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悲愤、绝望、泣血之声。
山坡上下数万人,寂然僵立,凛凛至心动神摇,只觉得心头压抑愤懑,也如这漫天层云突降,却不知道如何持捅天之槊,将这霾云戳破。
却依旧有不合时宜的嘀咕声,在这样痛彻的嚎叫里,低而清晰地响起。
“还有两刀呢……”
哗然一声,忍无可忍的冀北联军爆发了。
“你他妈的是人吗?”血烈军士兵撕下自己头上的红色布巾,恨恨砸到云雷士兵脸上——这是他们单打独斗的挑战方式。
“嗷唔——”幺鸡亮出利齿,群狼眼光幽浮。
“就算欠你们的命,今儿我也要先揍了你们,再自杀!”尧羽卫扑上前来。
“娘地,咱们算什么穷凶极恶?”黄沙城的罪徒抱着膀子,大声说风凉话,“和这些杀完人还要戮尸的比起来,咱们善良得像婴儿!”
连云雷一部分士兵都露出愤怒之色,一些本就走开的人,走得更远了些。
舒平回头怒视那说话的士兵——这人是少根筋,此刻还不明白,自己已经犯了众怒。
仰天长号的君珂,霍然一个翻身而起,半空中身形一折,已经扑到了舒平先前托过来的剩下的两柄刀面前。
“好!”她声音凄厉,“还你个干净!”
单手一拍,托盘飞起,两柄刀刺上天空,再闪电般落下。
她飞身迎上!
忽然人影一闪,撞向君珂!
“砰。”
“哧。”
“大帅!”
被撞飞的君珂,在地上一个翻滚爬起,一低头,就看见蔓延到膝下的血。
她一呆,半跪抬头,前方视线已经被遮掩,尧羽卫血烈军的将领们围成一团,连呼大帅,声音急切,她却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缝隙里,有鲜血蜿蜒流出,流向她膝下。
君珂眼睛都被那红刺伤,霍然抬头,旋风般扑了过去。
“让开!让开!”
她嘶声叫喊,众将急急让开,君珂差点栽到纳兰述身上,头一低,便见两柄刀,明晃晃插在纳兰述臂上和腿上。
“纳兰!”君珂一声痛喊,想要抱住他,却又怕弄痛他的伤口。
纳兰述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道:“你刚才那个位置太傻了,会伤了筋脉的。”他还挪了挪自己手臂,道:“要像我这样,伤肉不伤筋。”
挪动伤口痛得他眉头一皱,君珂慌忙按住他,只觉得心口疼痛,痛那血迹殷然伤口,也痛他在此刻还不忘开玩笑安慰自己,咬咬牙忍住哽咽,也拼命挤出一点点笑意,道:“知道了……以后……不那么傻……”
字眼堵在咽喉,她转过头去,转眼又转回来,道:“走,回帐包扎。”
“等等……扶我起来……”
君珂将纳兰述扶起,纳兰述一站起,脸上安慰君珂的笑意便荡然无存,直直立在舒平面前,神色冷肃,随即慢慢伸手,拔出穿过臂上和腿上的长刀。
长刀穿过肌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君珂死死盯着,搀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坚决不肯让自己倒下。
万军屏息,看他们主帅,近乎漠然地,拔出穿身长刀,铿然一声,抛在舒平脚下。
长刀满血,染红草地。
纳兰述举起受伤的手臂,特意将伤口对着云雷士兵方向亮了亮,语气里毫无疼痛,平静而讥诮地道,“三刀,六洞,至此完毕。云雷众位,你们可满意了?还需要到丑将军那里检查一下吗?”
云雷士兵们低下了头,舒平躲闪着他的目光,默然退后。
“将丑将军遗体送回大帐。”纳兰述吩咐一声,几个士兵上前抬走了丑福,舒平抬头看着四周目光,垂下眼睛,道:“既如此,今日事,往日怨,到此……了结吧。”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的,目光都是凌厉而愤怒的,也许愤怒未必对他们,但今日流的鲜血,终究落在了每个人心里。
“云雷不会再留下来,今日天涯作别。”舒平冷冷看着君珂,“君统领昔日欺瞒,有大帅这两刀,我们也一笔勾销。”
“从今之后,人间陌路,野牛岭下,恩断义绝!”
他以掌作刀,斩下一片衣角,再不看君珂一眼,霍然转身。
他身后,复仇派的云雷士兵一个接一个走上来,默默斩下衣角,再决然离去。
黑色的衣角不断斩落,被风吹起,在草原春夜里翻飞作舞,如无数黑色的蝴蝶振翅来去,又或者是新坟前,漫天洒了灰黑色的纸钱。
飘落如雪。
君珂默默立在这割袍之雪里,身躯挺直,眼神空茫。
地平线上,那支倔强而孤独的队伍,渐渐走远,似一片黑色的云,终于飘过了她的天际。
那一年,十七岁少女初入燕京。
那一年,武举擂台上第一个大燕女状元。
那一年,女状元有了自己的第一支军队。
那一年,城郊大营,一群贴着狗皮膏药的盟下大爷。
那一年,山谷里关满了嗷嗷叫的光身子老爷兵。
那一年,老爷兵从四肢不勤变成健步如飞。
那一年,一群“一流建制三流待遇”的老爷兵,打遍京城御林军骁骑营。
那一年,武德门前,国歌唱响,脚踩骁骑营,失色御林军,羞愧九蒙旗,天下武德,唯我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