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一不记得自己有见男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宽厚温暖的手掌轻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莫名平静安心下来。
现在,这道声音再次从记忆中浮出,他隐约觉得,像是应队的声音。
可能吗?
方拾一了眼应辞,应辞面色不变,没有因为那个老和尚的话冒出丝毫情绪。
老和尚并没有接着那句话再多说什么,他缓缓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对方拾一与应辞两人低声说道,“二位随老僧过来。”
他身上披着一件起来灰扑扑的暗淡袈裟,手里持着一串念珠,穿过那七排诵经的和尚,一步一步仿佛踩在经文的韵脚上。
七排和尚恭敬地微伏下半身,嘴里的诵经声不断。
老和尚唱入他们中间,边低声吟唱,边走到正殿的背面,跨出台阶,往右走两米便是一个阁楼,狭窄逼仄的楼梯只容一个成年人矮身上去。
应辞拦住方拾一就要跟上的步伐,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登上阁楼,阁楼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的高度,方拾一和应辞两人只得低着头上去。
与其说是阁楼,更像是在寺庙的两层楼高度中间,挤了一间空格出来,勉强作为一个休憩的地方。
老和尚盘起两脚,坐在他们面前。
他的身后是一座神龛,神龛的正中间,供奉着一个玉石雕像,方拾一下意识打量了眼,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万生众佛。
“老僧差不多明白二位来,是想问什么了。”老和尚开口,示意他们坐在他对面的两个蒲团上,似乎就是特意为他们而准备的似的。
阁楼左侧开了一条半米见高、贯穿整个阁楼空间长度的木栅栏式窗,透进外头点起的灯笼映出的光,火光随着风在摇曳,竖木栅栏的阴影晃悠悠地印在老僧的面孔上,衬着他那双白霾似的眼瞳更加渗人。
方拾一开口问道,“您知道?”
他其实更想问,老和尚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这双眼睛得见不干净的东西,意味着是他不详?还是别的意思?
但他又不想让应队听见,万一老和尚说的答案是他不喜欢的呢?
老和尚轻轻“唔”了一声,摸索着,从身后神龛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把线头出来,每一个线头处都像是被烧焦了似的,隐约还有一股不明显的臭味,与庙里萦绕的香火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一股怪异的气味。
“老僧送出去的开光符,如今这些都是已经派上用场、又或者是依旧救不了性命的。这座城,已经被恶鬼占据了。”
“他们有的曾经是人,有的就生活在我们周围,有的却从无间地狱的深处爬上来,又一次回到了阳间。”
老和尚说道,他手上的线头,每一根都代表着曾经送出去的一条开光符,上头的焦黑和臭味意味着主人的遭遇。
“老僧道行尚浅,救不了所有人,只能他们各自的造化。”老和尚睁着眼,平静地说道。
“那您还记得一个叫王建强的人么?他曾经带着他的儿子王珉豪来过这里,求了一块开光平安符。”方拾一问道。
老和尚闭眼回忆了一阵,慢慢开口,“记得。几年前,他在老僧这儿求了一块开光符,但是他身上的孽气太重,自作孽,难自活。”
方拾一与应辞对视一眼,老和尚所说的“孽气太重”,指的大概就是当初那场手术了,王珉豪为了徐莹婉,特地在手术的过程中将手术刀片落在继父的伤口里,继父的死亡有王珉豪的责任。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老和尚问道。
“王建强后来又带他儿子来求过一次,大概就在一年前。”方拾一解释道。
老和尚面色变了变,他蹙起眉头,手指摸索着那把线头,一根根摸过去,嘴里呜喃着方拾一听不清的低语。
半晌过去,只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方拾一有些紧张地往应队那儿靠了靠,示意地向应辞,挑眉无声地问,这是怎么了?
应辞轻拍他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老和尚蓦地开口,“老僧找到了。”
只见他的手指间夹出一条烧得极短的线头,那根线没有烧焦的部分,红得像是要滴血,和其他那些起来灰扑扑的线头相比,这根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老和尚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但是老僧不记得曾给过他第二次符。”
“也许是人那么多,您忘记了?”
“不,第一次给了他之后,他身上的孽气就度给了老僧,老僧才知道这是他的因果,老僧不该干涉。”老和尚摇头解释,“所以老僧绝不可能再给他开光第二次,这根线头不该出现在这里……”
方拾一闻言也跟着皱起了眉,这么说,一年前误导王建强的线索就这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