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行了一礼, 穆勒因嫁女未成虽与谢行俭闹了点嫌隙, 只是如今谢行俭成了乡试解元, 且穆勒比旁人知道的更多, 那就是谢行俭在京城“勾搭”上了武英侯府罗家。
穆勒纵是心底不悦谢行俭, 当下也不好再轻视谢行俭, 而且听说谢行俭还在大理寺当值。
穆勒斜了一眼右下方的谢行俭, 两撇细长胡须颤动,摆摆手让谢行俭坐下。
谢行俭位置显眼,他陡然站起来,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跟了过来,穆勒不好就这么忽视,便拉着谢行俭的名头, 着重鼓励学子们再接再励, 明年会试一举出人头地。
穆勒口才不错,声音大而威严, 一番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将整个鹿鸣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穆勒是个聪明人, 瞧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学政官李大人, 忙赔笑的将场子交给李大人。
李大人是京官, 说话喜欢卷舌, 一起头就给谢行俭一种熟悉的感觉。
李大人不愧是出了名的强迫症, 谢行俭细细听了,李大人说话时,每逢五个字就要停顿一会, 听起来特别别扭。
不过, 上辈子的领导不都这样么?
说两字,就顿一下,顿一下,再说两字。
底下的举人们当然不会唾弃李大人这种拖时间的行为,只不过等李大人说完后,举人们都快眯眼打瞌睡了。
李大人神色不虞,举人们忙哆嗦着收敛起懒散,认认真真的听李大人把“废话”讲完。
李大人这边完事后,谢行俭按照之前学来的礼仪,带着一众举人们,从李大人开始至乡试所有的学官们,依次拱手问候。
李大人作为主考官,是平阳郡乡试举人的座师,所以众举人上前拜见李大人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论常理,李大人会在一众举子中挑选一人收为门中学生,只不过几年前,前吏部尚书孙之江收了一位许姓举人为学生,后来因为这学生,孙之江堂堂吏部尚书,竟然被皇上勒令禁足三个月。
此事之后,京官收学生时都会小心再小心,一般都不会再轻易的收徒。
李大人再过几年就要致仕,这时候还是清高些为好,省的到时候闹出了事,他一把老骨头还要跟着给学生擦屁股,
因此,这回李大人愣是一个举子都没收入囊中,包括解元谢行俭。
众举人心有不甘,大家偷偷的拿眼神瞥谢行俭,见谢行俭无动于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众举人顿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们求而不得的座师嫡子学生的称号,到了谢行俭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诶,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谢行俭的确不在意能不能成为李大人的学生。
坦白来说,他其实不太想成为李大人的学生,不是说李大人没资格收他为徒,李大人年高德劭、资历深厚,是举人们企予望之的好老师。
谢行俭之所以不想成为李大人的学生,主要是因为他受不了李大人的强迫症。
李大人若是真收了他,他估计哪天也会被他平时的随意懒散气的强迫症暴躁。
为了李大人颐养天年着想,也为了他未来的幸福着想,两人的师徒情还是就此作罢最好。
*
鹿鸣宴怎可少了唱《鹿鸣》歌,拜谢学官们今科取中自己后,众举子跟着李大人和穆勒前往庭院钟鼓下。
李大人起头,声音沙哑沉闷,谢行俭混在其中,因为昨晚唱戏走调的阴影还没有全部散去,所以此刻他不敢再放声高声,混在一堆声音里头,意思意思就行了。
待鹿鸣曲唱毕,李大人重新领着众人回到宴席。
此番来回折腾完,这时候大家才被允许拿筷子吃东西。
鹿鸣宴吃食讲究,乡试为桂榜,所以这场宴席菜肴的主角是桂花,以甜口为重心,一应全是黄澄澄的菜。
谢行俭没吃过桂花宴,今天有机会品尝一回,自然欣喜不已。
摆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是一碗餐前甜品,名为桂花荔枝扣。
谢行俭将白瓷碗放置在左手掌心,拿起汤匙舀了一颗外表像荔枝的果子进嘴。
之所以说像荔枝,主要是因为碗里的吃食乍一看已经没有荔枝的原样了。
荔枝果肉颜色透明光滑,然而碗里的荔枝仔细看,果肉里面隐隐透着一抹红。
谢行俭猜,这荔枝果肉去核后,里面应该塞了其他东西。
果不其然,咬开后,嘴巴里除了有荔枝鲜甜的果肉感,还有酸眯的番茄味。
他牙齿咀嚼的动作微愣,没想到平阳郡还有樱桃番茄这样的水果。
这盘桂花荔枝扣照顾了李大人的强迫症,只在白瓷碗四周端端正正的放了两个,碗中央则是淋上桂花糖汁的熟糯米饭。
他挖了一小口染上桂花香气的糯米饭细嚼慢咽,糯米饭应该是蒸熟的,软糯香甜,舌头抿一抿,味蕾间竟是荔枝和桂花的甜。
谢行俭装模作样的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太甜了,甜的鼾人。
他偷摸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多数举人跟他一样,礼仪性的吃了一口便停手,反倒上首的两位大人吃的正欢。
除了桂花荔枝扣,下一道开吃的是桂花萝卜虾汤,味道照旧是甜口,只不过这道菜里有他喜欢的虾,他便多吃了两口。
剩下的桂花鸭、桂花蜜豆粽子、桂花蒜酱牛肉等菜,谢行俭都一一品尝了,菜席撤下去后,谢行俭觉得他嗓子眼都在冒糖浆,腻的烧脑。
吃罢鹿鸣宴的桂花席,接下来就是各位刚出炉的举人们彰显士子才学的时刻了。
李大人呷了口清茶,望着底下老幼皆有、朝气蓬勃的学子们,开怀大笑道,“诸位切莫拘谨,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本官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举杯,李大人又道,“谢天恩开鹿鸣宴,吃喝既有,读书人不离嘴的诗文也要提上……”
谢行俭酒杯里的酒水微微晃动,他扬了扬眉,暗道接下来便是谢恩诗的环节了。
李大人做了表率,一首气贯长虹的七言诗,须臾片刻便在众人间传诵。
座师李大人起了头,身为今科解元的谢行俭不得不站起来“接茬”。
从第一波报喜的人去他那开始,他就已经在肚子里反复的琢磨鹿鸣宴上的谢恩诗了。
所以张嘴说来时,尤为自信,可谓是文思泉涌,信口拈来。
林邵白和魏氏兄弟并不觉得惊讶,他们知道谢行俭大事前绝不会空手而来,想必这首炳炳烺烺的诗词,谢行俭定是在家下了苦工的。
剩下的两位县学同窗则是咂舌称赞,不成想与谢行俭分开才三年,人家之前最为糟糕的诗文如今也变得波澜老成,两人相视无言,摇头叹息,这还只是乡试,可他们与谢行俭的差距立马就显现出来了,想当初,他们可比谢行俭早来县学的啊,而且在诗文上也以绝势碾压谢行俭。
谢行俭一诗落地,林邵白为首的四名经魁也不遑多让,纷纷站出来高声吟诵。
大厅里一共有八十九名举人,时间有限,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表现的机会,卡在魏席时第四十名后,现场表演谢恩诗的环节就此打住。
大厅一旁坐着一名奋笔疾书的书吏,待举人们吟咏完诗赋,书吏同步将诗文写了下来。
李大人和穆勒带着一众学官前去点评,魏席时是最后一位作诗的人,几位大人出其不意从魏席时开始点评,底下的诸生均忐忑的站在一旁。
几位大人没有挑刺,大部分都是在褒赞,停在谢行俭诗赋面前时,许是考虑到他是解元,且在京城有些名头,故而李大人和几位京城过来的学官便多说了几句。
周围的学子见学政官对谢行俭特殊对待,牙齿都酸化了。
谢恩诗结束后,鹿鸣宴迎来了最欢乐的一幕,之前吃的桂花宴都是前菜,当下的推杯换盏才是正席。
鹿鸣宴当然少不了鹿肉,如果说前菜桂花做主客,那么接下来的正席则是鹿肉香味满屋跑。
平阳郡有专门饲养鹿肉的人家,平日里都用上好的稻糠树叶喂养,所以鹿肉肥嫩,架在火上用猛火先炙去外皮的肥油,晾干油水后再切薄片。
鹿肉腥气重,直接吃容易恶心,平阳郡人会养鹿,自然也会吃。
有仆人端来一鼎添了炭火的小炉子,每个小案前都放了一鼎,上面放了一张铁丝编成的网格,炭火烧旺后,谢行俭夹起一片切好的鹿肉贴在网格上,一霎那的功夫,鹿肉的边围肉片嗖的一下蜷缩,上面的零星油水发出嗞嗞的声音。
做谢行俭下首的举人应该就是他爹口中那种十指不沾阳出水的读书人,就这么简单的用火烤鹿肉,这人还能烤糊,刺鼻的烧焦气味往谢行俭这边飘,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身子偏过去将那人桌上的肉快速的翻个边。
那人年纪很大,应该不比谢长义年轻,谢行俭帮忙时,那人还慈祥的夸谢行俭比他儿子还贴心。
谢行俭笑笑没说话,炙烤出来的鹿肉要蘸着平阳郡特有的辣椒水吃,鹿肉紧实,辣椒水带着麻味,吃起来满嘴爆香。
不少举人和谢行俭一样,今朝还是这辈子头一回吃鹿肉呢,一个个的大口大口的吃着,谢行俭也多吃了几口,不过他不敢太造次,毕竟他是解元,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呢。
这不,穆勒和李大人几位京官畅饮了几杯后,突然漫步至谢行俭的案几前。
谢行俭余光扫到穆勒,虽心里有些膈应当初穆勒嫁女不成,愤而踢自己,但穆勒毕竟是郡守大人,人家都过来了,他不敢装作看不见。
谢行俭忙举杯起身离开小案几,疾步走向穆勒,在穆勒开口前,恭敬的行礼问候。
穆勒似笑非笑的抿了一口酒,道,“本官的眼光着实不错,谢解元当年尚且年幼,本官就料到你会有今日的璀璨,原以为要再等两年,不想三年而已,你才堪堪舞象之年,就有如此成就,可喜可贺啊——”
穆勒笑面虎的称号谢行俭早已领教过,既然夸他,他当然不好意思冷着脸,穆勒为人奸诈,但在平阳郡任上六年来,并未做出鱼肉百姓的荒唐事,也算是好官一枚吧。
谢行俭笑的谦虚,与穆勒巧妙的打哈哈,穆勒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笑容,三年前,眼前这小子说话极为狂妄,几乎是字字踩他的心口,如今倒变得圆滑多了。
谢行俭当初去国子监是穆勒亲笔书写的举荐信,眼下两人对碰,穆勒当然要问一问谢行俭在国子监的处境情况了。
谢行俭闻言,认真的答了两句,穆勒不时点点头,听谢行俭说去了大理寺,穆勒突然问他怎么好端端的去了大理寺。
谢行俭微愣。
这让他怎么说?
说他举报煌盘郡郡守大人失职,然后被皇上青睐,之后莫名其妙的就进了大理寺?
他敢说,穆勒敢信吗?
若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穆勒就要递政绩折子回京,倘若他说煌盘郡郡守升迁的折子是被他截胡的,他觉得穆勒看他比看屎还要难受。
毕竟几个月后递上的折子关乎着穆勒接下来的官途命运,现在听谢行俭说煌盘郡郡守的惨状,就不怕触霉头?
穆勒饶有兴趣的盯着谢行俭,按穆勒多年的为官经验猜测,他觉得谢行俭能从吏部调任大理寺八成是武英侯府在其中起了运转作用。
穆勒冷哼了一声,当初不知是谁义正言辞的拒绝娶他的女儿,到头来不还是攀上了高枝吗?
谢行俭见穆勒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的带上鄙夷,心头一跳,忽而想起当年被逼娶妻一事,他笑了笑。
“大人,”谢行俭弯腰喊了一声,“学生去大理寺是皇上的意思,个中缘由学生不知。”
穆勒嘴角一扬,讥笑道,“你怎会不知,你背后有那般雄厚的岳家——”
谢行俭截走话头,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学生和武英侯府之间的婚事还未过明路,老侯爷之前强调过,学生的官途,他老人家不会插手,学生从文官,老侯爷为人进退中绳、规行矩步,断不会以武官身份逾越插手朝廷文官升调。”
穆勒冷着脸不说话,谢行俭补上一句,“大人若不信,明年去了京城,亲自问老侯爷便是。”
穆勒冰冻的脸稍稍解封,谢行俭这话蕴含深意。
穆勒这样的一郡父母官不得轻易上京,若无意外,只有当升调折子下来,皇上招他进京述职方可前去。
谢行俭见穆勒脸色起了羞赧,忙又举杯道贺了一声,大致意思无非是提前恭贺穆勒升迁的话。
穆勒按压住心中的喜悦,啐了一嘴,“你的事,本官多此一举去问武英侯做甚!”
谢行俭抿嘴偷笑,穆勒见谢行俭丝毫不露怯,本想就此离开,可穆勒想到今日是鹿鸣宴,自打他走过来和谢行俭说话,周围就有不少双眼睛盯看过来。
想了想,穆勒举起杯,饮完谢行俭刚敬的酒水后,方才离去。
穆勒走后,众举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谢行俭视若无睹,一手拿起绿瓷酒壶,筛满酒水后朝着李大人以及其他几位学官方向走去。
敬学官们,谢行俭足足喝了三大杯酒,好在他酒量好,搁旁人这会子早就晕过去了。
他心情颇好,敬完大人们后,其他举人立马上来将他围住,谢行俭咕噜咕噜的又喝了大半壶酒。
鹿鸣宴结束后,谢行俭脚步虚浮,酒精的烈性慢慢的上头,他算好的,至少能走回家,有些举人吐的满大街都是,真真是失仪丢脸至极。
*
从郡守府出来,日头已经渐渐归西,雁平的先生们候在旁边的酒楼里聚了半天,见谢行俭等六人出来,林教谕忙拿腿踢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让林大山下去将六人请上来。
林教谕拉着六人道喜,只说等六人回了雁平,县学还有一遭庆功宴等着他们,还望六人赏脸前去。
六人忙重重点头,笑说林教谕太客气了,他们是林教谕的学生,当不得林教谕这般恳切叨陪,便说一切从简,无论何时,他们六人都会前去相聚。
谢行俭很快就从郡城赶回了雁平县,在县城和林教谕他们聚了几场后,谢家人这才收拾包裹回林水村。
林水村点了大爆竹欢迎谢行俭这个举人归乡,当天热闹非凡,十里八乡来了不少人围观,林水村的歪脖子槐树都被人踩断了树桠。
今年的庆宴,比那年谢行俭考上秀才还要隆重,光吃饭的桌子,就摆了不下三十桌,请的人好些都是他没见过的,王氏在旁边指点他喊人,说这些人也不是谢家人亲自去请的,亲戚关系不是顶好,前些年都断了来往,如今听说他中了举人,就都跋山涉水的跑过来认亲了。
谢行俭脸都笑僵了,他细细的观察了这些人,有几人很精明,见他被王氏拉过来招待客人半天,脸上却无半分不愿意,便挨过来问东问西。
问最多的是谢行俭平时是怎么读书的,以及谢行俭可娶了亲。
前者谢行俭当然乐意分享,至于后面一个问题,关乎他的私事,他笑笑说要去京城成亲,其他的信息不便透露。
一听谢行俭要去京城成亲,一个个的瞪大了眼睛,直呼谢家这一门是要起来了。
还有些指望着能将家里女儿嫁给谢行俭的人蠢蠢欲动,谁知话才起了头,就被抱着孩子的王氏给怼了回去。
“我家小宝明年要娶的是京城大官的女儿!”
王氏扬眉吐气道,“他稀罕着我那未来儿媳呢,怎么可能会在嫁娶前收其他女人进房,这不是膈应人吗?”
“咋膈应拉?”有人不放弃,“我听说大户人家兴纳妾塞通房的,咋小宝就不要呢?”
王氏故作委屈,还假惺惺的拿出帕子擦眼角并没有的泪水,泫然欲泣道,“不是不想要啊,是不能要——”
那人见状,觉得王氏话里有话,便悄悄的将王氏拉到一边,小声道,“老姐姐,听你这意思,莫非是京城那边官大,所以不让你家小宝纳女人?”
王氏吸了吸鼻子,逗玩着怀里睡的晕乎乎的胖儿子,瞥了那人一眼,道,“可不么,人家是千金大小姐——”
那人一惊一乍,“大小姐又怎么了?嫁到了谢家,摆在前头的是老姐姐您的儿媳,谁管她是张家小姐还是李家姑娘。”
王氏默默白了这人一眼,不过语气照旧很委屈,“不得行哦,小宝日后是要在京城待一辈子的,山高水长的,我这个农家婆婆能管儿媳妇一辈子?再说那姑娘家大业大,我干嘛要寻死寻活送女人给儿子,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干什么!”
那人急了,拽着王氏道,“瞧老姐姐这话说的,小宝以后是做大官呢,周遭跑,身边总要有人服侍——”
王氏哄了哄刚睡醒的三儿子,强势道,“服侍小宝,自然有他婆娘啊!”
那人哭笑不得,瞟了一眼院子里忙活的杨氏,“老姐姐哟,儿媳妇要留家里侍奉你啊,小宝在任上,自然是要带美妾的!”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将身边的女儿往王氏跟前推。
王氏嗤了一声,面黄肌瘦的小萝卜丁也敢称美妾?给小宝做丫鬟她都嫌伺候不好。
看在两家有点亲戚的情面上,王氏没有直接点破,那人纠缠不休,王氏也急了,脱口而出,“小宝要纳女人,怎么着也要等他成了亲后啊,这会子还没成呢,我这个做娘的就往儿子屋里塞人,倘若京城亲家知道了,怎么看小宝?这婚事若是毁了你赔我不成?未来亲家官比县令还要大,到时候发火,咱们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氏声音大而亮,唬的那人面如土色,急急得拉走女儿,其余有这心思的人赶紧挪开眼。
谢行俭望着他娘雄赳赳的抱着老三进屋,轻笑的摇摇头。
纳妾一事,自从他考上秀才那年起,每逢他回家,都有人上门说这事,他听都听烦了,这些人竟然还没说烦。
谢行俭的举人宴席当天,县令大人也来了,林水村的气氛原本热热闹闹的,一见县令大人过来,氛围一下冰冻下来。
这些村民长年跟土地打交道,几乎没跟县令碰过面,可想而知见到县令有多胆怯。
这时候只好让谢行俭出面陪客,县令还是当初那个县令,那个在谢行俭初入县学时,带着徐尧律来县学找他的县令。
县令笑吟吟的和谢行俭说话,旁边的村民们见他们口中常喊的小宝,此刻从容不迫的跟县令举杯喝酒,顿时惊呆了。
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宝不再是泥腿小子了,也许有朝一日,小宝比县令还要风光。
送走县令后,谢行俭第二天还约了儿时在韩夫子私塾读书的伙伴——赵广慎和叶礼承。
赵广慎考了童生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了,现在跟他爹在县城开了一家面馆,去年娶了县衙书办家的女儿,今年妻子怀了孕,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叶礼承是在谢行俭去国子监那年歇的学,之后实现了当初韩夫子收学生时问的愿望——考不上功名就去帮他爹酿花酒卖花酥,跟赵广慎一样,叶礼承也是去年娶的亲,岳父家是做买卖的,妻子从小就倍受熏陶,脑中的生意经很多,才嫁给叶礼承半年,就帮叶家开拓出酿酒路子。
三人见面后,聊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说着说着就扯到田狄身上。
提及田狄,三人皆无言叹息,十年而已,就已经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谢行俭从聚会上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离家的忧愁驱散。
“小宝!”吃晚饭时,谢长义坐下来喊了一声。
谢行俭抬眸,谢长义沉吟片刻,道,“我跟你娘商量过了,你京城那边还有公务,耽误不得,你过两天就回京城吧——”
谢行俭放下筷子,急急道,“爹,不是说好的,你和娘,还有团宝都跟我一起去京城吗?”
谢行俭忙看他哥,谢行孝挠挠头,道,“小宝,爹的意思是你先去,他和娘随后再去。”
“为啥不一起啊?”谢行俭追问,“京城那么远,爹娘又是头一回出远门,跟着我一道去,我路上还能照应。”
谢长义抽了跟旱烟,提醒谢行俭,“昨儿魏家来人了——”
“魏家——”谢行俭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对哦!
他把莲姐儿的婚事又给忘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终做了如下决定。
谢行俭九月底上京,谢家人在十月下旬办完莲姐儿和魏席坤的婚事后,再跟着魏氏兄弟去京城与谢行俭汇合。
这期间正好给谢行俭留时间,好叫他在京城重新买一个院子,到时候接爹娘一起过来住。
谢行孝和杨氏没打算进京,主要是县城还有铺子,近两年谢行孝又盘了两个门面,整天忙得很,脱不开身去京城。
最重要的是,杨氏又怀了,才两个月大,不过此时还不便与外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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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八,居三赶出马车,谢家人追着马车直到城门口。
来送行的还有县学的一帮好友,林邵白拍拍他肩膀,郑重其事道,“你且先去,咱们三年前就约好了要在京城聚一聚的,明年春闱前,我定去找你。”
谢行俭点点头,魏氏兄弟以及其他两位举人要等到十一月左右才会入京参加会试,谢行俭可没闲工夫,大理寺的活,还等着他回去处理呢。
马车渐渐的往城外官道走,谢行俭站在车板上良久,直到看不清城门口的亲人身影后,方恋恋不舍的走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