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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7 义断狐落
  绫影指下的琴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眼帘,静静看着万钧庄主,缓缓开口道:“不知我林家传承百年的春逝幽兰,听在雷庄主耳中,有何感慨?”
  雷重秋猛然回头看向雷震,疑惑道:“爹爹…你们…认识?”
  雷震眯起眸子,冷冷看着古琴之后的白衫人,沉默良久,扯动嘴角道:“你是何人?绫释水…是你什么人?”
  绫影轻轻一笑,道:“晚辈绫影,绫释水,正是家父。”
  雷震神色一凛,怒道:“不可能!我亲眼见那孩子背上中了一刀,直直倒在地上!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绫影叹了口气,感叹道:“那孩子不是我…你带着肖海夜闯归云庄,夺谱杀人,纵火焚庄的那天,我没在庄子里…待我次日回去…除了断壁残垣,满地焦骨,黑血成河之外…便什么也不剩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将两手压在黑琴之上,死死瞪着雷震,自脚下腾升的煞气似是将白袍漆成墨色。他扯开嘴角,幽幽道:“雷万钧…你可真是让我好找…这十几年来,我昼思夜想,只为查出,当年灭我一庄的真凶…好在天不负我,终是让我找到你…”
  绫影微微抬头,赤红了双目,瞋目切齿,强压一腔悲愤,狠狠道:“你能就为这一本琴谱!眼都不眨!手起刀落!索去十几条无辜人命!!我父释水,母亲玥雯,家中亲眷,到底与你有何仇何怨!!你杀了他们还不够!还要放火烧庄!烧的他们尸骨无存!?”
  连珠黑琴叫绫影拍得震山响,万钧庄主听完他一阵咆哮,却发出仰天长笑。雷震揉了揉笑的酸痛的面颊,向眼前这人,投去怜悯的目光。
  他轻蔑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身边的人死个精光,只把你一人留在这无趣的人世间,为了给他们报仇艰难度日?这般说来,你能找到这里,还真是不易。你问我为什么,我便告诉你。其实我原来也没想杀他,怪只怪他自己太过聪明自负!仗着自己有个机灵的脑袋瓜,便以为能洞晓万事,口无遮拦,胆大妄为,不知收敛!!我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给我写书立传吗!?至于其他人…”
  雷震冷冷一笑道:“我既是决定要送你爹爹归西,当然也得找些人陪陪他,免得他那么一个舌灿莲花之人,黄泉路上无人作伴,走的寂寞嘛…”
  绫影见他神情睥睨,言语轻蔑,气得浑身气血翻涌,胸口隐隐作痛。他定了定心神,自怀中捏出一个小香囊,抬手就给雷震掷过去。雷震一把接过,攥在手中,翻掌一看,脸唰就黑了下来。他额上青筋暴起,怒目瞪着眼前的白衣人,喝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雷庄主不晓得嘛?”
  说话间,一嫣红身影,自墨石屏风后缓步走出。她走到绫影身边,停下脚步,侧目看着雷震,冷冷道:“雷庄主身上的事儿,可真是够多。多到我这十两黄金一支的墨竹筒,都写不下呢。”雷震沉着脸打量了一下这红衣少女,道:“不知阁下又是…?”
  那小娘子还未回话,他却听身边的人喃喃念道:“绫姑娘…”
  雷重秋傻傻看着这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仍是那般耀目,但他却知自己与他们,已是隔了火海刀山,再不能及。
  不儿拔出腰间短剑,转上两圈,勾唇道:“万钧庄主不识得我,却应识得此剑?”
  雷震哼道:“墨黎谷…你们坏我诸多好事…我还没去找你们算账,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不儿冷笑道:“新仇旧怨皆要与你算个清楚!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倒是有些问题,要请教雷庄主。”她扫了眼雷震掌中的东西,摆出一脸疑惑道:“据我所知,这合字香囊出自令堂雷老夫人之手,本是一双。一只由老夫人保管,现如今应是到了雷庄主手里…”
  不儿歪头看着雷震的表情越发阴翳,刻意放慢了语气,问道:“但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另外这只,是虹门弟子,自失踪多年的天虹掌门,唐尧唐门主的旧物中找出来的呢?”
  金弦轻颤,黑琴铮鸣,绫影肆意拨弄一番,搅得人心惶惶。他抬头看向雷震,咧开薄唇道:“同心藏素,合字影金…老夫人过世之后,雷老庄主也继而离去。只是不知是鹣鲽情深,还是另有隐情…能否请雷庄主示下一二?”
  雷氏兄弟和魏熙听完绫影这话,只觉晴空一道霹雳,不由得纷纷侧目,看向雷震。只见自家庄主脸上阴云密布,嘴唇微微的有些颤抖。雷震自这年轻人狡黠的目光中,好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人,当年那个不过与自己见了数面,就将自己的隐秘心事,摸个底儿掉的诡谲之人。他手上加力,将掌中锦囊捏个粉碎,低喝道:“你这般聪明…不如早日与你爹爹去地下团聚!”话音未落,雷震飞身而起,气灌双掌,向二人袭去。
  他未至绫影身前,只见两柄利剑旁生而出,一如出山猛虎,有气拔山河之势,一如探云蛟龙,有玄妙莫测之灵。雷震慌忙与二人拆了数招,后跃开来,稳住身形。他将二人打量一番,冷言道:“南山一剑,侠名远播。什么时候跟这诡秘幽谷掺和到一起去了?”
  慕怀风提剑护在身前,重重一哼,横眉道:“雷庄主既然知晓我南山之剑侠贯青锋,还要派你手下那些鼠辈前来滋事,伤我同门。便不要怪我重剑千行,替天除暴了!”
  雷震昂首笑道:“几个也无所谓,今日进的这宝洞的人,一个也别想走!”说着,他挥掌又上,与慕怀风和卢清晓缠斗起来。
  魏熙见自家主子以一敌二不免吃亏,银刀一横,准备加入战局。忽地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他回身一看,见一熟悉的面容,带着熟悉的笑,持着熟悉的双剑,冷冷看着他。魏熙扯扯嘴角,向那人招呼道:“额…副堂主…好久不见了…”
  曹展宣却好似不想与他废话,一招仁燕双飞,直着向他劈去。魏熙已不是第一次见他出手,也不慌张,身子一侧,横刀挡过。只是兵刃一接他猛然发现,今时虚怀剑上的力道,好似重不可御。他再不敢掉以轻心,躲过一击之后,腕子一翻,白刃连转,向曹展宣面门击去。展宣诚情挡过,虚怀斜下刺出,剑刃未至,剑气已到,刺破了魏熙左肋。
  魏熙觉得腰间一痛,飞步连退,逃了几步,向曹展宣道:“喂喂喂,老曹!你还真不留情面啊!”
  展宣压低身形,冲到他面前,双剑前伸,剑尖微叠,刺他心腹。魏熙横刀护在胸前,奋力挡住,怒道:“曹展宣!你我各为其主!你气我毒你,我给你解了便是!你真要取我性命不成?”展宣眼眸之中寒光闪动,双剑一收,飞身而起,连踢魏熙胸口。
  魏熙吃他几脚,后退数步,稳住身形,啐了两口血唾沫,觉出曹展宣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表情也变得阴冷起来。他握紧刀柄,向对方猛攻而去。白刃带风,左劈右砍,悉数招呼在双剑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展宣双剑交叠,架住银刀,气灌双足,腕上加力,虚怀诚情平推而出,寒锋利刃,将魏熙双肩各划出一道口子。魏熙向后一翻,疼的龇牙咧嘴。
  曹展宣不给他一点喘息的功夫,腕子一翻,双剑压在身侧,阔步追上。魏熙认识这人这么些年,初次见他目露寒光,冷若冰霜,长眉纵起,满面怒容。他忙使出浑身解数,横刀抵挡曹展宣的凌厉攻势。可展宣的双剑,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好似飞鸟千只,铺天盖地的,向魏熙袭来。他左躲右闪,就算侥幸砍落几只,却也难以扭转战局,还是让千喙万爪,啄抓的伤痕累累。他一路败退,退到屏风之前,喝道:“你真要杀我!?”
  曹展宣缓了攻势,阴沉着脸色,冷冷道:“自你将蛊毒下在我身上,便应知会有这么一天。”
  魏熙抹掉嘴边的血迹,答他说:“我只想让你给我拿些东西,又不想索你性命!如今既然功败垂成,你我各走一方便是!”
  曹展宣嘴角一勾,微微摇了摇头,他忽然问道:“魏熙,你我相识,可是有五六年了?”
  魏熙锁眉答道:“是又如何?”
  展宣无奈道:“也不算短了…枉我还拿你当个朋友,你却半点不懂我。”
  魏熙没明白他话中意思,只是还不及细想,虚怀剑已探到眼前。他忙矮身横移,侧向一滚避开剑锋。
  魏熙见实在敌他不过,手入腰间,摸出银针,旋腕掷出。
  星若高喊了一声:“展宣,小心!”话没说完,耳边掌风雷动,他赶紧缩身躲过。他与曹展宣依着绫影的吩咐,各自牵制魏熙与雷敬春。当时,星若听完绫影的排布,问他是不是少算了个人,绫影只是笑而不答。眼下,他一面躲着雷敬春的奔雷掌,一面扫着地上坐着那人,方知他们这白衣掌柜,虽是大病一场,该算计的,倒是一点没落下。
  “先顾好你自己吧!”雷敬春见这少年一面与自己交手,还有闲暇功夫关心别人,觉得心头一怒。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哥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听完那个白衣琴师和爹爹的对话,就双膝一软,瘫到地上,任他怎么拉扯也不动。他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对面蓝衫少年的银鞭已经砸到头上,只得把雷重秋护在身后,驭起奔雷掌与之对抗。
  他与星若拆了几十个回合,觉得自己本是上风,可这少年身形步伐都甚是诡异,长鞭舞的尖啸连连,虽伤不了自己,自己也擒不住他。星若可是一心想赶紧收拾了这小子。他们早一步入宝洞,发现这是一个琴冢,藏了历代名琴一十六张。绫影依着松弦弄上的诗句,自一连珠黑琴的琴背取出了冥羲心经,眼下只要收拾了雷震这帮人,便能早点离开这冻天冻地的鬼地方。
  星若踏上腾焰步,捏着冷月诀,长鞭飞卷,看准雷敬春错步间隙,巨蟒吞日,一口咬在他左肩上。雷敬春肩头剧痛,心下大怒,飞身而起,一掌把星若击退。他跳回哥哥身边,晃着雷重秋,怒道:“哥!你发什么呆!快起来!!”
  说话功夫,银鞭又至。星若见地上那人一副呆傻模样,讥笑道:“这万钧少主,其胆如鼠,还真是名不虚传。”
  雷敬春顷刻间气红了双眼,他把哥哥护在身后,一手挡开鞭子,一手直击星若面门。星若赶忙后跃躲开,鞭子一横,卸去雷敬春一半掌力,接着飞步连踏,长鞭急舞回旋,鞭头红缨正中雷敬春后心。雷敬春踉跄几步,矮身冲到星若身前,右掌击出。星若收回长鞭,折在手中,双手持鞭,奋力一挡。他毕竟没有雷敬春底子扎实,叫他这一记奔雷掌,震得虎口生疼。
  星若赶忙撤步,不敢再让他近身,长鞭探出,飞天漫地,把雷敬春挡在几步开外。雷敬春叫他这一柄柔鞭,搅得眼花缭乱,心中燥意顿升。他气灌双掌,看着银鞭落下瞬间,一把抓住鞭子,猛然飞速前突。星若暗道不好,侧身跃起,避他锋芒。雷敬春提起鞭子,把星若拉到身前,出掌击他心腹。星若曲臂抵挡,还是结实吃了一掌,闷哼一声,口中泛起一股腥甜。
  魏熙三根银针掷出,见曹展宣轻巧躲过,只好再出三针。可眼前诚情一卷,便将毒针扫落在地,正束手无策之际,忽然听得蓝星若一声闷喝。他看曹展宣手上一顿,知道时机到了,白刃一闪,直刺而出。曹展宣回过神来,举剑抵挡,还是慢了半拍,肋下中了一刀。
  魏熙一击得手,横刀又砍,却发现眼前这人负伤之后,神色愈发阴翳。曹展宣面沉如水,双剑交错,转出数道烈风。魏熙在天虹门的教武场上,见他使过这招灵鹊答礼,心里隐隐有数,他连退数步,然后踏着身后的黑石屏风飞身而起,想以岩壁之坚实,躲过剑风。却不料剑风之后,便见诚情出手,直向自己刺来。
  魏熙身子一转,横刀挡开诚情剑,忽然感到身后有人。他猛然回头发现曹展宣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背后,接着便听噗呲一声,虚怀长剑穿胸而过,顷刻间血流如注。曹展宣好似还怕不能一击毙命,他抽出虚怀,接过诚情,转到魏熙面前又是一剑,直把这人扎个对穿。
  魏熙带着身上两个血窟窿,双膝一软,顺着石墙,逐渐滑落,跪到地上。他身上血流不止,双眼还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满脸皆是莫名。他扯扯嘴角,问道:“你就…这般恨我…?非要我死…?”
  曹展宣收回双剑,俯下身去,附到他耳边,低声道:“魏老弟…展宣对你所忠何人,所谋何事,皆不感兴趣…你就是一把火将天虹门烧了,我也懒得搭理…”
  魏熙倒了两口气,嘶哑道:“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