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毛两口子抿唇,看向自家一儿一女,再瞅瞅洋洋得意的曹老二,猛地生出股不服输的劲儿。
都是大字不识的爹妈生出来的娃,没道理他们家的娃就比二哥家的差。
刘二毛摸着一儿一女的头,艰难地下定了决心:“你们也去念书。”
第57章
刘二毛若是能多读点书, 多看些报纸,就能知道人生有种错觉叫做我可以,他觉得同样是大字不识的爹妈生出来的娃, 莫得道理春春秋秋都前途无量,自家的俩娃就横竖学不进去,好容易挨到第二天天黑,他偷偷带了条鱼,半包桃酥, 半篮子鸡蛋摸黑去了牛棚。
白天他是不敢去的, 生怕被人看见。
大半夜莫上门,牛棚的顾家人还吓了一跳, 差点就叫出了声,得亏刘二毛及时说出了曹老二的名字, 顾家人才放了心,把刘二毛和他的两个娃迎了进来, 好生地听刘二毛说了他的来意, 顾老爷子眉头松了开来。
像他这样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授是最闲不住的, 物质条件艰苦他倒是可以忍,毕竟祖国刚成立那些年, 条件比这艰苦的多;可偏生没什么学生让他教书,精神折磨简直要了命了。
没想到这山里面竟然还有曹家人这样有远见, 愿意让孩子念书深造的;更难得的是,他们一家不但自己这样做,还主动影响身边的其他人,顾老爷子对曹老二的印象越发的好。
顾老爷子拍了拍炕沿:“既然你们家有心让孩子念书, 也信任我们家, 我们家肯定会努力, 把我们能教给孩子的都教给孩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人和人啊,他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学得快,有的人学的慢;有的人学的好,有的人学的坏;我们家呢,不敢保证能教出啥高中生大学生来,还是得先摸摸底儿再给你保证。”
学个东西还情况不一样?
刘二毛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顾老爷子:“这,不是说二哥家的春春秋秋都能行吗?”
“那俩娃子啊!哎呀!”说到春春秋秋,不光顾老爷子精神一振,就连顾家其他人也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个个眼里冒金光,“我们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头一会儿看见那么聪明的俩娃,学东西又快,记得也好,尤其是那秋秋,还仿佛真的能弄懂那些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样,声情并茂地,这俩娃要是教育能跟上,别说是高中生,就是大学生也能去拼一拼!”
高中生?!
大学生?!
刘二毛听着这些话都惊到了。
原来,原来二哥家的春春秋秋这么厉害呢?
那,那同样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爹娘生出来的,他的娃呢?是不是也和春春秋秋一样,有这天赋?
天底下哪里有不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爹娘,刘二毛当下激动起来,把两个孩子往顾家人那边推了推,满含期待地:“那,那我们家娃,你们瞅瞅,有这个学习的本事不?”
顾老爷子是大学教授,这事儿还是得看顾家儿媳妇儿,她听了,停下手中的动作,背诵了一首非常简单的古诗,骆宾王的《咏鹅》。
重复了三遍。
这古诗难度真心算不大的,然而对于没有学习天分的人来说,不管学啥,那都是头疼费劲的,刘二毛是没这方面的天赋,他听了三遍也只记住了个鹅鹅鹅,剩下那些白毛啊,绿水啊,红掌啊,一个头两个大;得亏他的两个娃没彻底随了他,听了几遍,好歹是背了下来。
刘二毛:……
突然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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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盘生产队的年猪终于轮到了上路的时候。
分猪肉是生产队的大事,按工分和家里的人头来计算,大家伙平日里辛辛苦苦干活,就等着这个,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喂得膘肥体胖的猪被生产队年轻力壮的男人们七手八脚捉出来绑好,拿着刀的屠户对着猪脖子那么一戳,猪血便哗哗流到地上早就准备好的大木盆里,等到快满了,就有女人手脚勤快地拿走,推过新的木盆,那一盆放好的猪血要加盐弄成血肠,分给村里人和酸菜一起炖。
等到血被放干净了,又有女人端来烧好的热水,屠户当场将猪开肠破肚,清理干净,在切成一块块摆在那,便到了大家最期待的分猪肉环节了。
分猪肉的环节一向是由大队长负责的,王长贵按照惯例,先发表一番感谢国家感谢领导的动员讲话:“在伟大领袖的带领下,我们农民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生活,饮水思源……”
前面杀猪那环节,宋杏花嫌弃太血腥,没带着秋秋她们过来,秋秋过来时候正好赶上王长贵这番激情四射的演讲,这样的讲话她在升旗仪式上听得太多啦,讲话的学生代表们那一套套官话说的比王长贵溜多了,她当然是不想再听王长贵讲话,跑到了作为捉猪劳动力的曹老二面前,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我们分到了多少猪肉呀?”
曹老二刚准备把她抱起来,宋杏花眼疾手快把秋秋抱回去,瞪曹老二一眼:“你那手上都是猪粪,还抱闺女,怎么这么不注意卫生呢。”
猪哪里愿意被人逮了杀头,那当然是怎么扑腾怎么来,抓猪的曹老二一伙浑身上下都是猪粪,洗一人的衣服也就罢了,宋杏花可不乐意在这么冷的时候再多洗一套,曹老二抱了个空,也不恼,索性开始在下面起哄王长贵赶紧分猪肉。
“队长,你说的那些我们大家伙可是从来都没敢忘,都记在心里头呢!赶紧把猪肉给分了,大家伙都等着呢!”
这年头谁肚子里不缺油水,曹老二这么一开口起哄,周遭一群想吃猪肉想得做梦都流口水的也赶紧表示支持:“就是就是,都记得呢!没有国家和领导,就没有我们农民的好日子,队长你就赶紧分猪肉吧!”
王长贵哭笑不得,索性顺从民意:“成,那咱们现在开始分猪肉。”
“还是按照往年的规律,按照工分和人头从上到下分,家里工分多人头多的排在前面,工分少人头少的排在后面,都没意见的话现在就开始;赵青木家……“
被叫到名字的一大家子赶紧欢欢喜喜冲过去对摆在案板的猪肉挑三拣四:“这猪肉太瘦了,不好吃;猪脖子后面那一块儿也不要;还有这猪奶,谁吃这个啊?”
秋秋原本还挺着急的,担心轮到自己家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大肥肉,这会儿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老老实实呆在宋杏花怀里,盘算轮到自己家的时候能分到多少猪肉。
去年的气候好,风调雨顺的,也没爆发啥疾病,猪的斤两都要比往年更重一些,曹老二两口子也都是干活的好手,虽然人头少,可两人的工分挺好看的,曹老二如今手里面有钱,就不怎么在乎三瓜俩枣的工分,想想牛棚的顾家,再想想跟着弟妹去了娘家那边的曹老三,索性一口气用工分换了十五斤的猪肉。
还不忘了特意和周遭的大家伙说明,这不是他代替老曹家那边领的。
“这是我用我们两口子的工分换的,还有准备分给了老三的;老三搬过去之前,把他分家得到的钱都给了我家,咱当哥哥的怎么也得谢谢人家不是!”
曹老三两口子好长时间没在磨盘生产队露脸了,曹老太住院之前也好长时间没提过她的三儿子了,生产队里面反应再慢的人家也都反应过来,知道曹老三两口子恐怕也是和老曹家离了心,搬走了,只是不明白里面的细节,这会儿曹老二自己提起,有人就忍不住问。
“不是,你们家老三,这又是咋了?”
“嗨,还不都怪我们家那老太太,”曹老二丝毫没有替曹老太遮家丑的意思,反正他脏,不能接称好的猪肉,索性站在那里把老三分家那时候的事儿拿来和大家说道说道,省的吧,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让他把老曹家分到的猪肉也拿回去,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老屋那边的破事儿。
“就是吧,也不知道王红枣给老太太灌了啥迷魂汤,老太太非把丰收瑞雪都送去念书;还让三弟妹伺候全家;这谁能忍啊,索性老三一家也分了家搬出去了。”
“反正我和老三是被妈的偏心给伤透了,我都已经单独从族谱里分出来了,我呢,现在就是曹家分支一个爹妈不详的玩意儿,是一点不想再掺和那边的事儿了,这猪肉,我是不会帮着领的;你们哪家想劝我,成,你们自己领回去;不过话我可先说在前头,要是以后弄出了事儿,可别怪在我头上。”
说话间,宋杏花已经领了肉去,站在胡同口叫他了,曹老二收了口,赶紧跟了上去。
生产队的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之前有这个打算的,聪明一些的都闭嘴了。
老太太能把两个亲儿子都给逼得彻底离了心,万一这肉在他们家出了事儿,老太太能放过了自己家?
于是,没聪明人敢接这烂摊子。
但是笨一些的,或者说不信任曹老二,觉得烈士遗孀肯定比二流子靠谱的,就主动站出来和王长贵表示,他们可以替曹老太家领着,冻着,等到曹家回来之后可以去他们家拿。
好和曹老太攀上交情,卖个人情。
王长贵:……
就很愁。
总感觉,曹老太不可能让他们顺心如意。
第58章
王长贵和曹家人打了几次交道, 自以为已经看穿了老曹家那一家子,当天晚上就没怎么睡着,愁的翻来覆去, 好好的热炕被他翻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也许是老天爷看他实在可怜,第二天一早,老曹家临近的邻居就登门拜访,偷偷摸摸透露道:
曹老大一家昨儿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没看到瑞雪这丫头片子, 曹老太好像也不太对劲。
昨儿晚上老太太回家以后是又哭又笑, 还跑出来在小道上跳舞,怪吓人的。
吓得他们全家下半夜都没睡好觉。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王长贵能去老曹家拜访一下, 看看到底是个啥情况。
王长贵:……
心好累。
十里八乡那么多大队长,就属他手下刺头最多, 最辛苦最不容易。
可是能怎么办,谁让他是当大队长的, 还是得给生产队大家伙解决难题, 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得走这么一趟, 老曹家院门关的紧,王长贵上前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憔悴了许多的曹老大夫妻俩才打开了门来, 两口子眼皮下面的黑眼圈比大熊猫还离谱:“队长,有事儿吗?”
王长贵可不会出卖了来告密的人,他再能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诸葛亮那种坐在屋子里就能知道天下事的本事, 想要弄清楚磨盘生产大队的一草一木还是得靠大家伙的配合帮助, 嘴皮子上下一碰, 说出了一堆漂亮的场面话。
“我呢,来看看老太太的情况,毕竟老太太是公社里独一份的烈士遗孀,万一留下啥后遗症了,我也好等到开会时候一起提提,看看能不能多争取些利益,总不能亏待了烈士家属。”
在市医院里面闹了个难看,王红枣本来是不想放王长贵进来的,然而听了王长贵最后那句话,她舍不得撵王长贵走了,老太太这次生病可花了不少钱,卖了瑞雪的那一百块得有将近一半儿花在了老太太身上,就这,还没把人给治好呢。
可不得心动咋的。
只是老太太现在那样儿……
王红枣有些犯难,到底是舍不得补贴,拉着曹老大往里面挪了挪,放王长贵进来:“老太太……哎,大队长你先进来吧。”
王长贵前脚刚进了院子,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脚后跟,曹老大猛地就关上了院门,吓了王长贵一跳,王红枣陪着笑引着王长贵往里屋走,就见曹老太太被五花大绑放在里面那炕上,裤子湿了一大片,屋子里面一股子难闻的臭味儿,差点熏得王长贵吐出来,赶紧捏着鼻子退到大门口才缓过来:“咋还把老太太给绑上了?!”
“这,这没办法啊。”王红枣的脸色也挺不好看,她这些日子在医院里伺候老太太已经伺候出经验了,一闻这味儿就知道老太太不仅仅是尿了,还拉了,脸色能好看才是出了奇,“老太太是脑出血,因为没钱,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脑袋不好了,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认得了,没事儿就哭闹,还要跑,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人绑着的。”
老太太脑袋不好使了?
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认得了?
懵逼的王长贵憋着气重新进屋打量曹老太,这一打量,还真别说,就看出不少问题来,老太太眼睛直直的,嘴里噗嗤噗嗤往外吐泡泡玩儿,怕是真傻了。
明明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儿,王长贵心里面却生出来几分愉悦来。
老太太傻了,应该就不会再帮衬曹老大一家子去找曹老二的麻烦了;王红枣也不得不收拾家里了,这一家子应该就慢慢走上正轨,不会再给他节外生枝了。
所以说,傻的好啊,傻的好。
“原来是这样啊,那成,我晓得了;这样,等到开会时候,我会和公社里面提,看看能不能争取点补助;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期望,老太太平日里的补助已经是独一份儿,估计公社那边也就最多稍微加个一块八毛的,啊。”
块儿八毛的已经不少,偏王红枣还不愿意满足,她想着自己这段日子伺候老太太擦屎擦尿洗衣的委屈,再想想卖掉的闺女,觉得这下怎么也得给翻个倍才是,到时候她拿三分之一在生产队里雇个人伺候老太太,剩下那些自己家花销,赶紧说道:
“队长,你可得帮着我们家好生争取争取;我们家所有的存款都给老太太看了病,还不够,我实在没得办法,把瑞雪都送给了别人,你可千万得多费点心思啊。”
“瑞雪都送人了?”王长贵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哪里不清楚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面挺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又不好呵斥王红枣,毕竟卖闺女送闺女扔女娃在乡下地方太正常了,而且王红枣也是为了给老太太治病,他挑不出错来,哪怕心里面不怎么好受,也只得点点头应下。
离开曹家之后,王长贵去找了曹老二,告诉了他曹家的一系列变故。
曹老二正坐在院子里烤地瓜,王长贵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念叨,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拨火棍一会儿戳弄一下,那模样丝毫不见半分焦急,王长贵最终忍不住,用胳膊肘捣他一下子:“你真不准备帮衬一把了?”
“还帮衬个啥啊。”曹老二纳了老闷儿了,他和老曹家那边撕破脸从来就没瞒着王长贵,王长贵咋还要来劝他出钱出力,他曹老二难道看起来像个吃亏的老王八?
“不是,大队长,你咋想的,她好好的时候偏心成那样了,现在不好了,我还得给她家当牛做马?”
“那倒不是,我就是来应付应付工作,毕竟我是大队长,就得负责这些破事儿。”王长贵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谁稀罕管这些破事儿啊,一个个都当他这大队长是闲吃干饭的,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儿也来找他,翻了天的大事儿也来找,还一双双眼睛使劲儿盯着,啥坏都憋在心里。
去年他没被评选为先进大队长,就是因为公社实地考察时候有家子丢了鸡的老大娘说他不管事儿,可天地良心,那时候山头闹野猪,他正带着大家打野猪,哪来的功夫给她找鸡。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不管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干,能不能处理好,起码这个态度得摆端正。
曹老二听出他的憋屈来了,想想那梦里面王长贵好像也在村里出力不讨好,曹老二更是纳了老闷:“我就觉得出了奇了,你好歹也是个大队长,算是咱们生产队里面顶厉害顶厉害的官儿,还怕老百姓干啥?这生产队大队长要是换了我,谁敢背后头说我坏话,让我知道了,半夜逮了黄鼠狼子扔他家院里去。”
王长贵:……
“这不能,咱当大队长的,就得以身作则,得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