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安喜与安明的脑袋,恶狠狠地点道:“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敢叛爷,爷现在就去回了祖母,把你们全都撵出去。”
安明苦着脸道:“爷还是消消气罢,老太君说了,咱紫竹院里所有的下人如今都归秦小娘子管束,小的们不敢不听啊。”
牧斐转眸,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秦无双!”
秦无双不疾不徐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果还没有穿戴整齐,那我就亲自动手替你穿。”说完,一脸淡定的起身走了。
牧斐突然打了个冷噤。
一想到秦无双要亲自替他穿衣,忍不住又打了个冷噤,忙猴儿似的跳下床,呵斥安明放下窗子,唤丫头进来伺候他洗漱梳头,穿了一身厚衣裳,总算赶在卯正前出来。
卯正时分,天色尚黑,安平,安喜二人在前面举着气死风照路,秦无双与牧斐肩并肩而行,朝着岚室方向走去。
一路上,牧斐哈欠连连,满脸怨色,不停地拿眼斜视秦无双,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无双目视前方,视若无睹。
二人到了岚室,石老夫子早已等候在屋里,二人向老夫人问了好,便各自归了座。
因秦无双是女眷,仅为督促,便在牧斐书案的后侧,放了一扇高山流水纱屏风,其后安置了一套桌椅,供她旁听。
石老夫子做了自我介绍,又侃侃而谈了他的授课理念,这才开始正式讲课。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于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秦无双在纱屏后面,瞧见牧斐单手撑着脸,下巴一点一点的,显然早已听得昏昏欲睡。
果然,石老夫子放下书,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方才老夫所讲的,你都记住了吗?”
“啊?”牧斐陡然惊醒,一时云里雾里,直到对上石老夫子询问的眼神,他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没有。”
石老夫子面上无怒,和气地说道:“那老夫再讲一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一章 讲完,石老夫子又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来说一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后面所讲为何?”
“欲治其国者……”牧斐顿住,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老师,学生愚笨,不知后面所讲为何?”
石老夫子微微蹙眉,又问:“那这一章,你记住了什么?”
牧斐越发嬉皮笑脸了起来,耸肩摊手道:“学生什么都没记住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牧斐这是故意在与石老夫子作对。
石老夫子一时愣住了,竟无言以对。
秦无双便在后面慢悠悠地说道:“一问三不知,罚抄本章内容一百遍。”
牧斐扭头瞪了一眼纱屏后面的秦无双:“秦无双,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秦无双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扳指,浅笑道:“自然是太后懿旨。”
牧斐拍案道:“小爷我偏不抄!”
“两百遍。”秦无双低头摩挲着扳指玩。
牧斐跳起来就往门外走,安明安喜二人立马从门外冲了进来,挡住了牧斐的去路。
牧斐止住步伐,瞅着二人斥道:“你们作什么?想造反不成?”
安明安喜顿时一左一右地抱住牧斐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央求道:“小官人啊,您还是好好听话坐下抄写罢,小的们实在不能放您出去,不然要被挨板子的啊。”
牧斐低头气冲冲地说:“小爷现在就罚你们每人各三十大板。”
安喜苦着鼻子,委屈巴拉地仰起头道:“小官人还是等到您能说了算的时候再罚罢。”
牧斐气息一滞,面皮抽搐了几下,然后,冲着安喜安明他们做了个“你们等着瞧”的恶狠狠动作。
安喜安明忙松了手,跪在地上,拦住去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
牧斐恨恨转身,重回到书案前,也不坐下,而是抱起臂膀,扭头冲秦无双扬起下巴道:“爷不服!”
秦无双问:“你有什么不服?”
牧斐叫嚣道:“爷不服你,凭什么让爷一个人学,有本事你将先生讲的那段一字不差地说出来,爷就服你!爷不仅服你,爷还会主动抄写三百遍。”
“好啊。”
秦无双答应的十分爽快。
牧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子今日所讲之内容为《大学中庸》中大学经一章,乃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阐述了大学之道,为圣王要修己以安人……,夫子,我讲得可对?”
秦无双不仅将石老夫子讲的一章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竟还将整个《大学》的内容全部一气儿说了出来。
牧斐听了后,彻底惊呆住了。
石老夫子笑着赞道:“很对,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对此书倒背如流,小娘子可是熟读过四书五经?”
秦无双谦虚道:“老夫子谬赞了,无双也只是略知一二。”说罢,她起身恭请道,“今日,有劳夫子受累了,还请夫子先去歇息,明日再上罢。”
石老夫子点了下头,起身在小厮们的带领下出去了。
秦无双绕过屏风,坐在牧斐斜对面的圈椅上,看着他,丢了一个眼神,道:“抄罢。”
“抄就抄!”牧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笔架上拽下一支笔,在砚台里面胡乱地搅了一下,就在纸上瞎写起来。
秦无双靠在座上,随手翻看着《醉翁亭记》,一面吃着热腾腾的茶。
牧斐溜湫着眼觑了秦无双一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拿她没办法,便重新拿了一张纸,悄悄在上面画了一张秦无双的画像,又在一旁题字写着:母夜叉,秦无双是也。
犹自不解恨,又在画像的脸上点了许多麻子点,又将嘴巴故意改成了肥唇,如此一看,顿时其丑无比起来。牧斐这才觉得满腔憋屈终于纾解了几分。
恰值午饭时分,青湘与蕊朱端了饭菜摆上来,四菜一汤,有鱼有肉,荤素相宜,很是丰盛。
秦无双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牧斐看着饭菜只摆在秦无双跟前,且只有一碗米饭,眨巴着眼问青湘:“爷的饭呢?”
青湘吓得一瑟缩,垂着头不敢说话。
秦无双瞥了他一眼,道:“抄完了才有。”
牧斐“啪”地一下将笔拍书案上,怒指着秦无双喊道:“秦无双,你敢虐待小爷?”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唇一笑,随后转动手中银箸握在手心,然后用力往小几上一插,那银箸直接将几面插了个穿心透,她挑眉道:“是又怎么样?”
牧斐看了那没了一半的银箸一眼,咽了下口水,慢慢缩回脖子,乖乖伏案,开始正儿八经地抄写了起来。
秦无双慢悠悠地吃完了饭,慢悠悠地漱口净手,慢悠悠地吃了茶,又气定神闲地看起了书。
掌灯时分,牧斐的肚子不停地叫,觑见秦无双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态,他只能咬着牙,坚持将三百遍给抄完了,拍笔就冲门外喊:“爷抄好了,快给爷饭吃。”
早有芍药将晚上的饭菜温好了,听见里面喊,忙拧了食盒进去摆饭。
牧斐抓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至此之后,牧斐上课再也不敢偷懒了,好歹每天能坚持把石老夫子的课听完。
只是每每上完课后,他整个人就犹如在梦中与人大战三百回合似的,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其中朋党一论,实则朋比为奸。”
这日,石老夫子讲到《尚书》周书洪范一节时,突然看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对‘朋党’一论,有何见解?”
正在神游天外的牧斐立马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见解嘛,是有的。”
“说说看。”
牧斐反驳道:“学生不认为‘朋党’就是‘朋比为奸’,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古以来,邪正在朝,诚使君子相朋为善,于朝廷又有何害处?”
石老夫子听了,不置可否,只道:“继续说。”
牧斐继续道:“学生以为,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不能因其小人利朋,而否定君子以道为朋。若是朝中有君子以大道大义而结为朋党,焉知不知国之幸哉?故学生认为‘朋比为奸’,不能一概而论。”
石老夫子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虽嘴上没说什么,但面上已经表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又向屏风后的秦无双问道:“秦小娘子对此有何见解?”
牧斐的一席话让秦无双大感诧异了一回,她以为牧斐不学无术,对这些朝政方面的见解自然也是一窍不通的,可今日看来,牧斐远比她想象的聪明。
按理,石老夫子来到府上只是教授学问的,如今却拿着学问影射朝政,再来试探牧斐的态度,想来,这背后也是太后娘娘的授意,借此想看一下牧斐的资质。
不过,她只是一介女流,若是对朝政之事大发感慨,恐惹出是非,便道:“此乃朝政之事,妇人不敢妄议。”
石老夫子恍然一惊,点头道:“是老夫疏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又到一年花朝节。
牧斐足足被关在府里两月有余,眼看着三月之期将到,但一看花朝节来了,心里又开始按耐不住了。
他便趁着这日休课,跑到老太君房里左求右求的,求老太君放他出去踏一回青。
老太君见牧斐竟老老实实地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心里实在欢喜,加上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心想也闷了这孩子好些日子,是该放出去散散了,便同意牧斐出门踏青,前提条件是必须带上秦无双一起。
好容易才出去一回,竟然还要带上秦无双那个母夜叉,牧斐自是不愿意,可是老太君铁了心让他必须带秦无双一道去,不然哪里都不准去。
没奈何,牧斐只得带上秦无双。
一路上,花香漫城,欢声笑语,家家户户都要摆出几盆花来,恭迎花神降临。
出了城,但凡花柳绿茵处,更是遍地善男信女,成群结队,郊游雅宴,折柳簪花。
“我们要去哪儿踏青?”秦无双放下车帘问。
牧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壁上,因为甩不掉秦无双一事,让他兴致缺缺的,本想说就在前面下车,随便找个地儿散散的。
忽然瞅着秦无双,灵机一动,道:“这里人太多,好花好草都被那些个游人给糟蹋了,我们得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什么地方?”
牧斐卖着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牧斐这一行出来,只准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辆装果子点心美酒等春游之物的牛车,三四个小厮,同蕊一个丫鬟,皆骑着马跟随着马队。
眼见着午时已过,一行人才到了牧斐所说的地方,下车一看,竟是一座山下。
“这是哪儿?”秦无双仰首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似突然拔地而起的山脉问道。
牧斐道:“这里叫玉枕关,因其山形向一块玉枕而命名,出了玉枕关一路向北走个几百里路,就能达到祁宋与辽丹的边境之地。”
秦无双皱眉,盯着他问:“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牧斐手搭在眉心上,向北方眺望,一面道:“这里是汴都最高的地方,我经常来这里,因为站在这里向北看,天气晴朗的时候,便可以看见幽云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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