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书房自从上次绿容在里面流了血后, 罗棠笙和王氏一致觉得呆在里面不吉利, 便将原来的书房当做库房用, 谢行俭的书则全被搬到了另外一间宽敞的屋子。
因谢家人过段时间就要搬去状元巷, 所以对于谢行俭暂时的书房就没有再大张旗鼓的装饰, 只重新打了两个书架, 将谢行俭这些年买的书, 手抄的书亦或是他的考集手稿一一整齐码放在上面就好,虽书房样子过于简单,但看着干净利落, 且暂定的书房原是客房,空间大,摆放的书桌也多。
所以当谢行俭进去时, 就见魏席坤和林大山各自选了张书桌, 坐在那正埋头写字呢,这一幕让谢行俭恍惚一瞬间回到了几年前在雁平县学的日子。
魏席坤和他同在翰林院, 此刻自然是在赶文书的活, 至于林大山……
谢行俭放轻脚步, 悄悄的走到林大山身后, 探头瞧了一眼, 他本以为林大山又像当年在县学里一样偷偷的看小人书, 然而今天这一看可把谢行俭震惊到了,林大山非但没看小人书,手上捧着的竟然是他往日写考集的手稿。
见林大山看的入迷, 连他站在身后好半天都没察觉, 谢行俭遂默默的挪开脚步,转头拿出从翰林院带回来的书卷,开始续写文书的前半章。
约莫过了一刻钟,林大山起身去书架上换书时,这才意识到屋内多了一个人。
“小宝兄弟什么时候进来的?”林大山惊讶的抱着书走过来。
“来了有一小会了。”旁边的魏席坤合上书,抻了个懒腰,道:“只你刚才看书入神,我和小叔不好打扰你,便没出声。”
“这不是小宝兄弟写的书太合我胃口了嘛。”林大山笑嘿嘿的眨眼,扬了扬手中新拿的手稿,哼哼道:“小宝兄弟可别怪我擅自动你的书稿,你今早可是答应过我,准许我来你家进你的书房,这可是说好了的事。”
“书海知识,任君采颉。”
谢行俭黑眸微熠,舌尖扫过上颚,笑意玩味。
他胳膊揽住林大山的肩膀,忍不住带上三分捉弄:“不是我说大话,我这的书也算半个书肆了,你如果能认真的读完记住,不说考个状元回来,进士是跑不掉的。”
林大山斜眼一扫:“你没骗我?”
谢行俭眉一扬,语气轻谑:“这就要看你的毅力和恒心了,别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可行不通。”
“我就知道你在笑话我!”林大山满面通红,反手撩起谢行俭搭在他肩膀上的五指,猛的一拽,谢行俭只觉得手指突然发疼,还没反应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见眼前天旋地动起来。
下一秒,他就被林大山的一个空中过肩摔给砸到了地上,疼痛瞬间席卷上来。
魏席坤赶紧上前检查谢行俭的状况,谢行俭扶着魏席坤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和地面来了一个大接触的后背此刻疼得发慌,他不用看都知道背上青了一大块。
始作俑者林大山此刻努力调匀气息,踹着双手委屈的就差跪地给谢行俭道歉,走上前时故意将一双能媲美铜铃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可怜兮兮又委屈的样子。
不待林大山开口赔罪,谢行俭先人一步笑开:“没事,怪不得你,我如果不逗你,你也就不会出手,正常反应,正常反应……”
林大山见谢行俭不怪他,便长长的吁了口气,低低道:“你刚才说话太像我爹了,我一时耐不住,就……”
说着就嘿嘿的搓手,谢行俭略觉吃惊:“你在家跟林教谕也这么……大打出手?”
林大山定定的点头,很认真的开口:“家常便饭的事!我手底下的功夫一半是庙里师傅教的,一半是跟着我爹磨练的。”
给谢行俭揉背的魏席坤偷摸的在自家小叔耳边低喃:“小叔可还记得当年和宋齐宽在县学被林教谕教训的事?看来林教谕当年手下留情了,不然……”
一想起当年在县学被林教谕挥教鞭笞打的往事,谢行俭就觉得手掌钻心的疼。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林教谕打人贼疼,也难为了林大山健健康康的活这么多年,如今没长歪,想来是挨了不少打。
三人说笑了一会,就各回各桌处理起自己的事,魏席坤不放心家中的莲姐儿,只坐了半个钟头便离开了谢家,临走前,王氏捧出两罐糖腌酸梅给魏席坤,笑说孙女莲姐儿喜欢吃酸果,肚子里怀的肯定是儿子。
魏席坤憨憨一个,不好意思的捧着两个罐子,红着脸道:“不兴非要生儿子,女儿也行…莲儿生的我都喜欢。”
一提生儿生女,嫁过来已有一月有余的罗棠笙脸上染满愁绪,执秀帕的玉手不经意间捏紧,随后双手轻轻的放在小腹处,此时那里还微微发疼。
*
送走魏席坤后,谢行俭这才拉着林大山说起白日跟林邵白说的计划。
“让我扮成田狄?”林大山蹙起眉头,忧心道:“我从未见过田狄,想要扮成他的模样混进去,有点难度。”
“田狄离京前,我安排他和你处两天,你可有把握在两天内将他的一举一动模仿到位?”谢行俭问。
“说不准。”林大山神色一沉,颇有愧色道:“学他说话音色、样子都不难,难得是他的一举一动…”
“行为举止……”谢行俭搁下手中的书,静了片刻后,道:“这方面我倒是想起一人可以帮到咱们。”
“谁?”
“油家的。”谢行俭脱口而出。
“谁?!”林大山头上冒问号。
谢行俭身子往后半躺,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油家的,是我府上一个干粗活的下人,他的真实身份是杂耍团的杂技人,说起来,他也会口技,你俩兴趣相同,日后倒有的聊。”
“杂耍团的人向来都是厉害角色。”林大山竖起大拇指,“我家族上就有驯兽师,他们不过学了杂耍团的皮毛功夫就强悍的可怕,可想那些常年呆在杂耍团的人是何等的叱咤风云。”
叱咤风云的油家的此时正在下人房里舔伤口,油家的那夜劝说绿容吐露田狄身份时,一不小心被双腿瘫痪在床的绿容给咬住了手,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顿时痛的叫破喉咙。
绿容松开牙齿后,只见油家的手腕上也不过是出了丝丝血迹而已,瞧把油家的痛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油家的断了手臂呢。
一不做二不休,谢行俭当晚就让高深将油家的喊来见林大山,油家的一进门,谢行俭就闻到男人身上浓浓的药味,再看男人手臂上裹着的厚厚白纱布,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绿容咬人的事,他早起就听高深说过了,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伤口,瞧油家的搞出的阵势,也不怕人笑话。
油家的腆着脸上前行礼,谢行俭拢了拢身上的水绿色休闲夏衫,简而言之的将田狄的事和油家的交代了,并让油家的教林大山几招如何模仿外人言行举止。
油家的心里震惊,不成想指使绿容做事的竟然是公子的旧友,只不过这件事不是他这个下人该操心的,因而油家的没有插嘴再多问。
林大山见到油家的之后,顿时欣喜,围着油家的上看下看,弄得油家的当场尴尬至极。
好在林大山自来熟,三下五除二就跟油家的聊上了,两人都是会口技的人,于是这天夜里,谢行俭的书房里发出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百鸟鸣叫的声音。
*
林大山是过了戌时才回的北郊,为了教授方便,谢行俭让油家的跟着林大山去了北郊。
这边,谢行俭送走林大山后并未直接回房洗漱睡觉,而是继续坐到桌前续写文书。
主院厢房里的罗棠笙坐在床头闷闷不乐,一会喊来汀红问时辰,一会又问谢行俭在干什么。
才半个钟头的功夫,罗棠笙愣是叫了七八回人,汀红眼瞅着小姐心情不佳,踌躇半晌,正准备去书房告知谢行俭时,被玉嬷嬷一把拦住。
“这两天一波一波的人上门,家里丫鬟绿容偷窃,迎秀拿御赐的果子又被打断了腿,刚才我瞧着,外院做事的油家的也被人带出去了,想必家中有事要发生,你这丫头可别在这紧要关头去打搅姑爷!”玉嬷嬷放下脸,肃色道。
汀红往屋内瞟了眼,想想自家小姐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也没见姑爷关怀,心里不免有些忿忿,便恨声道:“小姐是金枝玉叶的身子,是京城武英侯的独女,便是配王公世子都要得,他…姑爷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好大的脸,竟要小姐天天等他到后半夜。”
“嬷嬷你是知道的,小姐这两天小日子来了,和以往一样痛不欲生,也没见谢家的人上心问两句,更别说请个大夫上门给小姐瞧瞧,我今个出去请大夫,老夫人还说女人家都会疼,喝几碗红糖水就会好,果真是泥腿子没见识,小姐这般金贵人,手中银子庄子仆人要多少有多少,怎么请个大夫开点补药,老夫人还给眼色…”
玉嬷嬷闻言也不禁一股气上涌,但到底是在罗家修炼了大半辈子的狐狸,转头揪起汀红的耳朵教训:“主人家的事你个丫鬟管什么!再说了出嫁随夫,小姐便是皇宫里的公主,到了夫家也要以夫为天,姑爷朝事忙,为了这个家每日熬到后半夜,小姐夜里等一等是应该的。”
“至于老夫人…老人家活了半辈子,她说红糖水管用,那你就给小姐煮红糖水,多嘴什么!”
汀红耳朵被拽痛的直嗷嗷,正欲说话时,只见玉嬷嬷眼睛快速的抖动,汀红立马意识到玉嬷嬷在跟她使眼色。
玉嬷嬷冲着汀红出了好大的气,汀红垂着脑袋说自己知道错了,玉嬷嬷这才松开了手。
躲在暗处的王氏冷着一张脸走出来,让身旁的秋云将炖好的鸽子汤送去给屋里的罗棠笙,另外还有一碟子小菜。
汀红习惯性的上前先尝尝味,王氏这次是真的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就带着秋云离开了主院。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汀红又掀开旁边扣上的碗碟,秀眉拧起:“老夫人怎么见天的给小姐吃这些,这又是什么草,黄粑粑的……”
玉嬷嬷凑上来看了一眼,拿起银筷挑了几下,眉头陡然一跳:“这是益母蒿,哎哟,里头还有鹅蛋,这这这…是活血调经的,白天小姐不是说小腹痛吗?这道菜正好治它!赶紧给小姐送去。”
汀红“啊”的一声,忙端着托盘进到里间。
留在原地的玉嬷嬷想起刚才王氏表露出来的不高兴,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叹了口气后喊来罗家所有的陪嫁下人,连夜警告他们日后称呼罗棠笙为夫人,谢行俭为老爷,切勿再一口一个小姐姑爷的,这里是谢家,可别乱了规矩。
王氏回到自己房间后,赌气的将门摔的啪啪响,睡了一觉醒的谢长义从被窝里探出头,迷迷糊糊的看到婆娘气发紫的脸色,立马坐起身来。
“这是咋了?”谢长义问:“都说了家里如今有做事的下人,你还操什么心,非要往灶台上跑,不是我说你,那些呆锅灶的下人,年纪虽没你大,手艺却好着呢。”
谢长义上了年纪后,就喜欢跟王氏拌个小嘴开玩笑,平常他这样数落王氏,王氏都会跳起来和谢长义对着骂,今天不知怎么了,谢长义说完了也不见王氏吭声。
谢长义强撑着困意瞧过来,只见王氏气鼓鼓的闷声低头坐在那一动不动,谢长义以为王氏坐那睡着了,正准备抱人上床时,只见王氏突然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