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天坑中摆了一张硕大的桌子, 上面堆满了各式肥美鲜香的海产品, 见谢行俭领着一帮官差下楼, 掌柜的连忙笑脸相迎。
“油淋鸟贝, 鲜蚵豆腐煲, 麒麟石斑, 辣炒海鳝, 红烧海鲶鱼……几位官爷想吃点什么,只管说,小店有的, 都给官爷上来。”
漕营将士们听的直流口水,一个个瞪着绿油油的眼睛望着谢行俭,谢行俭丢给掌柜一包银子, 笑道:“看着银子上菜, 能上多少上多少。”
掌柜的颠颠手中的钱袋,约莫有七八十两, 这可是大生意啊, 掌柜的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 大声道:“得嘞, 官爷您且等着, 小二, 上壶好茶!”
谢行俭一行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大男人,吃起美食来可不得使劲的造吗?才半个时辰,小二就忙前忙后上了两回菜。
客栈里的海鲜, 几乎都被谢行俭点了个遍, 就连他上辈子听过的金枪鱼片,这回他都吃上了。
海盐镇的人对于海鲜有千万种吃法,生吃不在话下,可谢行俭是内陆人,当他夹起生鱼片嚼起来时,整个桌子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一直站在柜台前的掌柜。
“小公子,不腥吗?”居三急忙倒一杯水给谢行俭。
谢行俭笑着接过,但没喝,而是举起筷子又吃了一块肥美的金枪鱼片。
漕营将士们看谢行俭吃的有滋有味,顿时喉咙发痒,学着谢行俭的样子,夹起一块生鱼片,沾点掌柜端来的辣椒水,闭着眼捏着鼻子将生鱼片送进嘴巴。
谢行俭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果不其然,下一瞬,众人齐刷刷的张大嘴呕吐起来。
“这是什么肉,和猪肥肉有什么区别?”
“太油腻了,一嘴的辣味。”
“还腥臭!”
“呸呸呸——”
“一点都不好吃,大人怎么吃的下去?”
“大人吃了有一盘子了吧?啧……小人是一块都咽不下去。”
谢行俭噗嗤一笑,“鱼脍肉鲜嫩爽滑,腥臭倒也不至于,许是因为你们吃不习惯,喜欢吃这菜肴的人,要的就是鱼肉的原汁原味,细细品尝,回味还略有甘甜。”
桌上众人齐齐咦了一声。
“我们是不敢再吃一口了,小人在漕营行走多年,自觉鱼肉还是烹熟了吃香,兄弟们,你们觉得呢?”
“自然是熟了味美。”桌上的人连声附和。
“个人口味不同不强求。”谢行俭大手一挥,喊来候在旁边看人热闹的掌柜,笑着道:“鱼脍他们吃不习惯,换几盘熟鱼上来。”
掌柜的点头应允,操着别扭的官话,嬉皮笑脸道:“小人瞧着官爷您喜食鱼脍,小人店里今天有几样稀奇的鱼脍,大人不若下筷子尝一尝?”
“只管上来。”漕营兄弟们大笑的吆喝,“大人日夜操劳,好不容遇上合胃口的吃食,可不得样样过一过嘴。”
谢行俭上辈子就很喜欢吃海鲜类的东西,初次上京城得知远洲府再往北边就是大海,京城四街上贩卖的鱼虾海鲜应有尽有,那一段时间,谢家饭桌上顿顿都少不了海鲜,可把他乐的都找不到北。
可惜,京城人都不擅长做鱼脍,便是有几家像样的酒楼做这个,但口感远远比不上南疆本地渔民做出来的好吃。
“每样来一点,但不求多,他们都不吃,我一个人又吃不了太多。”谢行俭爽快的道。
“得嘞——”掌柜的脸笑开了花,伸头朝后厨高声喊,“胡瓜水母脍、鲜虾酱汁脍、糖凉鱼皮脍、梅膏鱼子脍、再来一碟茶油鱼脆骨!”
声音响亮,客栈天坑回音悠长,掌柜的这一连串叫唤,愣是在客栈上空幽幽回荡良久。
不一会儿,立马有光着膀子的小二哥将鱼碟摆到谢行俭跟前。
碟中鱼脍小菜红绿皆有,煞是好看。
掌柜的没走远,站在谢行俭身边,尤为周到的解说碟子上鱼肉的吃法和做法。
说到“要想生鱼片吃起来甘爽,渔民会先在鱼鳍和鱼尾上下用快刀拉两条口子,趁着鱼还没感知到痛苦,立马将鱼放回水中”。
有好奇的漕营将士停下筷子问:“这世上只要是活的东西,被刀划口子,应该都疼吧,不疼不就是怪物吗?”
谢行俭抿了口脆生生的鱼皮,打趣道:“古人说,鱼的记忆短,大概是感知到痛苦的时候又忘了吧。”
掌柜的笑笑,将一碟红肉挪到谢行俭跟前:“官爷这说法新奇,咱们这些靠打渔为业的人哪里懂这个,我们只当鱼是畜生罢了,畜生能知道什么是痛吗,知道了岂不是要成精怪?嘿嘿,官爷,您尝尝这个……”
不知为何,谢行俭望着面前这碟薄如蝉翼的红肉鱼片,顿时心生厌恶。
掌柜的见谢行俭迟迟不动筷子,以为谢行俭不知道吃法,心里忍不住讥笑谢行俭乡巴佬,面上却依旧热情:“这红尾鱼是小店刚从海上打来的,划两刀后任由鱼摆尾摇头将周身的鱼血放干,您瞧瞧,没了淤血的鱼肉晶莹白嫩,官爷吃了定会口齿留香。”
这吃法有些残忍,不仅谢行俭听不过去,就连经过大风大浪的漕营兄弟们都动容心疼鱼。
桌子上的人默契的放下筷子。
掌柜的以为大家这是想认真听他说,当即兴致大发,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几招杀鱼虾的法子,什么活鱼热油烹,绞碎石磨压鱼等等,这些手法听起来渗人肌骨,一干人坐在那,只觉自己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掌柜的浑然没发现谢行俭脸色有不对劲,絮絮叨叨的炫耀南疆吃鱼脍的法子:“红尾鱼肉除了放血后吃,还可以用白酒将鱼醉一醉,加几勺子醪糟,再放冰水里腌一腌,就可以直接上手吃,啧啧啧,官爷要不要尝一尝,鱼肉吃进嘴里还活蹦乱跳呢。”
“够了!”谢行俭实在忍不住了,教他们活食生鱼,这还有人性吗?
鱼痛不痛他不知道,但这法子属实太过血腥。
掌柜的被谢行俭突兀的一声呵斥,吓的往后趔趄仰倒。
谢行俭冷冰冰的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威严和不容置疑:“渔民以鱼为生谈不上善与恶,但杀生之道何必这么残忍?这红尾鱼的吃法,以后不必上桌了,再有一回,本官见一次砸一次!”
话音刚落,鱼碟啪叽一下摔的细碎。
其他桌上的人闻声看过来,谢行俭冷眼望去,老百姓们被盯着头皮发麻,纷纷学着谢行俭的样子,将红尾鱼肉摔出桌子。
顷刻间,客栈里的碗碟破碎声此起彼伏。
掌柜的心疼的哇哇大叫,直呼银子没了之类的话。
谢行俭扬眉,随后故意拔高音量道,“生吞活鱼的店,本官岂敢再住下去,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黑心的店,本官担心哪天夜里,本官被人活吞了都不知道,还是赶紧走吧,南疆终归是没有江南府好,居三,赶紧备车,咱们回江南府。”
漕营将士会心一笑,眼角余光捕捉到客栈门口有人悄声离开。
待崔娄秀派在门口监视他们的人走后,谢行俭立马上楼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他点了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漕营将士,嘱咐道,“等会你乔装成本官的样子,出南疆回江南府,居三跟着一并回去。”
“留小公子您一人在南疆?万一您有什么闪失,我回去了怎么跟少夫人解释?不行不行,我还是留在这陪着您吧。”
居三担忧的陈述事实,“崔娄秀在南疆有上万兵力,小公子可别乱来,以卵击石历来没好下场,要不,咱们都先回江南府,然后再找京城的人帮忙,如何?”
“不妥。”谢行俭一口回绝,“让你跟着回去自然有回去的道理,你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贴身随从,你留在这里,崔娄秀定会怀疑我人还在南疆。”
居三屏息静听,谢行俭继续道:“到了江南府,派个面生的人去医馆将向棕藏起来,别让崔娄秀的人盯上了。”
说着,他转向漕营的人,“漕营的船什么时候来江南府?”
“每月中旬左右漕营的船只会从淮安城下来巡视江面。”漕营将士认真的回答。
“还有七天就是十五……”谢行俭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几天你们务必将向棕藏好,到了十五,立刻将向棕送上漕营的船,麻烦你们写信告知袁大人帮本官关照下向棕,等本官回去后,会亲自登门拜谢。”
漕营将士恭敬的拱拱手,大伙正准备行动起来时,谢行俭所呆的客栈房门被敲响。
“谁——”谢行俭眸光一沉。
崔娄秀来的也太快了吧。
“是我,几位官爷。”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
谢行俭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崔娄秀堵人来了呢。
“官爷,刚小人算了算,算上今日摔碎的盘子,您还差五十两银子没给,小人听说你们要走,特意来提个醒。”
屋内几人听后,均觉得谢行俭骂这家是黑店是骂对了。
刚才谢行俭统共就摔了一个碟子,不知这银子是镶金了还是嵌玉了,竟要五十两银子?
谢行俭懒得搭理这样无赖的人,将场子让给漕营里嘴皮子好的人,他则进隔间开始换衣裳。
漕营的人是水上的霸主,向来脾气就火爆,对付掌柜的这种破皮无赖,直接亮出长剑即可,掌柜的当即被凶神恶煞的将士吓的屁滚尿流。
收起剑,漕营将士狠狠呸了一声:“胆小如鼠的家伙,也就只能在杀鱼上面找点乐趣了。”
“和这种人较劲没意思。”谢行俭哼了哼,裹好大氅,道,“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几个赶紧跟本官走。”
五六个高大魁梧的漕营将士紧跟着谢行俭跳窗往外跑。
而乔装成谢行俭的漕营将士则跟着居三往楼下走。
谢行俭这两天除了让人去附近观察当地男人的体格外,还吩咐他们留意附近可有偏僻的落脚之处。
今日在楼下天坑,即便没有掌柜的解说杀鱼一事,谢行俭也会找机会闹一场,好叫崔娄秀知道,他要离开南疆回江南府。
另外一边,他让居三一行人故意走正门,崔娄秀势必会跟过去,到时候崔娄秀看到‘他’上了回江南府的马车,定会担心‘他’着急回驿站,是不是想寄信到京城举报自己。
这样一来,崔娄秀哪里还有心思守在南疆,肯定会连夜跟着回江南府。
他现在苦于没有证据指证崔娄秀有谋逆之心,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直到漕营将士说南疆士兵长相均比当地人高大后,他脑子中立马有了突破点。
也许,他应该从南疆士兵身上下手才行。
而要近距离接触这些人,必须支走崔娄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