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的时候，丛林里的鸟扑朔着翅膀飞过，叫声凄厉得仿佛要划破这寂静的夜空。
有温热的液体低落到手上，段璟停下脚步，直到抬起手来嗅了嗅才意识到手上满是鲜血的腥味。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发现刚才脚下一路踩着的水洼在被大雨冲散后混入了地上原有的血迹。
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以外，还混杂了泥泞的野腥和呛人的硝烟，他甚至能感觉到从不远处残破建筑里散发出的药水味。在无数得以刺激哨兵感官的味道之中，却混入了一丝足以抚平他情绪的熟悉味道。
段璟循着那一抹清冽的雪松气味，踏进了早已变得岌岌可危的办公大楼。
精神力过度爆发的后遗症在此刻反噬到了他的身体上，能量迅速流失着，段璟本能地扶住了面前摇摇欲坠的支撑壁，碎石掉落下来，仿佛在提醒着即将到来的倾塌。
段璟猛地收回手，抬起头来，看向黑暗中某个方向，呼吸急促起来。
黑暗中哨兵的听觉和直觉都变得极其敏锐，推开房间虚掩的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让段璟心底升起一抹强烈的不安。
一把枪准确无误地对准了自己。
段璟下意识地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坐在血泊里的叶岚。他的模样很狼狈，似乎对寒冷和肮脏的恶劣环境毫无知觉。
在他的身边，是已经重伤死去的白牧，和一具用黑色的布包裹着的尸体。
叶岚抬起头来，对上段璟的目光，眼中有片刻的失神，敌意渐渐消退了下去，执枪的手放了下来。
段璟的心猛地一沉，扣紧了手指，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叶岚抹去了脸上溅染到的鲜血，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声音低哑地对他说道：“我们走吧。”
望着在自己面前摊开来的那只手，段璟没有丝毫犹豫就伸出手来握住，不费力气就将他提了起来，却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没有温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在他心里也晕开了一道涟漪。
叶岚走近了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最终却还是沉默。
段璟认真注视着他，神色不由自主就温柔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又性感：“我……”
这一个字刚说出口，段璟就看见叶岚的眼神变得凝重而又陌生，紧接着就有指令通过眼睛传递到自己的意识里。
是精神暗示！
等段璟有所察觉的时候，精神指令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深层意识，对自己的向导本能的服从遏制住了他保护的本能。
“叶岚？”意识被侵蚀着，段璟凭借着最后的理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拥住了他，那个瞬间，身体里爆发出的力量竟强大得难以撼动。
察觉到有人进入残破的办公大楼，叶岚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冷静地躲入了对方视线的死角。
来人进入房间之后，四处观察了一下，在发现段璟之后，没有过多的停留就将他带走。
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叶岚才重新走了出来。
地上的通讯终端上显示他刚刚发出的消息：“艾诺上将，在北区发现大量联邦罪犯和帝国军，请求对这里进行重点轰炸。白牧。”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只能孤注一掷。
刚返回地下城，叶岚就看见了刚才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
“哥哥，桑飒哥哥……”女孩拽了拽他的衣服，怯生生地问道。
叶岚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朝里面走着。
“桑飒哥哥对我们很好……”女孩一直跟着他，似乎急切地想要确认桑飒的情况。
叶岚停了下来，一滴泪落到冰冷的地面，他咬了咬牙，眼泪却汹涌而出，伴随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情绪。
“哥哥，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放开，别碰我！”叶岚心中升起一股阴暗的情绪来，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过脸去，死死盯着她，通红的双目透露着恶魔一般的凶狠。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
“哥哥……”女孩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害怕地哭了起来。
叶岚不顾一切冲进了停放风泽的地下场，一眼就看见了围绕在风泽周围的人。
首领一眼看见了叶岚，冷笑起来：“你还没死？桑飒……”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桑飒的名字，叶岚疯了般嘶吼道，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样对待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是他先背叛了我们，从他帮助你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和我们站到了相反的立场上。”
叶岚的目光越过他们，看见正在接受无情摧毁的风泽，一点一点扣紧了手指。
“既然你一个人来送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男人做了个手势，围绕在风泽旁边的几个人不要命似地冲了上来。
叶岚捏紧了手指，轻松地避开了攻击，想要阻止剩下的人对风泽的伤害，却看见带头的男人拿出了一把□□，不断地调整着位置，等待着将他毙命的机会。
叶岚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停顿，在对方捕捉到这一瞬间开枪的刹那，叶岚抬腿将旁边的一个男人踢到了面前。
子弹打穿男人的头颅，男人顿时倒了下去，血流不止。
死亡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多少影响，很快就有另一个人扑了上来，但这一回，带头的男人没有犹豫，在瞄准叶岚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让同伴的意思，子弹飞出枪口，率先穿过同伴的身体，急速向叶岚飞来。
叶岚猛地扑了出去，子弹与他的脸颊擦过，带起飞扬的鲜血，火辣的疼痛仿佛烧灼起来一般。身体与风泽的舱壁发生了强烈的碰撞，叶岚坠落在地的刹那，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他渐渐意识到，不只是桑飒，或许所有的生命在这些人眼里，都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叶岚不敢耽误剩下的时间，硬撑着站起，手刚触碰到风泽的舱门，子弹就飞了过来。叶岚只好闪避，子弹落在风泽的舱壁上，将叶岚和舱门再度拉开距离。
头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瞬间地动山摇，叶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紧张使得视线都已经被汗水模糊。轰炸已经开始了吗？他还是来不及了吗？
没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趁着爆炸声转移了这些人的注意力，叶岚再度冒险靠近风泽，拉开舱门坐进了驾驶舱。
风泽的能量已经恢复了50%，对他来说足够了。
只要能飞离这里，纵使轰炸开始执行，他也有机会……
叶岚尝试着启动飞行系统，却收到了风泽的提醒：“飞行系统破坏程度60%，正尝试修复……”
“风泽，拜托你，快一点。”叶岚咬紧了牙关，等待的过程中，暂时将风泽转化成了人形模式，将出炮口对准了周围的人。
没过多久，驾驶舱内就响起了风泽抱歉的声音：“主人，修复失败，风泽恐怕无法再继续飞行……”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叶岚闭了下眼睛，苦笑起来，神色一点点冰冷了下去：“结束了吗？”
手指触碰到操纵台上的按钮，叶岚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遗落在驾驶舱的一张合照。
他怔了怔，拿起了那张合照细细端详起来。自己在左，一脸的无奈，桑飒在右，脸上带着标准的淡淡微笑，桑塔在他们两个中间，笑得没心没肺。
指尖缓慢摩挲过那张合照，叶岚竟是笑了，只是他笑得很难看，笑着笑着就有眼泪落下来。
“对不起，”叶岚轻声道歉，说了一遍不够，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地下城在轰炸声中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意料之中的坍塌。
“糟了，快跑……”
发动攻击的刹那，叶岚对风泽低声说道：“杀了他们。”
似乎是感觉到主人心中强烈的恨意，风泽与叶岚之间的匹配度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攻击的姿态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决绝，试图将每一个想要逃跑的人留在这里。
胸腔中的悲愤和痛苦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愤怒，自责，后悔，无助，绝望。
走投无路。
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起来，叶岚驾驶着风泽，最后一次尝试飞行，却在机翼勉强拉升的刹那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摇晃，整个风泽连同他的人都重重摔了出去，陷进了坍塌的地面。
天旋地转之间，无数巨石落下来将风泽掩埋，最后一缕光在爆炸声中熄灭，叶岚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全身是血的桑飒离他很遥远很遥远。
桑飒的嘴唇微微动着，叶岚辨认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叶岚，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忽然间一阵巨响，风泽再度摇晃起来，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一个巨大的力道竟是将风泽从坍塌的土石中拉了出去！
叶岚睁开眼睛，仰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将遍体鳞伤的风泽稳稳拉升起来的白色机甲，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父亲……？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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