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卫忧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许卫连臻喝了些酒,于是此刻卫连臻便小猫似地贪起了睡,甫一进卫府的门便同卫忧已挥手道别:
“明儿早上,二姐不要忘了带我一道去商行啊——我现下先回去睡了,二姐早些睡,好梦哦……”
卫连臻有些口齿不清,说完便眯着眼睛停顿数秒,最终眼神发飘地扶着小侍女转了个身,悠悠走开了。
“……”卫忧已怕她跌跤,便微微蹙着眉在后头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直到卫连臻进了她自个儿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其实卫忧已自己也喝了好些酒,但她向来酒量颇深,此间寒凉冬夜又北风呼啸,她便到底也并不觉得有多么醉了。
眼下入夜,朝南阴湿且冷,卫忧已向身旁递过来一只暖炉的侍女摇了摇头,而后便回过身渐渐沿着廊庑行进。
眼看着一天将要结束,卫忧已难免又犯起了老毛病,开始左一出右一出地轮番想着心事,又蹙眉记起了明天的行程。
正这样想着,她便索性同一旁贴身的侍女问起了话,同时手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枚腰坠,边捏在指间摩挲,边时不时向那汇报着行程的侍女点头。
身后几个仆从便默默提灯跟上她,一时四下除却低语,便只剩下了窸窣风声与远方隐隐喧嚣。
“那是怎么回事?”卫忧已正同侍女说着话,无意间一瞥便看见了一旁她的书房中仍旧亮着灯,见此她不由得蹙眉朝身旁跟上来的管家问道:“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各房整理要在入夜前做完?怎么这么晚了,谁还在整理书房?”
一旁原本默默提灯跟着的管家闻言怔住,而后才面上微露诧异,回道:“小姐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卫忧已闻言便皱眉间驻了足,手上摩挲玉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盯着管家看。
或许是卫忧已的神色太过严厉而威压,又或许是此间冬夜实在湿寒,那管家回话便隐约缩了缩肩,而后才道:“是……漪姑娘。便只时在方才时候,漪姑娘回来了,眼下正在小姐书房内有事,方才属下问她今夜留宿否,她只说你知道的——她过会儿便走。”
那管家说完,便小心地抬起了头去看卫忧已的脸色。
自从蔺吹弦上次突如其来离府而去,到如今整个卫府上下都知道蔺吹弦已有很几个月都不曾出现过。但不论如何,蔺吹弦到底是卫忧已眼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她说的话,卫府上下也并不敢多作怀疑。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信了卫忧已是知情的,但管家此刻看着卫忧已的脸色,却开始明白了或许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说要进来,你们就放她进来了?”卫忧已朝身边侍女递了个眼色,而后又将视线挪回到了管家身上,语调沉而缓慢地哼了一声,道:“可真是机灵。”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已经拿她当主子看了。”卫忧已说到这里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神情在旁人看来,便无端像是个冷笑。
管家见状立刻弯下了腰,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开始就地告饶,却看见下一秒卫忧已挑眉将手里的腰坠抛了抛,而后握着那坠子,指尖隔空朝管家点了点,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明朗笑意,道:“——很好。”
“从前是我没说清楚,但从今往后不论她在哪里,她都是咱们卫府的主子。”
卫忧已只说到这里,留下这句话后便伸手挥退了全部跟着的仆从,开始快步朝书房行去,拂袖间微微搅乱了夜中寒风,留下一阵浅淡的木香气息。
卫忧已的书房很整洁,一几一案都不染尘埃,书册笔墨皆是井井有序,是入夜前方才被清扫整理过的样子。
蔺吹弦推门后静静看了会儿,而后才点起了灯,开始在书架与桌面上翻找起自己的印。
她行到朝南其实已有两日,只是直到眼下才得了卫忧已不在府中的消息,得以让自己这一趟尽量无声无息。
除了自己的印,蔺吹弦其实还有些画想要带走,也还有些东西想要归还于人。
边这样想着,蔺吹弦边凭着记忆伏在了书架边的地上,这一眼朝书架底下看去,果不其然便看见了她那枚静静躺在书架底下最里的印章。
自打发现自己的印不见了,蔺吹弦便一直怀疑是上次她同卫忧已在书房里争执时,让它滚到了书架底下。眼下亲自来查证,果不其然便是如此。
书架宽阔,于是眼下她纵使能够看得见那枚印,那印的位置却也令她全然无法够着,或许正是亏得如此,这几个月里才没有旁的人在整理清扫时发现。
眼下距离太远,蔺吹弦伏在地面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将那枚印章拨出来。
她跪坐着沉思了片刻,将视线定上了卫忧已书房墙上那根鎏金镀银的长鞭。
蔺吹弦记得这长鞭似乎已有好些历史了,卫忧已将它挂在此地无非也是采它鞭策之意,并无他用。
“……”蔺吹弦看了数秒后站起身来,拍拍衣袖后快速将手腕上的几只镯子悉都卸下,又取下指环和耳珰,一一列上桌面。
待到卸下全部首饰后,蔺吹弦便立刻回身取下了墙上那根马鞭。
窗外传来了打更声,蔺吹弦并未料到她只是寻了寻自己的画放在何处,再回过神时居然也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这样胡乱想着,蔺吹弦意识到或许卫忧已很快便要回府,一时不由得微微蹙眉间回身将桌上点着的蜡烛吹灭。
而灯火骤然归暗后,蔺吹弦复又伏下了身,开始够着架底深处的那枚印章。
房中黯淡一片,只有些许极为微弱的光亮。蔺吹弦借着那光亮伸出手去,扶着书架边缘伏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