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世人说我江南府人才辈出, 瞧瞧来了大理寺, 咱们四个都不及一个南边寒门子。”说话人语气愁闷, 隐隐带着不甘和嫉恨。
“听说此人是从吏部调过来的, 我仔细打听了, 然而朝廷没透露出半点风声, 就这么突然的来大理寺便也罢了,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就与咱们四个平起平坐,你们说, 他莫非有路子不成?”
谢行俭认识这人,此人姓冯,江南四子之首。
“冯兄慎言呐!”卫学子劝道, “大理寺到处都是巡逻的哨卫, 但凡咱们说些什么,都会被哨卫传到木大人那边去……”
“怕什么!”有人低喝道。
说话的人姓陈, 江南四子榜二。
“大理寺一惯要牢里的犯人吐真言, 咱们这些看守的人莫非还不能说实话?”
“就是!”又有一人接腔, “卫兄莫怕, 木大人日理万机, 咱们四人平常话语罢了, 怎么可能会传到木大人耳里?”
姓卫的学子点点头,道,“诸兄说得对, 原是我太过小心了, 你们是不知道,姓谢的就坐我对面,他刚来的时候,我就想跟你们说说他,我都憋好几天了……”
门外的谢行俭:“……”
卫学子,其实你可以再憋一憋的,亦或是再小心一点,议论别人前,好歹看看门外、窗下有没有偷听的啊。
谢行俭无语的靠在门边,里头越说越热闹。
“他走的那条路是咱们四个走烂的老路,无非是出书求名,也是他运气好,听说罗家书肆这两个月门庭若市,门槛都踩坏了好几块,怪不得谢寺丞的名声在京城传了开来。”
“他出的书果真那么好吗?”卫学子道,“你们看了没有?”
“看了,”冯学子不由得叹气道,“考集我买了两册,细细看完后确实不错,也难怪京城书生趋之若鹜。”
陈、诸两人纷纷点头。
“书中内容由浅到深,破题精巧,立意新颖,不失是一本科举好书。”
“世面上不乏有这类的考集,京城之前不新开了一家书肆吗?那家也卖考集,比罗家书肆卖的还要早,如今生意却远不如罗家书肆,我问过几个常买的,他们说谢寺丞出的更好,每一道题目都有历年乡试的影子,后续的答案设置巧妙,比学堂里的夫子讲解的还要清晰……”
“谢寺丞跟咱们一样,不都是秀才么,他哪来的本事写出这样好的书?”卫学子问。
冯、陈、诸三人齐齐摇头。
“有乡试的影子?”
突然,冯学子惊的拍大腿,抖着手指道,“你不提我还没发现,对对对,他来大理寺前,不是在吏部考功司吗?考功司今年除了主地方官升降任免,还主科举呢!”
“谢寺丞之前呆在考功司,肯定是要整理科举卷的。”
冯学子后悔的直拍桌子,“枉咱们还被称为江南四子,怎么就没想过利用职务之便出书呢!”
“是了!”卫学子甩袖叹息,“出书既能闻名还能赚银子,一举两得,这般好主意,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四人叹息连连。
门外的谢行俭无语望天。
他有点怀疑,这四人真的是江南府出类拔萃的四杰么?
他利用考功司的职务之便出考集,是因为考集市场大啊,读书人那么多,他做的好,当然能名利双收。
可大理寺能干啥?
出刑罚书?
谢行俭嘴角抽了抽,这书会有人买吗?
买来干嘛?
垫桌角?
谢行俭正准备佯装咳嗽一声,提醒里面四人时,突然有人搓着手臂,惊恐万分道,“你们晕头了不成?咱们在大理寺能出什么书?”
谢行俭笑,看来四人中还是有脑子清醒的人在嘛。
其他三人闻言,皆是一默。
那人委屈巴巴道,“大理寺的书,咱们几个都读过,除了案件卷宗,只剩下那些残酷狠毒的刑罚手段……”
一说这个,隔壁牢房配合的惨叫一声。
四人脸色一变:“……”
“咱们花了半年的时间才适应这种场面,你们看谢寺丞,来大理寺的头两天就被叫去牢房立簿,我当时也在场,人家那叫一个气壮胆粗,眼睛眨都不眨,一口气将罪簿给写了出来。”
四人一阵唏嘘,从最开始嫉恨诋毁谢行俭,说着说着,竟然慢慢的变成了夸奖谢行俭所向披靡的茶话会。
冯学子略略收了气息,神秘道,“你们听说了没,皇上在祭典后,特意提了吏部和大理寺整理的文籍,啧,现在想想,吏部和大理寺的文籍,大多都是谢寺丞在整理,难怪他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与咱们平起平坐。”
卫学子失落的哎了一声,“早知道大理寺的一百零八式要送去祭典,咱们当初何必在木大人跟前推辞,若接了一百零八式的活,此时咱们也能在皇上跟前显显名声。”
陈学子惊恐的咦了一声,“别,卫兄快快打消这个念头吧。”
卫学子:“?”
陈学子颇为耐心的解释,“咱们四人整理的刑罪书,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即便如此,咱们整理时,都被吓的不清,更别谈去整理一百零八式。”
“一百零八式怎么了?”卫学子不依不饶道。
陈学子拧着眉,索性一口气说完,“一百零八式是大理寺专门惩罚深牢里的……”
一听深牢,卫学子闭上了嘴。
冯、诸二人则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扭曲。
空气一下静了下来,耳畔除了蜡烛燃烧的啪啦声,还有各间牢房的痛苦呜咽声。
谢行俭有些纳闷,怎么四人说的好好的,突然就不说了呢?
正当他准备推门时,冯学子忍着呕吐,佩服道,“谢寺丞能走到今日,没有他那份如临深渊的决然,恐怕也是没用,考集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那骇人听闻的一百零八式他都能写的出来,着实……着实是条汉子!”
是条汉子的谢行俭觉得他有必要进去了,因为他站在门外,腿有点麻。
推门进去后,谢行俭艰难的挪着发麻的双腿坐下,江南四子忙拱手互相问安。
谢行俭腿麻起不来,只好坐着行一礼。
若是放在前些日子,江南四子肯定会在心里唾弃谢行俭这般坐着行礼,是不把他们四人放在眼里。
可他们刚讨论过谢行俭写的一百零八式,江南四子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别将他们放眼里算了,都说字如其人,他们读书人之间还有另外一个说法。
那就是书如其人,一般出书的人都会在书里或多或少的加入自己的见解,所以别人看书时才会想到说:这书我瞧着眼熟,似乎是谁谁谁写的。
众所周知,一百零八式是谢行俭整理的,据说旧的一百零八式只有五本,谢行俭整理后,活生生变成了十三本。
老天爷,这里头有八本是谢行俭自己的见解啊!
他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一个书生,怎么对行刑手段有那么多见解?
江南四子纳闷,皆不约而同的望向开始研墨执笔书写的谢行俭。
谢行俭从进门后,就感觉到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硬着头皮没抬头,无奈这四人眼神太火热。
他忍无可忍的放下笔,强颜欢笑的问,“诸位可是有话想对谢某说?”
四人被谢行俭似笑非笑的笑容,吓的眼睛一闭,齐齐摇头道,“没有没有……”
谢行俭抿紧唇角,江南四子见状,忙低垂着脑袋忙东忙西,谢行俭一脸懵然,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四人看他的时候,眼里布满畏惧和惊恐。
他想拉住四人好好的问一问,可只要他靠近,四人就像见了鬼一样,跑的比兔子还快。
谢行俭只好歇了与四人美好相处的念头,在大理寺他认识的人不多,木大人和周大人平日忙的很,他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见不到两人,久而久之,谢行俭在大理寺只能独来独往,每回去查监,都是他单独带着两个官差过去。
他时刻谨记当初木大人交代过的话,对犯人不可心软,不可以有怜悯心,所以每回领着犯人家属过来探监时,即便家属塞的银子再多,谢行俭都会冷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按规矩办事,除了探视外,其余的要求一概不理。
对于那些囚犯,谢行俭管理起来也越发的上手。
拍打牢门嘶吼想出去的,打!
胡言乱语辱骂朝廷大人的,打!
谄媚求荣想蒙混过关的,打!
钉嘴铁舌不招供认错的,打!
……
总之,送进来不吐点有用东西的人,在谢行俭的眼里,一律都是打一顿再说,只不过打之前,他会学着木大人的法子,先好心的读一通一百零八式的前言,但凡能在这一关没捱过去的,倒也省了遭皮肉之苦。
然而,进来的犯人大多是不怕死的,他们都将罪行或是秘密藏在肚子里不愿意拿出来,所以宁愿被打一顿,早死早超生,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眼下谢行俭管理的这个罪犯,就是这么一根硬骨头。
谢行俭见状也不气,每日照常端着椅子坐在这人面前读一百零八式。
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一招刑罪手段读下来,如果囚犯还没反应,谢行俭就换一条。
就这样一直读,囚犯到后来差点被谢行俭折磨的发疯,周大人过来查探时,囚犯恨不得抱着周大人的腿,哀求周大人打他一顿,好叫他快活一下。
“这人是疯子!”
囚犯挣扎的抬起手上的沉重铁链,努力的指向谢行俭。
囚犯呸了一声,不服气的对着周大人,破口大骂道,“朝廷人都死光了么?派这么个疯书生过来!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玩什么滑头?!老子不怕死!你们来啊,来打我啊,哈哈哈哈——”
周大人站在一旁,望着囚犯嚣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身旁两个有眼色的官差见状,立马擒住囚犯,反手两个大耳把子,打的囚犯口吐血沫,牙齿都蹦掉了好几颗。
囚犯趔趄的站起身,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邪笑连连,瞪着谢行俭呵斥,“这才对嘛,小书生,你可瞧见了?进了牢房,谁不是吃一顿巴掌鞭子肉,哪个有功夫听你在那叨叨叨的读?”
“哈哈哈哈,你还不速速给老子滚出去,这地牢老子可不是头一回呆,老子好心的提醒你,等会你可别吓破了胆!”
谢行俭默默的收起一百零八式,对于囚犯侮辱的调侃充耳不闻。
周大人看谢行俭一副满不在乎,气的够呛。
他还以为将谢行俭放在阴暗的牢狱,性子应该会变的硬朗起来,怎么瞧着还是和以往一样软绵绵。
周大人心中有气,之前底下人说谢行俭对囚犯家属漠然置之,他还以为谢行俭明白了他和木大人的苦心呢。
可现在对于囚犯这样坦荡荡的讽刺,谢行俭怎么还能做到一笑置之?
谢行俭不气吗?
他当然气!
这个囚犯是个厉害角色,身上背了好几桩杀人案,无奈此人手段了得,现场并未留下分毫证据,刑部设陷才将人套住,无奈没有证据定不了罪,遂送到了大理寺。
谢行俭看过卷宗,这人杀人时喜欢先将人勒死,然后用斧头一块一块的剁碎,且几桩案件被害之人并无联系,最让人疑惑的是,后面几个被害人的心脏竟然不翼而飞。
他仔细的观察后,发现此人有暴力受虐倾向。
暴力杀别人,受虐打自己。
所以当他来到这个囚犯面前时,不打他也不骂他,每天都过来读一百零八式给囚犯听。
果然不出谢行俭所料,囚犯是越听越兴奋,面上丝毫没有其他囚犯听到一百零八式的恐惧,反而一个劲的怂恿谢行俭让他试试一百零八式,亦或是让他在谢行俭身上试试。
谢行俭晾了囚犯几回,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书读那些残忍的行刑手段给囚犯听,待囚犯刚听上瘾,他立马戛然而止。
一两回便罢了,三回四回,囚犯听得心窝直痒痒,无奈谢行俭就是吊着他,不给他痛快。
所以才会有了刚才那一幕,囚犯指着谢行俭,骂谢行俭是疯子。
谢行俭见周大人坐下来不悦的看着他,他低头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心平气和的低声道,“大人勿扰,此人神经癫狂,从刑部移到大理寺的目的,就是想尝一尝咱们大理寺的一百零八式。”
周大人一惊,瞪眼看了看角落拿头撞墙的囚犯,有些结巴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谢行俭用力点头,囚犯注意到谢行俭和周大人在说话,龇着缺了牙的嘴疯狂的哈哈大笑。
气焰嚣张,丝毫没有杀人后的忏悔,反倒沾沾自喜衙门没证据定他的死罪。
谢行俭面沉如水,目光如电,冷声道,“大人,这人脑子有问题,对他而言,受酷刑像吃糖一样开心,咱们不能如他的意,不防再给下官几日,下官定能将这暴戾恣睢的恶徒绳之以法!”
周大人惊疑不定,“刑部只是一时找不到此人作奸犯科的证据而已,你若能撬开他的嘴,不日送他上刑场也能狠狠的出一口气!”
周大人神色凌厉,嘴角带着一抹冷嘲,“皇上下令没有证据不可行死刑,哼,若真的如你所说,此人真的有凌辱……”
“暴力受虐倾向。”谢行俭提醒。
“对,”周大人挪挪屁股,“你给本官好好审,本官就不信治不了他!”
谢行俭领命,周大人冷冷的挖了一眼囚犯,旋即一言不发的拂袖离去。
囚犯见周大人不安排人打他,立马慌了,扯着沉重的大铁链往牢房门口跑,谢行俭一个眼神捎过去,官差立马用布塞住囚犯的嘴,将囚犯拖回刑凳上。
囚犯面色一喜,谢行俭轻轻讽笑了下,坐在椅子上翻开书。
囚犯见状,顿时挣扎起来,四肢上的铁链拖拉出刺耳的声响。
见谢行俭不慌不忙的读书,囚犯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谢行俭让牢头将囚犯腿绑在刑凳上动弹不得,但双手却是解放的。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干坐着,囚犯一双狠戾的眸子猩红一片,似乎只待铁链一开,囚犯就会抡起斧子砍死谢行俭。
谢行俭目不斜视,任由囚犯怎么拼命的捶打自己,他皆不多看一眼。
就这样,谢行俭清润的嗓音在阴森怖人的牢房里又响了三日。
三日后,囚犯胸口被自己锤凹了一大块,鲜血将灰色的囚衣染着黑红。
纵是这样,囚犯心里的暴虐因子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爽感。
谢行俭觉得,这样的痛,在囚犯心里根本算不得什么,除了皮肉之苦,压根升华不到精神上的快乐。
然,这正是谢行俭想看到的。
此人罪大恶极,直接让他签字画押就丢去砍头,未免太便宜他了!
谢行俭就是要囚犯享受这种求而不得的折磨,一边听他读囚犯最喜欢的一百零八式的残忍手段,一边让囚犯奋而不满的捶打自己来发泄情绪,
谢行俭的温水煮青蛙的模式显然起效了。
又过了两日,囚犯胸口肋骨彻底被自己锤断了两根,见谢行俭抱着书进来,恶徒眼珠子一溜的瞪过来,双腿不停的踢着刑凳。
前几日,谢行俭任由囚犯听到一百零八式后兴奋的捶打自己,昨天,他见囚犯精力泄尽,竟然出乎意料的请了狱医进来给囚犯救治。
囚犯见自己好不容易造成的伤又敷上了顶好的伤药,气的想冲过来咬谢行俭,然而几日连轴的精神压力以及不吃不喝,使得囚犯身体变得虚脱,精神方面也处于崩溃状态。
这时候的囚犯,心防很低,几乎问什么答什么,不像前几日,张狂的像条恶犬,还妄想挑衅大理寺的刑罚底线。
然而,谢行俭偏偏不如他的意,囚犯越想得到虐待,谢行俭就是不给。
囚犯不满足只听他读一百零八式,那他天天雷打不动的过来“念经”。
“馋”死囚犯。
见囚犯不再叫嚣谢行俭打他时,谢行俭意识到时间到了,立马让人喊来主簿和周大人,回禀说可以审问案子了。
周大人搓搓手,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他也见过木大人和囚犯打迂回战术,然而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一个鞭子都不抬,就让囚犯张嘴说话的。
周大人半信半疑的进了牢房,见到囚犯时,当即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是前几日那个十恶不赦的囚徒,活脱脱一个萎靡不振的可怜人啊。
谢行俭站起来迎周大人坐下,简短的将囚犯的状态交代后,就退守到一旁。
囚犯好几天没睡了,不是不想睡,而是谢行俭让人看着不让睡,此时见到周大人,以往无畏的眼神里充满渴求,还没等周大人发问,囚犯把该说的都说了。
原来囚犯杀人取心脏,原是自己手痒想杀人,后来有人出钱说完买活人的心脏,囚犯立马接了活,不过是顺带取个心脏罢了,有银子赚,囚犯何乐而不为呢。
周大人冷声质问背后的人是谁。
囚犯也交代了,原来这人是京城的一家大商户,商户唯有一子,从小就有肺痨之症,听说吃人心馒头能活命,便经常去乱葬岗扒拉死人心。
然而前段日子天气热,死人心发搜恶臭的厉害,大商户儿子吃下去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紧接着京城爆出囚犯胡乱杀人的消息,大商户铤而走险,不知用何方法联系上囚犯,许诺囚犯杀完人后,能将心脏给商户,商户就付囚犯五千两银子。
囚犯也是被银子迷了眼,在这之前,他杀的都是无人看管的流浪汉,接了商户的银子后,他开始张狂到当街砍杀人,前两回都让囚犯跑了,第三回终于被守株待兔的刑部人员给抓住。
然而刑部无论怎么打,囚犯都不交代他挖心的原因。
而且越打,囚犯越开心。
外边被害的家人天天都去京兆府敲鼓鸣冤,然而囚犯这死活不签字画押,刑部即便想杀囚犯也不行。
前朝官家杀人向来不将就签字画押的,只不过到了新朝,尤其是敬元帝修撰了律法,律法规定,不论是犯何种罪,囚犯在死之前,官家都要往世人面前甩一张签字画押,以防他人后代日后空口过来寻仇。
这边,囚犯认罪后,周大人立马通知刑部有关大商户的情况。
至于大商户一家会有什么结果,谢行俭没有去打听,左不过是抄家流放的结果。
谢行俭觉得朝廷对商户的区别对待挺有趣的。
大商户犯罪,几乎不会处死,戳破天只会判一个抄家。
他后来想了想,这大概就是敬元帝笼络人心的手段。
大商户手中银子多,一旦抄家就都归于国库,皇上已经夺了人家家财了,再要人命就有点过意不去。
皇上大度些,便将商户流放北疆,还能得一个仁心的称号。
谢行俭有些看不懂皇上的做法,但天家自有一套行事的标准,他即便看不惯,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指责说皇上这么做不公平。
*
九月初十,周大人派人过来说,囚犯定了月尾斩首,谢行俭提了意见,让牢头每日将一百零八式挑一两样让囚犯尝尝,也算是如了囚犯想被打的心思。
谢行俭交代牢头这话的时候,江南四子也在场,四人当即身子一抖,越发觉得谢行俭这人脑回路可怕。
这些天,四人在大理寺听多了谢行俭对囚犯“念经”的故事,原以为谢行俭是在胡闹,谁料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的让谢行俭不费吹灰之力就审清了案子。
四人又是叹息又是拍桌子,早知道在囚犯跟前读读书就能让囚犯认罪,那他们当初就是不睡觉,也要赶着上去做啊。
一想到周大人对谢行俭露出满意笑容,四人是又羡慕又无可奈何。
他们觉得谢行俭就像是个迷一样,但凡是谢行俭做的事,即便有些事很不可思议,然而结果都很旺谢行俭。
这回谢行俭帮周大人解决了囚犯,想必谢行俭日后在大理寺的地位,是要超出江南四子了。
江南四子又气又恨,凝视谢行俭的目光透着一股股不甘心。
谢行俭对于江南四子流于表面的“觊觎”表示很好笑。
屋内静悄悄的,谢行俭写完卷宗后,见江南四子时不时的盯着他看,他猛地抬起头,出其不意的与四人眼神对上。
江南四子当场被抓包偷窥,倏而脸色通红滴血。
谢行俭憋着笑摇头,要说江南四子目中无人,他从进国子监头一天就感受到了,可没人告诉他,这四人有点单纯啊。
江南四子才学是有的,可以说某些方面比谢行俭还要出色,可能是天下才子的通病,这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恃才傲物。
谢行俭升任寺丞后,抱团的四人并不把谢行俭放在眼里,谢行俭乐的如此,也不跟四人有活多交流。
只眼下,谢行俭得了周大人青睐,四子便开始似有若无的像谢行俭示好,然而谢行俭并没有热情的搭理他们,四人像是没瞧见谢行俭的冷处理一样,换了法子开始“盯梢”谢行俭。
谢行俭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模仿谢行俭,以为这样,他们四人就能超谢行俭一步,拿到下一个旺气。
其实谢行俭就算知道也无所畏惧,他行事向来没章程,江南四子纵是想学他,也只会学个四不像。
时间一日日过着,转眼就到了十月间,期间江南四子因为过度关注谢行俭,被大理寺暗处的哨卫通报给了周大人,周大人听完缘由后,一气之下将四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谢行俭在这段日子又帮着周大人审了件案子,周大人看在眼里,将谢行俭多日的辛苦和努力和木大人说了一嘴。
木庄颇为惊讶,待拿到卷宗一看,发现谢行俭审案的手法总是出其不意。
比方说挖心的囚犯,谢行俭先观察出其心理有问题,所以对症下药。
后一桩为占田案,说的是举人将老百姓挂的田占为己有的事,之所以送至大理寺,是因为此事已经在京城引起了骚动,非刑部能处理的了。
谢行俭没有维护举人,也没有维护老百姓,如今举人和写万名书的老百姓都还关押在刑部。
没有将人移交到大理寺,也是谢行俭的主意。
刑部那边争吵不休,非要将人挪到大理寺这边,然而谢行俭没同意,两司就这样僵着。
木庄让人将谢行俭叫了过来,问他可有办法解决民愤。
谢行俭沉默半晌后,依旧坚定自己原有的做法,“大人,虽说占田导致民愤滔天,已然是重大案件,三司会审是必须要做的事,然,下官觉得,此事无须大理寺插手。”
木庄闻言挑眉,“你可知这回京城举子十之八.九都被老百姓告到了京兆府,这样大的阵势,皇上肯定会派监察御史,刑部员外郎、大理评事充任“三司使”,前去审理。”
谢行俭也挑了挑眉,道,“皇上现在不是还没派么?”
木庄一愣。
谢行俭道,“大人莫非忘了,大理寺当初设立,可是没有监牢的,可如今,大人再看看,底下千间牢房,几乎每一间都压有犯人,仔细想想,现在的大理寺和刑部几乎没差别了吧?刑部动不动就将人往大理寺赶,这把大理寺当什么?当兜底的篓子不成?”
木庄脸色一黑,谢行俭忙跪地道,“下官若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只是这些天,下官查阅大理寺的案件卷宗,觉得……荒唐罢了,便借占田一事跟大人吐个痛快,若此后大理寺一味地接受刑部处理不了的案子,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谢行俭微微抬头,见木庄陷入沉思,又道,“大人,占田一案非刑部处理不得,三司会审压根解决不了……”
木庄嘴角一翘,抬手让谢行俭起来,“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已经有了处理的法子?”
谢行俭随木庄下首而坐,沉了沉气,欲言又止。
“无妨,”木庄笑,“你且说说看,此事不管是交给三司还是独给刑部,都是要解决的。”
谢行俭略略点头,道,“下官身为下过场的读书人,曾经研究过挂田……”
“挂田原是朝廷划给秀才等人的好处,之所以会演变成如今民愤局势,咱们应该追根溯源,去看律法。”
“律法?”木庄欣然而笑,不再迟疑,“你这般说,我倒是懂你刚才不让大理寺接此案的意思了。”
“刑部主朝廷律法,这桩占田案本就是刑部在律法上没把控好,律法说秀才能挂田三十亩,却没标明这三十亩是只能挂秀才家的田呢,还是说能挂其他人的田,倘若将挂田的规矩定死,也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事。”
谢行俭脸上浮出赞同之色,“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司会审只会越审越乱,还不如只让刑部自己去琢磨,不论是修改刑法亦或是将老百姓一一安抚了事,全看刑部,轮不到咱们大理寺操心。”
木庄眸子一亮,忙让人将占田案的卷宗交还给刑部。
都察院那边,徐尧律接到消息后,学着木庄的样,也将刚到手的卷宗还给了刑部。
刑部尚书捧着三份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