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雯疑惑道:“怎么又无端提起他?”
绫川勾了勾琴弦,蹙眉道:“他又找上门来了…”
林玥雯觉得愈发奇怪,她走到夫君身边,歪头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他找的人是什么门主,早已失踪多年…?他又来找你做什么?”
绫川拍拍面前的绿绮台,缓缓道:“他不来找我,而是来找你。他说,要向你借幽兰操一阅。”
林玥雯顷刻间沉了脸色,她扶住绫川的肩头,低声道:“幽兰操乃林家祖传之物,春逝幽兰又是爹爹成名之曲,他人知晓本不奇怪。但我随你来这蜀地,可没有几人知道。他如何查得琴圣之女,住在这归云庄里?”
绫川沉吟片刻,拉过玥雯道:“你早先说,笑尘要来看看?可知他何时抵达?”
林玥雯算了算日子,答说:“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吧。”
绫川站起身来,捏着玥雯的胳膊,正色道:“我这就去把影儿寻回来。你去收拾一番,笑尘一到,你便带上孩子随他出去躲上一躲。来者不善,还是要早做筹备。”
林玥雯少见自家官人挂上这副神色,她担忧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绫川轻松一笑,道:“我留下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有趣,回头讲给你听,博我家娘子一乐啊。”
林玥雯白他一眼,道:“说着说着就没了正经!别废话了,快去把那顽劣小子给我捉回来!”绫川赶忙应下,只是还没出善水阁,便听家丁来报,说庄子里好似进了贼。
绫川拉过家仆尚未顾上细问,就被几声惊叫打断了。转眼功夫,两人自中厅蹿了出来,一人神色傲慢,一人面露凶光。绫川看清来者面容,沉了脸色,迎上前去,冷冷道:“田公子,这擅闯民宅,可非君子所为。你还带个打手,到底是何来意?”
雷震扫了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林玥雯,勾唇道:“这位便是绫夫人?田某贸然来访,想借夫人手上幽兰古曲一阅,还请夫人通融。”
林玥雯跨步上前,走到夫君身侧,横眉道:“你们这样子就是明抢,哪里像是借阅!?别说我手上没有那什么古曲,即便是有,也不借你!”她话没说完,忽见眼前一身影闪过,接着便见一柄银刀架在绫川脖子上。
“释水!”林玥雯惊呼一声。
雷震冷笑道:“绫夫人,说话还是小心点。此谱我势在必得,还请夫人早早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绫川看向雷震,低喝道:“这忘恩负义四个字,扣在田兄身上,还真是淋漓尽致。”
肖海手上一紧,一股鲜血顺着绫川脖颈流下来。
“别伤他!!”林玥雯喊道:“我拿与你们便是!”
雷震自林玥雯手中一把夺过琴谱,翻了两页,便收入怀中。雷震冲肖海扬扬下巴,肖海收刀回身,一掌将绫川推开。他扯动嘴角,阴冷道:“除了这谱子,我还得要个东西。”
绫川伸手将玥雯拉到身后护住,怒目瞪着雷震道:“我的性命,可是碍了你的事?”
雷震哼道:“本是不碍,但谁让你聪明自负,一路追查?”
绫川见他已把话挑明,也不再遮掩,冷笑道:“你初次见我,我便知你化了姓名。你让我帮你找的人,除了是天虹门主以外,与你,也有不少关联吧?”
雷震微微昂首,睥睨道:“归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今日之后,再也无人知晓!!”
熊熊烈焰腾空而起,仆丁散,家主亡,桂香不再,青竹成灰。晶莹的泪水,自绫影赤红的眸子里淌出,滴落在黑琴上。绫影心头绞痛,旧恨难平,悲愤难耐。指下琴音,不由得失了调子。曲调一乱,雷震便从镇魂曲中挣脱了出来。他回过神来便见绫影瞋目切齿的瞪着自己。
“雷万钧…!”绫影咬牙喝道:“我定要取你性命!!以祭我归云亡魂!!”
雷震仰天长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有本事就来啊!!”
他话音未落,青锋长剑已突到眼前。卢清晓怒目看着他,凛然道:“你身负这多人命,早已血债累累!你杀了自己的养父,烧了归云庄,屠了明家村,祸了天虹门,又来寻我南山的麻烦!我等今日取你性命,便是替天行道!自古邪不压正,这雪山琴冢,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银刃长剑,剑光粼粼,向雷震招呼而去。雷震脚下一错,曲臂格挡,正要出掌回击,忽见长剑不知何时转了方位,又自自己身侧袭来。他连忙转身躲开,又听而后生风,重剑千行已探到背心。雷震气灌双掌,带出数道掌风,逼退二剑。
雷重秋跪在地上,脑子里全是琴音之中,爹爹喃喃说的那些话。他突然明白,那二人的愁事,自己是解不了的。而且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了。他觉得自己深深陷在一腐臭的泥潭里,无论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他看着弟弟被蓝衫少年和双剑剑客死死压制,想起身去帮他,但是胳膊腿好像都不听自己使唤。他又看到爹爹与南山二剑缠斗,虽是不落下风,但也脱身不了。那嫣红的身影上下翻飞穿梭其间,本是飘逸飒爽,可那透白短剑所指的,却是自己的亲爹爹。而他一直以为,他的爹爹,只是醉心武艺,以致性格孤僻。他不曾想过,那温厚的双掌,浸染了恁多无辜的鲜血。他微微转头,看那白衫雪袖,长眉紧蹙,面挂泪痕,十指翻飞。黑琴之上,玉箫之中仍有曲子流出。剑光粼粼,随着曲子越战越勇,奔雷掌势,隐隐的有些应接不暇。雷重秋越看越急,忽听身旁一声闷喝。他扭头见雷敬春中了一鞭,踉跄数步,身形未稳,双剑又至,眼看就要割破皮囊。雷重秋慌忙蹿起,奔到弟弟身前,飞步连踏,挡下曹展宣的攻势。
雷敬春心下一喜,焦急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雷重秋边错着步子拆解双剑招式,边对弟弟道:“魏熙已死,这二人我们也敌不过,莫要缠斗,尽快脱身为上!”
星若听完,冷冷一哼,道:“要滚就快滚!我们只要雷震的性命,以慰亡魂!你们二人腿脚快些,还能保得住小命!”
雷敬春飞腿踢开迎面刺来的虚怀剑,瞥了一眼雷震那边的情形,见他以双掌,御三剑,尚能不落下风。他本就对雷震没什么感情,助他上山寻宝,也是看在雷重秋的面子上。如今落了他人埋伏,一听又是深仇旧怨,难免萌生退意。他见持鞭之人,说完这番冷言冷语,眼前的剑势好似也有些许减缓,想着这二人应不是信口开河,便下定决心,决定拉着雷重秋逃走。
他心意已决,向雷重秋道:“哥!你不是一直想走!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说着,他飞身跳到雷重秋身边,一把拉住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洞口跑。
可还没跑两步,雷敬春就让他一掌推开。雷重秋喝道:“我是让你走!”说完他纵身一跃,足尖点地,向雷震奔去。
“爹!!”雷重秋高喊道:“你既已铸成大错!便不要再一错再错!若人家终不能原谅你,要血债血偿,你就不要再造孽障了!!”
雷震翻掌荡开青锋剑,怒喝道:“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你若还是我儿子,便来助我将这些贼人收拾了!!”
雷重秋跑了几步,忽然身子一转,向绫影冲去。卢清晓一眼瞥见,踏步上前青锋连转将雷震逼退,然后飞身而起,挡住雷重秋去路,劈头便砍。雷重秋见他剑势凌厉赶忙撤步躲开。清晓喝道:“说了不要你性命,还来送死!?”
雷重秋避过剑锋,急道:“我有话要找先生问上一问!”
清晓提剑连刺,怒道:“我们却无话要与你说!”
雷重秋没了办法,只好见招拆招,想着寻个间隙,能进到绫影身前。卢清晓施展两仪身法,手中青锋快至无影,脚下飞步难觅其踪。若不是绫影之前有吩咐,莫要徒增杀孽,他早就把眼前这个人捅成筛子。雷重秋左绕右绕,绕不出南山旋剑的万象剑诀,急的团团转。
忽听不远处的白衫之人,慢慢开口道:“雷公子,你我本是殊途,注定难成知己。天命既定,非云翳之手可以抗衡…只是布帛铺里,公子肺腑之言,云翳自会常忆心中…我兄妹二人,与令尊仇深似海,不能不报,却不愿波及公子与令弟…还请二位,早做决断。离了这宝山琴冢,便相忘于天地之间吧…”
雷重秋死死盯着绫影两片薄唇一张一翕,吐出这些言语,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盏烛灯,终是熄灭了。
卢清晓是一心盼着这人赶紧走。方才他们借着曲势,共斗雷万钧,好不容易略占上风,眼下他□□出来应付雷重秋,总是担心大师兄那边有什么闪失。千行重剑,力拔山河,对上雷震的奔雷掌法,只能苦苦支撑。不儿握着月白剑,从旁助他。但失了小师弟的强援,慕怀风突然觉得千行剑上压的力道,重了不少。他一想到眼前这人,为一己私利,恩将仇报,杀了雯姐和释水,害得他们一双儿女,孤苦无依,尘世飘零,便觉心中气血翻涌。怀风暗自念道:若我不能手刃此人,替他们报仇,还妄称什么风行千里,剑扫万恶?念及此处,他低喝一声,踏寒松步,捏定山诀,举剑连刺,击雷震面门。
雷震见他来势汹汹,两脚一错,侧身避开剑锋,随即右手化拳为掌,敛气于掌心,拍向慕怀风肩头。不儿见状不妙,月白短剑,斜向撩出,朝着雷震右腕探去。雷震赶忙撤身回手,飞腿一踢,将白剑荡开,旋即自掌尖射出数道真气,将这小娘子逼退。
慕怀风终是怕他伤了不儿,横剑扫出剑气,御雷震掌风。雷震冷笑道:“不知好歹!”他突到怀风身前,气灌双掌,直击他胸口。慕怀风举剑抵挡,还是叫奔雷掌震伤,咳出口血。雷震突然发现这好似是个脱困的办法,于是不再理会慕怀风,直直攻向不儿。
不儿自是看出雷震的路数,眸子一凛,牙关紧咬,使出群萤剑法。月白短剑,舞出银光阵阵,急护身前。怀风自不会容他伤不儿分毫,纵身一跃,千行剑探向雷震后心。雷震好似早有准备,猛的旋身接剑,左手化爪,擦着长剑边缘取慕怀风右腕,同时右掌自身侧探出,招呼在他心腹。待怀风发现雷震只是佯攻不儿,以乱他心绪之时,已是晚了,只觉腹间一热,接着痛似裂肠,额上冷汗直冒。
“怀风!!”不儿失声惊叫,看慕怀风一口鲜血喷出,不由得惊慌不已。
雷震打退了南山重剑,身上压力顿消,眼眸之中寒光闪过。他回身看向不儿,决定先收拾了这烦人的小娘子。雷震身子一转,飞步连踏,出掌击向不儿。怀风抹去嘴边血迹,纵身跃过,挡在不儿身前沉下身子,也出一掌,迎向雷震。双掌相抵,发出惊天响动,仔细一看,竟是震裂了怀风脚下冻土。慕怀风接他一掌,左臂险些没了知觉,唯有先提千行护住前胸,缓上片刻。
雷震一击未中,后跃跳开,双足点地,借势又起。他看慕怀风那神色,知道刚才那一掌够他受的。于是先蜷身出腿,踢向慕怀风左肩。怀风忙横剑抵挡,却还是叫他踹个踉跄。他刚稳住身形,就见雷震又向不儿袭去。慕怀风暗道不好,提气冲向雷震,可连中数招,内息不稳,脚上的寒松步,终是慢了些。他眼看着雷震先收右掌,压至身侧,待追到不儿身前,奔雷一掌破空而出,万钧掌力裹着雷鸣,直击在眼前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