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了伞,在瓢泼的大雨中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月白的瘦削身影,这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看着这好歹也算是相识——虽说表面上是敌对,但是顾泛私下里还比较欣赏的人在雨中微微发抖却依旧背脊挺得笔直,他还是有些同情的。殿内灯火通明,却丝毫没有动静,明摆着皇帝就是不想理他。顾泛暗自骂了一句昏君,走到晋王身边替他挡了一下雨,借着伞的遮掩,他有些无奈地道:
“那天怼我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么晋王殿下,怎么这会儿还是想出了这么个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法子?”
他自觉自己用的是正常语气,可惜平日里树立的形象太过跋扈,这会儿在眼前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的人眼里就是活脱脱的嘲讽,晋王勉力地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直接道:“大人何必这个时候来装好心?”
顾泛心想我要是装好心就不至于在朝堂上直接得罪那个昏君也要阻止他直接作死了,你倒是上来就噎我,不过念在晋王对他一无所知的份上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道:“我有一个交易想要同你做,你答不答应?”
眼前的男子目光一闪:“大人请说。”
“我今日帮你说服皇帝打消掉让太妃娘娘去清修的念头,你帮我做一件事。”顾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什么事?”晋王到底不是什么好诓骗的主,立刻追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顾泛眯了眯眼,将伞自晋王的头顶拿开,高冷地走向了殿内,只留下了一个看上去十分潇洒的背影。
晋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时之间有一些怔然。
且说顾泛收了伞走进殿内,还未转进里殿,就先被一阵极其浓烈的熏香熏得绊了个跟头,殿里灯火通明,轻纱漫漫,一副奢靡堂皇的模样。他不敢进里殿,只是让内侍通传了一句,就听里头原本的娇笑软语声停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响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内侍对他使了一个为难的眼色,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皇帝看着明显就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要是一般脸皮薄的大臣可能就自己识相地离开了,又或者在外头跪一会儿以示诚心,可顾泛明显不是一般人,他听到里面的动静之后就悄悄地走过去问内侍:“现在里头呆的是什么人?”
内侍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地道:“是前些日子刚封的丽妃娘娘。”
顾泛“哦”了一声,径直地高声道:“丽妃娘娘,臣有要事求见。”
内侍:合着你只是问一个名字是吧......
如果说先前内侍的通传与丽妃还没关系的话,这会儿被指名道姓地点了,顾泛还是重臣,不回应就肯定不合适了,丽妃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皇帝,就见他脸色沉了下来,低声地斥了一句荒唐,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就径直走了出去。
一掀帘子,就见顾泛十分规矩地跪在地上,一脸乖巧。
皇帝:“......”
就算他装成这副样子,该算的账也是要算的,他狠狠地瞪着顾泛:“顾爱卿,你在朕的寝殿门口高声呼唤朕爱妃的名号,是想要造反吗?”
“臣不敢。”顾泛无辜地看着他,“臣确有要事要求见丽妃娘娘。”
“有什么事你跟朕说也是一样的。”皇帝看着他。
“是这样的。”顾泛悄悄挪了一下跪得有些发酸的膝盖,一脸认真地说,“臣刚刚进殿,便闻见了一股刺鼻的香味,这熏香虽能怡情养性,但是过于刺鼻则会损害人的身体,尤其是这样长年累月地点着,因此臣便很着急.....”
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就一脸阴沉地打断了他:“你就很着急?”
“对啊。”顾泛道,“事关娘娘和陛下的身体,那自然是头等的大事,于是臣就急急忙忙地进殿来了,谁知内侍通传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臣一时情急......”
剩下的话他没敢继续说,因为皇帝瞪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了,于是顾泛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缩了缩脖子。
皇帝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小子不知去哪儿修炼了一通,最近的嘴皮子工夫越发地精进了起来,说得他一腔怒火却又发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你给我滚到正殿去,朕稍后便来跟你算账。”
“臣遵旨。”顾泛欢快地回应了他。
“说说吧。”皇帝坐到殿上的时候已经勉强按捺住了内心奔腾的怒火,只是慢悠悠地喝着手上的茶,“是不是听说了晋王的消息,来给他求情的。”
顾泛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
皇帝的手一顿,差点被气得心梗:“你说是?顾泛,我看你最近真的是被人下了降头了,你这是承认了你与晋王结党营私,背叛朕了是吧?!亏得朕如此地信任你,当初还听了你的胡言乱语饶过了晋王的一条命,现在看来,就该把你们俩一起就地处斩!”
“陛下息怒。”顾泛一见皇帝是真的生气了,赶紧伏下身,道,“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瞪着他。
“陛下,臣已经拿到了与晋王结党的大部分人的名单。”顾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换了一个话题,皇帝一听到这个,目光一凝,霎时变得犀利了起来。
“在哪里?”
“臣的府上。”顾泛道,“陛下放下,止杀做事很隐蔽,迄今为止并没有走漏风声,只要再过些时日,名单便可全部整理完毕。”
“好!”皇帝霍然站起了身,“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阳奉阴违,拿着朕给的俸禄养别人的江山!”
“所以臣今日来就是请陛下,暂且不要处置晋王,包括太妃娘娘的。”顾泛见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忙见缝插针道,“陛下,此刻正是紧要关头,晋王又是个孝顺之人,被逼急了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臣刚刚进殿,见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而晋王殿下正面色不改身姿挺拔,屹立雨中,显然是一副不成不休的架势,且不说陛下晾着他最后会不会惹得他走投无路,就是这样子,谁没有父母家人?就算别的大臣看着心中也觉得难受,反而会同情晋王殿下,对陛下不满,这便与陛下的初心适得其反了不是么?”
“你给我用词注意一点。”皇帝看着他,“什么叫面色不改身姿挺拔,还屹立?你就是在朕面前这么夸朕的好弟弟的?”
“......臣知错。”顾泛抽了抽嘴角,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晋王殿下死性不改大胆妄为,在殿外死缠烂打,简直就是想造反,陛下您绝对不能轻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