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加冕典礼上,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到时候,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 这些传言究竟有几分可惜了。”礼仪部的官员微笑着拍了拍掌, 把周围的仆人们都聚集在一起,确定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之后,就把教堂的大门封了起来。
整个教堂只剩下了几个教士留宿巡查。
夜色逐渐变深,教堂的烛火将跳动的光芒投向了沉默的圣主雕像, 照得装饰着层层金箔与琉璃的窗面微光明灭。
有人悄悄地从教堂的侧门摸了进来, 像只老鼠似的在教堂里小心而忙碌地转悠着, 最后在洁白的圣主像面前逡巡了片刻,眼中燎过一丝疯狂的目光。
……
加冕礼当日。
已经经历过一次封爵的戈尔多已经适应良好。重点是无论是多么长的誓词,他过一眼就能全部背下来,而且由于在神院选修过朗诵课的缘故,他对教士们颂阅誓词那种又像是咏叹调、又像是唱歌的说话方式特别熟悉,所以他根本不紧张。
与之形成对比,伯里恩看起来相当的紧张。
伯里恩:“哥,你的誓言录也太长了,得念多久啊?忘词了怎么办?”
戈尔多:“忘词了就不念。但我不会忘词的。”
伯里恩:“话说这身外袍看起来也太夸张了,你走路真的不会被绊倒吗?”
戈尔多:“……我又不急,我会慢慢走。”
伯里恩:“还有你这头发——”
戈尔多:“你连我的头发都有意见?”
伯里恩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戈尔多身边,伸手捻出几缕缠在宝石冠冕里的头发。
“现在没事了。”他点点头,说道。
戈尔多:“……”
然后戈尔多就穿着那身夸张的礼袍把自己的弟弟修理了一顿。修理完了之后,伯里恩果然冷静了下来。
“听说母亲已经在赶来王都的路上了。”伯里恩说道,“她可能赶不上加冕典礼了,但是一定要来见你一面。”
领主夫人的慈爱有时也很难招架,往日都是伯里恩在为戈尔多分担压力,现在有人能吸引领主夫人的注意力,伯里恩求之不得。
“我们全家都以你为傲,戈尔多,就像以父亲为傲那样。”伯里恩有些艳羡地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一天,能让那么多人记住我的名字。”
“会有的。”戈尔多沉思片刻,说道,“你最近在军团里历练的怎么样?”
伯里恩:“父亲不在的时候,偶尔会让我领军,安排训练。”
戈尔多:“那你加把劲,我现在这个职位还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在将来,一切皆有可能。”
像他们这种家庭要立军功首先得有仗打。伯里恩听见戈尔多说这话之后果然满脸兴奋地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和教皇的人打起来了?”
教皇手上哪有什么军队?
他最难应付的地方在于那几乎遮盖了整个教廷的关系网。
“不是和教皇直接对抗。塞兰卡立国那么多年,和教皇真的打起来的也只有光辉之帝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教廷动手。”戈尔多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唇,他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紧张的,心跳的速率也略微加快了,“但是塞兰卡帝国那么大,能被教皇直接控制的土地却不少。国王法庭的建立不是个结束,仅仅只是个开始……在这样的情境下,发生一些动乱也不奇怪。只要把这些动乱镇压下去,让那些发生内乱的土地重归国王的控制,也算是你的功勋。”
伯里恩:“……我好像听懂了。”
戈尔多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把‘好像’这两个字给我去掉?”
伯里恩:“还不是因为你从小就喜欢把话说一半。”
但实际上戈尔多的逻辑很简单。
由国王法庭来揭开地方教会的罪行,由皇室与贵族大臣们来造势、促进动乱事件的发生,再由莫兰家的军团来精准镇压,帮助皇室收割地方教会的控制权。
这招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戈尔多从一个伟人那里学来的。
“说真的,我觉得这招有点流氓。”伯里恩说,“但是父亲也教育过我,在战场上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不算是流氓手段,因为骑士们流的血汗才是实打实的。”
戈尔多微微思考了一下:“咱们家有军工厂吗?”
“我们是个军团,当然有自制武器的地方。”伯里恩理所当然地说,“你刚来王都念书的时候不是带了一箱的武器来吗,都出自那里的手艺,质量很不错吧?”
“火药呢?那玩意儿用的多吗?”戈尔多问。
伯里恩:“不多。它危险性太强了。有时候还没炸死敌人呢,先把自家人给炸飞了。”
戈尔多:“火药武器怎么改良我懂的不多。但如果是用魔法的话……”他说着从书桌底下摸出了一张设计图出来。
那是张折痕明显的设计图,有些过于柔软,看起来已经保存过一段时间了。
“你就先照着这个设计图帮我做一把这样的武器出来吧,记得不要声张,不过也不用避着所有人,神神秘秘的反而可疑。”戈尔多把图纸递给他,“被人看见也就看见了,一般人应该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起来像个火铳。”伯里恩拿起纸张看了一眼,“这些材料……你是认真的吗?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材料。这样就足够了吗?”
随手折下路边的树木削尖也做不成魔杖。魔法的神秘就在于与之相关的一切都是非凡的。从这个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戈尔多展示出的这种组合可以说是非常怪异了。
“这的确是根据火铳的基本样式改造出来的。后续我还会做一些调整。”戈尔多淡定地说,“里面喷出来的也不会是火药,而是魔力凝聚成的魔法弹,稳定性更高,杀伤力应该也不会太差。它现在还只是个消耗品,做出来玩儿玩儿罢了。”
伯里恩:“……”
“如果顺利的话,即使是你也能拿着这玩意儿对抗教皇。”戈尔多说,“虽然八成还是会输,但是你能打上那么几枪,不会被一秒撂倒在地上。”
伯里恩:“…………”
伯里恩的表情开始凌乱起来。
“你要用魔力来代替火药?可是魔力不是无形的东西吗?怎么可能受我们控制……”
“结合魔法配方把魔力凝固在宝石那样的矿物里就可以。我记得咱们家有许多矿场?那实验起来成本就低得多了。”
“咱们家的矿产开采的都是名贵宝石……”
“牺牲几颗也没什么。”
最后还是戈尔多一锤定音:“尽管做,钱我出。”
反正德蒙特公爵送来的宝箱已经快堆满莫兰府的地下室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加冕礼当日, 圣什加教堂偏殿之中。
这场加冕本该有教皇坐镇,但是教皇借口最近教会动荡、有要事处理,拒绝到场。
教皇也不是泥塑的, 不可能没有半分脾气。最近王室的动作堪称声势浩大, 几乎等同于与教皇宣战,教皇拒绝来到国王主教的加冕现场也是情理中事。
虽然教皇不在,但是加冕礼还是要继续。反正这个主教本来就是国王给封的。
由于教堂场地的限制, 在这场加冕礼的观众并不多。站在正首台阶最高处的, 是穿着华贵、两鬓斑白的国王陛下。
德蒙特公爵就站在国王身边, 一身黑衣配以金色绶带,深蓝色的双眼如晴空下的大海般明烈。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许多人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错。
其他观礼的王公贵族们也都已经到了。他们聚拢在神像前,以一个倒三角形的阵容等待着今天这场加冕礼的主角。人群中不乏来自教廷的见证者, 只是他们有很多都露出了不怎么愉快的表情。
其中最明显的是赫斯特·鲁玻。他是教廷的前任财务部长,现在正被教皇冷落的、目前可以说是政坛上最没存在感的红衣主教。
鲁玻仍旧是穿着那件金红镶边的主教服,但是人在短短的几月时间内从健壮变得瘦削了, 让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疾病。但是他的眼神又偏偏锐利而凶狠,就像是一只垂死的鹰,绝不肯放弃嘴边的任何一片肉。
他似乎觉得,戈尔多·莫兰成为与他地位平等的主教是一件令人不能接受的事。
教廷的人大多知道戈尔多是怎么上位的。戈尔多很讨王室欢心是一回事, 他在揭露教廷时的优异表现才是王室决定重用他的原因。戈尔多的光明天赋能秒杀绝大多数在教廷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教们, 他的出身、学识、品行又几乎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因此可以被称为是对付教皇派的完美人选。
鲁玻虽然明白这些,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更何况戈尔多还是亚特里夏的学生——
亚特里夏·霍恩至今仍是教皇瞄准的猎物。
这么多年来,虽然教皇不知为何把这点深埋于地下, 不再重新提上日程了, 但是鲁玻跟了教皇那么多年, 他自揣还是能猜到一点教皇的心思。
所以,在教皇心里,戈尔多·莫兰除了是被王室扶植的新人之外,一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地位。
鲁玻思索着,他想起了教皇,那个背光坐在高椅上的沉默而充满压迫力的背影,不自觉心脏抽动了一下。
……他至今没有放弃重归教皇麾下的期望。
虽然教皇已经将他手中的权柄夺去,但是鲁玻相信,跟随在教皇身后,他才能有真正的未来。
鲁玻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鼓动耳膜的声音,望着面前教堂中长长的深红色地毯,心里暗自发誓:
只要他能除掉戈尔多·莫兰,教皇阁下就能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他这么想着,连耳边唱诗队已经开始咏颂圣歌都没有注意到。
空灵的歌声缓缓向四周铺开,回荡在肃穆的教堂之中。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年轻的身影,他踏着如血般纯粹庄重的红色而来,像是从画卷里缓缓走出。
他头上带着一圈银制冠冕。那冠冕上篆刻着十字架的花纹,以细小而圆润的珍珠镶嵌出轮廓,在黑暗处莹然生光。最吸引人的却是那冠冕正中的那颗月白石……
多么清澈而令人心折的光泽。
然后那个身影走近了。他抬起头,过分白皙的皮肤与深邃的眸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美的如同神话传说。
头戴着冠冕的年轻人向他们走来时,许多人都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他们身后的圣主像会活过来,然后俯身亲吻这个年轻人的眼睑。
鲁玻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身为神职者,居然佩戴如此华丽的饰品,简直俗不可耐!”他低声叱骂道,“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出任主教之后,他的口袋会向任何想要以金钱贿赂他的人开放,然后把他那个国王法庭搅得一团糟……”
“国王主教身上的那颗月白来自于莫兰家——卡萨尔·莫兰的夫人娘家是塞兰卡有名的珠宝商,所以才能搞到色泽这么稀有的宝石。但这花的也是人家自己的钱,我们无权置喙。”旁边有个人反驳说,“况且,某些家伙还不如低头看看自己——借职务之便、曾经搜刮了多少钱财?可别被人告到国王法庭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鲁玻瞪了那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戈尔多·莫兰身上。
加冕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在戈尔多将要从国王手中接过国王法庭的判谕谕章时,异变陡生。
“天呐,看圣主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个白色的、面容圣洁的圣主雕像上。
只见那雕像洁白如玉的表面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咔嚓一声,裂痕扩大。圣主像仿佛是被人斜着劈了一斧头,变得狼狈不堪。
“圣主像怎么会出现损毁?!这座圣主像在这里已经呆了两百多年,从未出现这样的损伤……”
“这是圣主显灵了?”
“这是圣主在传递意旨!最近我们对圣主的冒犯已经够多了,这次国王主教的任命恐怕真的惹恼了圣主……”
“圣主会降下神罚吗?!”
但凡涉及圣主,无论是不是教廷成员,这个时代的人们总是表现的有些神经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