答应着快走几步,当先看见崔祁煦扎煞着两只手站在巷口,一看见她就大叫起来:“母亲,母亲救我!”
他身后一人慢慢回过身来,玄衣玉冠,面沉如水,是崔恕。
郭元君猛地停住脚步,颊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
这最后一搏,终究还是败了。
也是,如今今非昔比,依旧效忠于崔祁煦和她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她被困在永巷里出不得门,身边到处都是崔恕的耳目,为了联络旧部,为了布置这次刺杀,她用尽所有的棋子,也彻底把自己牵连进去了,这次一败,她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轻松脱身。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郭元君却只是站定了,看着崔恕说道:“又被你逃过了,你还真是好运气。”
“证据确凿,这一次,你逃不掉。”崔恕淡淡说道。
“老天不肯帮我,我无话可说。”郭元君冷冷说道,“你想如何处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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