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作为新科状元, 成亲势必是要请会试的主考官们过来观礼的, 但现在的情况呢, 主考官都要前去监察进士们的朝考, 没人能抽来功夫过来喝喜酒。
再说谢行俭成亲, 新科进士们将会是赴宴的大头, 眼下进士们也抽不出身子过来, 此番婚事怎么进行的下去?
谢行俭想了想,只好跑了一趟罗家,跟老侯爷商量婚期延迟的事。
老侯爷舍不得罗棠笙早早的嫁出去, 巴不得婚期再往后推,当谢行俭支支吾吾的说要推迟婚期后,老侯爷一口答应, 倒把谢行俭看愣了。
敢情他还以为老侯爷会生气呢, 没想到老侯爷一听延后成亲还挺高兴哈。
最终谢行俭和罗棠笙的婚事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日子虽比不上十八那天好, 但也不失为一个吉祥日子。
谢行俭回到家后, 将老侯爷同意的话说给他爹娘听, 谢长义和王氏看的开, 十八和二十六只隔几天而已, 推迟就推迟吧, 毕竟儿子婚宴上请不来朝廷的主考官和同僚进士,肯定要被人笑话,以为他们儿子在朝中不受待见呢!
婚宴推迟, 谢行俭正好空出时间整理接下来的乡试考集, 他刚拿起笔时思考,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居三。
“小公子,”居三指着外头,急急道,“外头来人了,点名要找你——”
谢行俭放开笔,绕身离开书桌,问道,“谁来了?”
“官家的人!”居三道,“说是领了皇命过来,小公子赶紧过去看看吧。”
皇命?
谢行俭愣了愣,连忙整了整衣襟,边往外疾走边问,“来了几人?”
“进屋的就一个涂抹白.粉的阉人,不过门外倒是站了几个持刀差役。”
“太监?”谢行俭心头一紧,宫里的太监这会子来他家做什么?
*
谢家迎客的主厅里,气氛静悄悄的,静的有些瘆人头皮,似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动静。
主席上坐着一位身穿内侍官服饰的大监,此刻正气定神闲的呷茶。
谢长义心里打鼓,从前在雁平的时候,他连县太爷都难得能见上一面,到了京城,别说是县太爷,他连鼎鼎有名的武将老侯爷都见过了,如今见侯爷一面就跟喝水一样轻松,谁叫他家快要跟侯府成亲家了。
小宝的婚事定下后,老侯爷三天两头的请他上侯府做客,这些天里,他这个大老粗,愣是将这辈子都难以吃上的东西都吃了个遍。
老侯爷为人很客气,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份低微,每日带着他到处玩耍,还将他这个未来亲家介绍给侯府其他朋友。
可以说,与侯府有关的京城大小官,他谢长义这些天都见过了,但……太监还是头一回见。
来谢家的内侍官是钟大监,钟大监服侍敬元帝久了,只需瞥一眼,就将谢长义的忐忑心思看的明明白白。
钟大监正欲说些话缓和一下气氛,这时谢行俭走了进来。
谢行俭满脸是笑,恭敬的拱手。
谢长义见儿子进来救场,顿时松了口气,急忙拉儿子坐下,借口说他还有事,急急忙忙的就要出主厅。
谢行俭转身捏捏他爹的手,示意他爹别紧张,谢长义回过神立马会意,临走前有礼的看了一眼钟大监。
钟大监对于谢长义中途“逃离现场”的事表示无所谓,他的目标本就不是谢长义。
见谢行俭进来,钟大监眼睛立马一亮,站起身后佛尘一扫,微微躬腰笑的见牙不见眼。
“哟,多日不见,谢修撰依然风光不减,越发的风流倜傥了!”
“哪里哪里!”
谢行俭客气的笑,伸手请钟大监入坐,随口问候,“大监近来可好?自从那日皇宫一别,我们可是有好些时日没见面了,之前听木鸿兄时常提起您,只如今木鸿兄忙着朝考,我这个闲散在家的人不好去打扰他。”
“谢修撰客气了,木鸿这小子是个书呆子,这些天光顾着朝考,别说是来见谢修撰,就连咱家这个亲族叔,他怕是都搁到脑后跟去咯。”
谢行俭配合的笑两声。
钟大监笑眯眯的继续道,“咱家是皇上跟前的人,出一趟宫不容易,这回能来谢修撰的家,到底是皇上给脸,让咱家领了件轻松活计,顺便呢,出宫和谢修撰叙叙旧。”
谢行俭扫了一眼钟大监,温言道,“大监能来谢家,是谢家的福分——”
谢行俭给钟大监倒了杯茶水,话头一转,“也不知皇上这回派大监来是为何事?”
钟大监闻言拍拍手掌,高声道,“都抬进来吧!”
屋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两担子红木盒抬到了谢行俭面前。
“这是?”谢行俭微惊。
“皇上说,因翰林院选馆的事,导致谢修撰的大日子不得不往后推迟,实在委屈了谢修撰,故皇上着内务府挑了几件喜庆的首饰珠宝,让咱家送过来,谢修撰,您且看看吧,若能合您的心思,皇上那儿,咱家也好回去交差。”
钟大监的话音未落,差役就已经将木盒全打了开来。
谢行俭走近一些,只见红木盒里摆了几件罕见稀奇首饰外加两个小木盒。
他嘴唇翳动了几下,这些首饰只瞧一眼便知是稀罕物,没道理敬元帝会因为他这个状元婚礼推迟,就送首饰来安慰吧?
这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谢行俭狐疑的睇了眼钟大监,拱手道,“不想下官的婚事竟然叨扰了皇上,如今还让大监送来如此大礼,下官实在惶恐——”
钟大监狡黠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谢修撰和罗大小姐金玉良缘,皇上日理万机,怕是不得空出来观礼。”
谢行俭忙道,“皇上勤民听政,旰食宵衣,不必为下官的事烦心。”
他抬眼看了一遍红木盒里的东西,心思沉了沉,道,“这些东西都是奇珍之物,下官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钟大监按住谢行俭,突然低声道,“谢修撰心安便是,咱家是御前的人,揣测皇上的意思原是大忌,但你跟木鸿小子是好友,咱家便多嘴一句。”
谢行俭凑近耳朵,钟大监道,“罗家小公子在今年科考中,只拿了二甲的功名,这件事传出来后,好些人说武英侯府失了圣心,诶,这哪跟哪啊,皇上听到后龙颜大怒,便差御林军护送咱家来谢修撰这送些御赐的首饰,好叫谣言不攻自破。”
谢行俭愣了愣,钟大监说的倒是挺有道理的,但——
“皇上何不直接送去罗家,为何送到下官这里?”
钟大监闻言捂着嘴偷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幽幽道,“不愧是新科状元,一下就看穿了咱家话里的意思。”
谢行俭呵呵假笑。
转这么大一圈,终于要回到正题了。
钟大监缓缓道,“皇上还下了一道口谕。”
谢行俭忙跪下,钟大监拢拢手,吊着嗓子喊,“翰林院修撰谢行俭,识见明敏,智虑周详,乡试考集朕阅后甚为欢喜,故,着谢行俭即日起入吏部协理考功司出朝考题卷,不得有误!”
去吏部帮着出朝考题???
谢行俭险些晕过去,这不是胡闹吗?
朝考的对象是他的同僚啊!
这批进士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熟悉的好友,让他去协理朝考题,这哪行的通?
这压根就不符合科考需要人员回避的政策啊!
钟大监微笑道,“此事是皇上和朝中几位大学士商讨后做的决定,谢修撰还是按旨意行事为好。”
谢行俭欲言又止,钟大监目光触及谢行俭眉间的阴郁,便道,“科考是有主考官回避一说,但今时不同往日……”
“大监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大监侧头,低声道,“谢修撰可听说了前两日地方着急递送来京的折子?”
谢行俭点头,今年时运不济,好些地方旱的旱涝的涝,旱涝之后,又出现了骇人听闻的瘟疫灾害,消息传到京城后,震惊朝野。
老百姓惶惶不得终日,整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敬元帝和朝中绝大部分官员都被灾情扰得不得安宁,大家都将精力投放在这件事上面,所以进士们的朝考才会往后推迟。
“此番让谢修撰帮忙,皇上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钟大监道,“朝廷上下的大臣都在忙着处理灾情,皇上更是如此,因而朝考的事便被搁置了下去,几位出朝考题的大学士心系老百姓,擅自丢下出朝考题的任务,跑去各部为灾情出谋划策,这般一来,朝考题就无人……”
谢行俭傻了眼,今天都五月十三了,还有五天就要朝考,听钟大监的意思,那些出题的大学士“临阵逃脱”了?
所以,朝考题还没有出?
钟大监见谢行俭脸色不对,急忙补道,“谢修撰莫要慌!”
“下官……不……慌……”慌的一逼的谢行俭坚强道,“皇命难违,只是下官才疏学浅,当不得去出朝考题啊。”
他敢出吗?他不敢。
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肯定会怀疑他泄题给林邵白他们啊,这不是给林邵白他们抹黑嘛!
不行不行,这活他干不了。
他真干不了,他没接触过朝考啊!
谢行俭慌了神,钟大监尖长的手指按住谢行俭的肩膀,一脸慎重道,“谢修撰可别行错了步,为君分忧是臣子的职责,哪怕拿刀抵在谢修撰的头上,谢修撰都要去做。”
谢行俭被生生哽住了,“大监——”
“皇上明里让咱家过来送新婚贺礼,实则是想掩人耳目,皇上说了,让谢修撰负责朝考确实有诸多不便,但也是万不得已的事,还望谢修撰担待!”
谢行俭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但,“下官领旨。”
还剩五天的时间……
啧,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到五天后,朝考已经延迟过一回了,再延迟怕是会搅的进士们惶恐不安,实在不宜再更换日期。
敬元帝将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他头上,着实看得起他,他如果能解燃眉之急,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搞砸了,他这个即将要上任的修撰一职,怕是要到头了。
钟大监微微一叹,心情有些复杂,“此事原不该交给谢修撰来做的,只不过今年确实艰难,南边有三郡出了乱子,天灾躲不过,皇上已经在抢救了,可地方上还是传出了流言蜚语,说……太上皇篡……位登基触犯了天规,天神降怒才……”
谢行俭脸色一沉,难怪呢,波及皇位稳定,怪不得敬元帝会将心思都放到这上面去了。
这种因为天灾引起的动乱,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让底下有贼心的人趁机上位。
古代出现天灾地变,皇帝都要自省或检讨自己的过失并下达口谕文书,俗称罪己诏。
他记得在上辈子的历史中,下达罪己诏的皇帝数量有很多,唐朝有八位,宋朝有七位,元朝有四位,明朝有三位,清朝也有八位,可见这件事的严重性。
事已至此,谢行俭叹口气,只好接旨担下此项重任。
*
钟大监替皇上送新婚贺礼的事,在朱雀街引起一阵骚动。
谢行俭对外说承蒙皇上恩宠,此番要跟着钟大监进宫谢恩,就这样,谢行俭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离开了谢家往皇宫走去。
快到皇宫时,御林军的队伍突然拐了个弯,从暗处驶出一辆小轿子,架上谢行俭后,一路飞奔前往吏部考功司。
钟大监为避免谢行俭进吏部被人看出来,还特意派了一辆官轿送谢行俭进吏部。
官轿进六部是平常事,外人不会注意到不妥,谁也猜不到里头坐着的是新科状元。
谢行俭抚摸着身下的软垫,突然有一瞬间恍惚,这应该是他有史以来头一次坐官轿吧?
遥想几年前初次上京,他跟着商队的马车甫一进城门,就一路叩拜官轿。
如今才几年的光景,他成了轿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