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谢行俭忆起之前被追逐的恐惧, 便不敢顶着风头走回家, 打量着这几日他要低调一点, 遂让罗家书肆的下人帮他叫了一辆马车。
马车压着夜色缓缓朝着京城北郊驶去, 入了夜, 闭市后的京城格外安静, 然而车上三人心里却上演的同一幕骇人听闻的戏剧。
“小叔,咱们刚才没看错吧?”魏席坤握紧拳头,忍不住确认道。
谢行俭木木的转过脑袋, 干巴巴道,“没,没吧?”
魏席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脸颊上泛着两块不太正常的红晕, 显然激动的心情还摆在面上。
“今天一日咱们三的分红就达到一百两,我的心都差点蹦出来了, 想当初在雁平, 咱们一个月也就一百多点, 好点的才能二字打头, 咋到了京城一下翻了这么多倍?”
魏席坤越说越兴奋, 呼吸急促。
谢行俭被冷风一吹, 思绪稍稍回神。
“京城地广物博,人也比雁平要多,且咱们这回考集品评好, 一传十, 十传百,买的人就这样汇集过来,自然而然,分红就上去了。”
“这道理我懂,”魏席坤嘿嘿道,“只是我按耐不住总是想,一天就一百,那咱们一月岂不是……”
“三千两!”谢行俭双手交叉撑在脑后,笑道,“按咱们之前约定的分红,我能拿到一千二百两左右,你和时哥儿也能分到一千八百两,啧,倒真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魏席时傲气的挑了挑眉头,“咱们当初在雁平做考集屈才了,若早早的来京城,这会子咱们谁不是腰缠万贯?”
“得了吧!”
谢行俭冷下口气,出言警告飘飘然的魏席时,“什么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出考集也是,你再回头去看看之前咱们出的考集,与现在这份一比较,不是我诋毁自个,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拿咱们在雁平出的考集来京城卖,定然没现在卖的红火,不信你可以去清风书肆看看吴子原的那份,十人中只有五人会买,可见另外五人对吴子原那份考集是看不上眼的。”
“吴子原那份和我们之前在雁平出的,是一个路子的货,还好咱们改进了不少,不然这会子生意肯定冷了下来。”
魏席时抿了抿唇,红着脸哼哼道,“你说的对,且我细细瞧着,掌柜的拿出的账本上,也就今日进账多了些,前几天分红分到咱们手的,远远没有一百两,但不管怎样,都比雁平赚的多。”
“是啊,”魏席坤跟着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来京城做生意,原来在京城赚钱就像喝水一样,一口一个饱。”
“今日这样的好事、喜事,你俩别指望以后日日有。”
谢行俭悠悠开口,随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抛物线,“繁华过后尽萧索,但凡做生意的,不可能天天都红火。”
魏氏兄弟点点头,谢行俭又道,“今日罗家书肆的盛况肯定会引来其他同行的眼红,你们瞧着吧,过不了几日,京城书肆会出现一堆跟风的……”
“那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分咱们一杯羹?”魏席时急道。
“不然呢?”谢行俭闭着眼睛沉吟,“这种事,咱们挡不住的,之前在雁平,不也有人学咱们吗?”
“那些书肆后来关门的关门,赔本的赔本,不知京城这边会不会也是?”魏席坤问。
“不可能。”
谢行俭斩钉截铁的下定论,“雁平地方小,那些模仿清风书肆的,都是些小作坊,底蕴不足,模仿的七像八不像,读书人精明,但凡上过一次当,下次就不会去了,没人光顾,那种书肆只能作罢。”
“京城就不同了。”
谢行俭由衷感慨,“光书香世家开的书肆就有四五十多家,还有百年商家开的,大抵也有五六十家,这些商人鼻子最是灵敏,他们许是在罗家书肆开张头一天,不,清风书肆售卖考集的头一回,怕就在摸索着请别人出考集了。”
“罗家书肆今日爆火,必然又刺激了他们一番,等着吧,再过几日,罗家书肆的进账就要逐日减少。”
“ 那可如何是好?”
魏席时忿忿哀叹道,“我知道那些商人打考集的主意咱们管不了,只是考集起初是行俭米辛苦想出来的,他们这般占便宜,和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罗家书肆背靠武英侯府,小叔,要不你去跟老侯爷商量商量,让武英侯府帮忙威吓一下那些势利眼的商人?”魏席坤闷头大脑出馊主意。
谢行俭一个板栗子敲下去,痛的魏席坤抱头鼠窜。
谢行俭心虚的甩甩手,他貌似下重了手,他的手都被震麻了,可想而知魏席坤有多疼。
但心虚归心虚,魏席坤这顿板栗子该吃!
谢行俭恨声教训道,“你喊我小叔我才敢打你,不打你,日后你走歪了,莲姐儿怎么办?”
魏席时摸摸肿起来的脑袋瓜,小心的并拢双脚,顶大的一个男儿郎撇着嘴,委屈的像个小妇人似的。
魏席时默默的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谢行俭的怒气烧到他身上。
“威吓?”谢行俭嗤之以鼻,痛骂道,“你现在还没正式领官呢,就想着仗势欺人了!”
“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着想吗?”魏席坤狡辩,“更何况我又没说我要以大欺小,只是让武英侯府出面……”
谢行俭气的喘了好几口气才定下来,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一个劲的告诉自己,魏席坤心思不怪,只是一时急了眼才如此。
“压制商人是行不通的,”谢行俭苦口婆心道,“只会适得其反,激的他们越发嚣张。”
见魏席坤欲言又止,谢行俭无奈道,“武英侯府当然有能力,但老侯爷肯定不会去做这种事,讨不到好不说,还会惹一身骚。”
谢行俭其实想说武英侯府虽是武将出身,府里的人看似不好惹,其实不然,他们比之其他权贵都要小心谨慎。
商人是朝廷征税的大头,皇上乐的见商人争抢生意,这样一来,国库的进账就会增多。
倘若武英侯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包揽考集售卖,商人们怎么可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到头来势必有胆子大的商人告去商会。
可别小看了商人,他们地位虽低微,但他们有的是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打通关系,再加上有的是权贵想扳倒武英侯府,如此一来,这些官员拿着商人的钱,借着商人的嘴,还能揪住武英侯府的小辫子,何乐而不为呢?
老侯爷为了罗家今后的发展,连罗棠笙的婚事,都能悄无声息的定给他这个小秀才,可见罗家为了明哲保身,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们不可能为了小小书肆的利益去得罪商会,何况这点小钱罗家看不上眼,犯不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经过谢行俭一堆分析,魏席坤这来意识到,让武英侯府出面压制商人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件事。
只是一想到以后入账的银子不再像今日这样鼎盛,魏氏兄弟心里就不好受。
他们穷惯了,好不容易找到赚银子的活路,才上道呢,就被人堵住了前头的光线,他们岂能甘心?
“其实商人们逐利跟风对我们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谢行俭正色道,“我在考功司当值,且这回咱们署了大名,那些个书生暂时不知道咱们在六部,但六部的人肯定是知晓的,咱们闷声发财的事,他们看在眼里,嫉妒的人不在少数,如今有商人加入进来,倒可以划走他们的注意力,省的咱们在书肆中一枝独秀,竖在那任由他人射靶嫉恨。”
谢行俭又举例说了好些利弊,魏氏兄弟这才缓过来。
一听谢行俭说署名的事,魏席坤心有余悸道,“那些人也太魔障了,追着小叔跑了好几条街,若不是罗家小姐带着人过来帮忙,咱们现在都不一定能回家。”
谢行俭被那些狂热的书生闹得心慌,“别提了,日后你俩也小心些,读书人一旦沾上书瘾,脾气犟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行俭拧着眉头,他只在上辈子看过粉丝追星的场面,没想到来到古代,他也有机会“享受”一回,且他还是那个被追捧的“明星”。
魏氏兄弟连忙点头,魏席时紧着追问,“行俭,上回在雁平,咱们和邵白兄都没有署名,怎么来了京城,你胆儿就大了?”
提起这个,谢行俭的心情随即阴天转晴,“京城博学的才子遍地都是,我之所以下心思署上咱们的大名,主要是想让咱们在这些泱泱学子中,出个头。”
“出头?”魏席坤不解,“林教谕要咱们藏拙守本份,小叔这般做会不会太惹眼?”
谢行俭淡笑,“林教谕说的不错,只这藏拙要分情况,并不是说叫咱们不管什么时候都缩着脑袋过活,我这么做,与藏不藏拙无关,在这满是人才的京城,咱们根本就不用藏拙,不止不用藏拙,还要努力的展露自己。”
魏氏兄弟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皆听的一头雾水。
谢行俭看着魏氏兄弟,缓缓开口,“你们在国子监,应该听过江南四子的名头吧?”
魏氏兄弟点头,“一进国子监就知道了,都说他们学识渊博,为人谦逊。”
谢行俭笑了笑,又问,“可听过画技超群的远洲府谢氏谢令?”
“当然!”魏席坤不假思索的道,“谢令一手出神入化的画人本领,在国子监被传的神乎其神,因为他和小叔都姓谢,我便留心多打听了一些。”
“嗬,”魏席坤嗤了一声,“咱们这批考入赤忠馆的,几乎都被塞进六部做事,唯独谢令去了都察院,真是好福气。”
“听说江南四子去了大理寺,也是个好去处。”魏席时羡慕的补充道。
“你们可知为何他们能去三司?”谢行俭双手环胸,神气的问。
“谢令有着一手丹青好本事,江南四子……”魏席坤喃喃道,“他们学问好……”
许是禀生秀才学问都不差,魏席坤单单列出江南四子这个优点,似乎有点站不住脚。
“看吧,江南四子除了学问好,你也说不出他们其他好的。”
谢行俭继续道,“天底下不乏有比江南四子更厉害的,怎么就他们入了寥大人的眼?”
魏席坤开动脑筋,将谢行俭署名考集一事联系起来思考,突然道,“我游学路过江南府时,记得江南府盛行诗文,偶有耳闻江南四子出的诗文集本尤为受江南学子捧读……”
话说一半,魏席时就懂了,惊讶的张大嘴,哦哦哦的指着谢行俭,好半天才回过神。
“行俭!”魏席时激动的手足无措,胸口起伏的厉害,“你不会是想学江南四子一样出名吧?”
“这叫造势!”
谢行俭纠正,“江南四子的才学毋庸置疑,只他们能从学风优良的江南府脱颖而出,可见他们在背后下了不少功夫,例如像坤哥儿说的,借着诗文集本,将自己推出去。”
“他们能在京城崭露头角,咱们也行!诺大的京城,像咱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平凡穷小子,不耍点手段造势往上爬,纵是在京城待一辈子,别人都未必知道咱们的存在。”
“妙哉!”魏席坤兴奋的拍掌,“我听别人说,皇上在殿试时,会格外关注那些名声在外的学子,哪怕你学问上有些瑕疵,皇上也会兴趣盎然的喊你上前。”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谢行俭振奋昂扬道,“能得皇上青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虚名不过是面圣的垫脚石罢了。”
“对对对!”
魏席坤平静的心湖似有狂浪在翻涌,“说来说去,还是小叔想的周全,当初我还劝说小叔署名时谨慎些,原是我想岔了。”
谢行俭脸上荡起一抹笑意,笑容里透着深深的骄傲。
三人聊完这些,辗转又回到考集上,谢行俭想起白日那个哭诉的瘦小书生,便将心中对考集整改的意见说了出来。
马车很快停靠在北郊巷口,三人没有因为今天看到“巨大”财富而懒惰,依旧呆在房间里整理下期考集,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
接下来几日,不出谢行俭所料,考功司上下同僚师兄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谢行俭视若无睹,认真的完成宋通交代下来的任务。
中途,于尚书找了他一趟。
谢行俭一点都不慌,于尚书隔了快一个月才找他谈话,可见这回找他不是来责骂他的,应该另有原因。
果不其然,于尚书绝口不提暂停考集出版的事,只是短短的嘱咐他在考功司要好好干,别因为赚银子而忽略了本职,本末倒置可要不得。
谢行俭恭敬的应允,答应日后一定会分清孰轻孰重。
于尚书没为难谢行俭,又说了几句就让谢行俭自行离开。
回到考功司后,谢行俭拦住正在各大书房间穿梭忙碌的宋由美。
“由美兄。”谢行俭一副半笑不笑的样子,意味深长的道,“由美兄真是看戏不嫌事大啊?”
宋由美拿书抵在脸上,憋着笑道,“你发现啦?”
谢行俭见宋由美不打自招,心头陡然生起一股说不清的气恼。
“好你个宋由美!”谢行俭努力的压住怒火,拽着宋由美的耳朵往暗处拉。
宋由美皮娇肉嫩的,哪里受的住这份苦楚,可事儿是他惹得,他只能被动的让谢行俭出气。
“说吧,罗家书肆门口,你干嘛向他们透漏我就是谢行俭?”谢行俭气出的差不多了,松开揪宋由美耳朵的手指,直截了当的问。
宋由美痛的嘴角咧咧,揉搓了一番通红的耳朵后,他才开口。
“我这不是受不了吴子原压你一道才出此下策的嘛!”
宋由美犹自觉得他没做错事,“他吴子原出的考集一般般,都能被他人所知,你出的考集那般好,却没人知晓你的才学,我……我舅使了眼色,他们就知道是你了……”
“我瞧着你也乐在其中啊——”宋由美眨眨眼,嬉皮笑脸道。
谢行俭瞪了他一眼,“那于尚书呢?”
“于尚书怎么了?”宋由美歪头。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宋由美摇头。
谢行俭一噎,“于尚书突然找我,先是告诫我别因为忙着出考集而耽误了考功司的事务——”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宋由美道,“许是于尚书听到了风声,想着吏部混乱,他才接手吏部,当然不想底下人懈怠,所以才出言警训几句也未可知。”
谢行俭陷入沉思,纳闷道,“可我还是觉得古怪。”
“哪里不对劲?”宋由美皱眉。
“真不是你大嘴巴跑于尚书面前说的?”谢行俭超级怀疑。
宋由美惊的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来吏部,连于尚书的面都没见过,我哪有机会和于尚书……”
说着,宋由美笑嘻嘻的问,“于尚书跟你还说了什么啊?”
谢行俭翻了个白眼,“于尚书就像长了天眼似的,连我平日几时入睡都清楚,嘱咐我别为了挣银子而伤了身子之类的话。”
现在的领导都这么有人情味了吗?
谢行俭狐疑的将宋由美看了个遍,“我每日几时入睡,整个吏部,我唯独对你说过,若不是你泄露出去,于尚书会知道?”
宋由美心慌慌的东张西望,结巴道,“我……我见你每日困倦的厉害,所以、所以……”
“所以你跟于尚书说了?”谢行俭皮笑肉不笑。
“没!”宋由美发誓,凛然道,“只是表舅舅前日去我家,问起你的事,我一时说漏了嘴……”
谢行俭微愣,没想到“告密”的人是宋通。
想着宋通这么做是在关心他吧,所以谢行俭也就没太在意这件事。
*
可谢行俭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宋通是吏部考功司的长史,他哪来的权势能说动顶头上司于尚书去关心谢行俭这个小小主事?
真要关心谢行俭,宋通直接下手就行了,要知道,宋通是谢行俭的顶头上司啊,何必多此一举惊动于尚书。
其实这件事还要追溯到敬元帝身上。
敬元帝身边有一支神秘的亲军勾子卫,有点类似于明朝设立的锦衣卫,只敬元帝这支与朱元璋很是不同,亲军勾子卫非常神秘,除了敬元帝和衙卫本人,再无第三个知晓他们是谁,且衙卫之间也是不知情的。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于锦衣卫在明处从事侦查、逮捕、策反等特务工作,敬元帝培养的衙卫被他打散在朝廷和民间各处,从事的工作颇为复杂。
有在北疆充当节度使幕僚的文人雅士,也有在民间行商跑腿的籍籍无名之辈,还有被敬元帝安插在朝廷上下领活的官员。
宋通便是衙卫一员。
宋通可以说是敬元帝的师兄,两人学业上都是承自同一位大儒,机缘巧合下,宋通很小就被送进衙卫队训练。
出来后,宋通像常人一般参加科举,顺利进入礼部,一呆就差不多有十年之久。
期间,帮太上皇景平帝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活。
太上皇退位后,宋通这批衙卫被转送给敬元帝。
就这样,宋通继续隐藏身份给敬元帝干活,赶走称颂馆张司业便是敬元帝下的命令,后从礼部调任至吏部,也是敬元帝的命令,甚至于培养谢行俭成为下一个徐尧律或是木庄,同样是敬元帝的意思。
所以对于谢行俭的一举一动,敬元帝通过宋通,知晓的一清二楚。
敬元帝这人,就像老侯爷说的,有魄力,有野心,但不失是一位空前绝后的明君。
敬元帝惜才,听到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考集一事后,不但不责怪谢行俭利用职务之便偶变投隙,反而哈哈大笑,称谢行俭这个脑子有点意思。
便叫宋通多注意着谢行俭,宋通本就喜欢谢行俭,所以在回禀时,将谢行俭熬夜的事一并说了。
敬元帝最近被几个高位妃子互相算计哭闹吵得心绪不宁,已经失眠到半夜好几天了。
在御医的汤药下,敬元帝的睡眠这才好些,经过这一番折磨后,敬元帝深深地体会到熬夜失眠的痛苦。
因而听到宋通说谢行俭为了开源生财不要命的熬长夜,敬元帝之于关照人才的想法,便在于尚书进宫禀报吏部相关事宜时,随口和于尚书说了一嘴。
于尚书一惊,谢行俭这个名字,他不是没听过,这几日京城读书人之间都在传谢行俭,于尚书听得多了,便让底下的人买了一份考集回来研读,这一看可把于尚书乐了。
连忙拉来准备出城游玩的于天岚和云青梧,按着两人脑袋叫他们将考集给做了。
两人一拿到考集就头疼,不过谢行俭将答案写的简明,两人抓耳挠腮几日才将答案捋顺了,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让于尚书看的热泪盈眶,直呼儿子和外甥有救了。
因为这件事,于尚书对于谢行俭借考功司职务之便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尚书没想到,谢行俭的考集竟然还惊动了皇上。
出宫后,于尚书连手上的活都顾不上忙,就让人把谢行俭喊来。
先抑后扬,于尚书首先出于上司的角度,警告谢行俭一番,随后再委婉的将皇上劝诫他勿熬夜的话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才有了以上的事,因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谢行俭毫不知情,所以才会误以为是宋由美无聊“高密”给于尚书的。
因为有敬元帝的关注,接下来,于尚书便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投在谢行俭身上。
所以,考功司的同僚们以为谢行俭肆无忌惮的运用职务之便赚银子,是因为背后有于尚书撑腰,众人这么一想,心道活该谢行俭能赚银子,谁叫他们没这福分呢。
这几日,谢行俭体感考功司的师兄们对他的态度变得客气很多。
正当谢行俭陷入沉思之中时,在吏部时常神龙不见尾的于尚书每隔几日就来一趟考功司,时不时的还关怀下考功司几十位小主事。
这下,考功司师兄同僚们看谢行俭的眼神更加与众不同了,有些之前还不相信谢行俭和于尚书有瓜葛的人,这下不信也得信了。
要知道,在谢行俭没有来考功司之前,日理万机的于尚书连考功司的门都没踏进过,如今却见天的往考功司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谢行俭渐渐的也感觉到于尚书对他的特殊,好在于尚书适可而止,来了几回后便停了,因此,谢行俭在考功司的生活也慢慢的趋于平静。
不过,考功司里,关于谢行俭拥有强大背景的流言经久不衰。
一直到谢行俭后来离开了考功司,后辈学子们还能在考功司里听到一些有关谢行俭的神秘传闻。
在这些传闻背后做推手的宋通和宋由美相视一笑,深藏功与名。
*
一转眼,京城百草权舆的春天一下子就剩了尾巴,入了三月天,京城的寒冷散开的差不多了,处处可见莺吟燕舞,山野四处还能看到打着花苞的杏花树。
听京城的老人说,到了四月间,京城的春色才是最美的。
漫山遍野的杏花铺就,蝶恋蜂狂,明媚的春色撩拨的人心骚乱。
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颜色艳红,随着一夜春风过去,花瓣转而变得浅淡,每逢大比之年,春闱应考者会相约在京城赏杏花。
过了殿试,皇上亲自主持的杏园探花宴更是让京城热闹了好一顿。
谢行俭趁着休沐,和魏氏兄弟,钟木鸿,宋由美,还有罗郁卓等,一起爬了京城外的小山,许是去年瑞雪的缘故,他们发现今年的杏花花苞打的格外大。
只可惜,今年没有殿试,不然,到了四月探花宴,大家可有的闹了。
这一天,谢行俭破天荒的收到了居三从北疆寄来的书信,同时,他爹也从雁平寄来了一堆的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还有一封专门问候罗家的书信。
考虑到罗家老家也在雁平,谢行俭便从他爹寄给他的一堆吃食里面挑了几样有特色的,并那封信送去了罗家。
随后,谢行俭才打开他爹的另外一封家书。
信上说他娘怀的身子已有快八个月了,大概会在四月左右生产,他爹知道他担心他娘高龄产子不易,因而他爹在信中下一句就说,大夫和产婆都已经接到家里去住了,望他在京城勿挂念,只一心好好读书便是。
这封信不似给罗家的那封,这封信是他爹亲手写的,他爹近两年来都在学着认字,看上去学的还不错,只不过笔劲不够,写的字东倒西歪,有些字还缺少笔画。
可就是这样一封朴华无实的家书,愣是叫谢行俭哭红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家了!
离开雁平快小半年,就是三十大过年的,他都没觉得有多想家,可现在对着他爹寄来的薄薄书信,寥寥几笔,上面却承载着他爹娘对他的浓浓思念。
须臾,谢行俭擦干眼泪,将书信叠起妥善收好,想了想,他执起笔回了一封。
封上蜜蜡前,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小樟木盒子。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他这几个月赚的银子,除了第一个月赚的比较多点,有一千两左右,剩下的两个月,平均有七百多两,总得一共两千四百两。
他数了数,点出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信里。
整理好后,他这才拆开居三的信。
居三的信应该是找人代笔的,很短却将该说的都说了。
信上说,居三已经从北疆服役改结束,在徐尧律的帮助下,很幸运的没有被遣送原籍,大概四月初会来京城。
末尾还问候谢行俭和王多麦在京城的安危情况。
因提及王多麦,谢行俭忙将信给表哥送去,表哥跟在他后面,学了不少字,所以王多麦几乎能看懂居三的信,偶有几个字不识的,谢行俭便站在旁边提醒。
“居三真的要回来了?”王多麦看完信后,欢喜的不得了。
王多麦和居三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不知为何,王多麦和居三特别有话聊,所以当王多麦得知居三要回来,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随后的几日,王多麦就呆在家里收拾屋子,说要给居三腾个房间出来。
魏氏兄弟早已经搬了出去,他们一拿到罗家书肆的分红,就学着谢行俭在北郊买了一套宅院。
兄弟两人的院子离谢行俭的很近,小跑一会就能到。
魏氏兄弟搬出去后,谢行俭出钱将他所住的小院子重新整修了一番,两个厢房隔壁的耳房,一个改成谢行俭的书房,另外一个则修成客房用。
这回正好拿来给居三住。
居三的事谢行俭不用操心,丢给王多麦就行。
第二天,谢行俭起早去了一趟京城驿站。
他这回在信中夹带有银票,所以他不放心交给商队,便拿了五十两银子请驿站的官差帮他寄回去。
去的途中,他顺道去布庄买了几匹京城时兴的料子,红的黄的绿的青的都有,掌柜的说这些料子拿来做衣服,不忌讳男女老少。
他估计他买的这些,爹娘哥嫂并小侄子小侄女,一人能轮到一二匹。
谢行俭还想给未出是的小弟弟买点,无奈他不太会挑,便问掌柜的有没有婴儿用的好料子。
掌柜的笑眯眯的给他介绍了几匹摸起来软和的布料,谢行俭二话不说全要了。
京城的布料好看不说,穿起来还舒服,谢行俭如今赚了钱,理当让爹娘他们穿的体面点。
买完布料后,他辗转跑了一趟珠宝楼。
珠宝楼的首饰很多,雍容华贵的金钗头凤,流光溢彩的珠珥,还有锦绣珠翠的手镯等,看的谢行俭眼花缭乱。
成套的首饰谢行俭暂时还买不起,所以他琢磨了一下,在掌柜的介绍下,他给他娘挑了一根盘花的吉祥发钗,又给小侄女莲姐儿选了一支活波艳丽的流苏蝴蝶步摇。
原本他还想给辛苦伺候他娘的大嫂杨氏挑一根,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依他大嫂学的规矩,怕是不会接他这个小叔子送的首饰。
再说,他现在长大了,送长嫂外戴之物不合礼数。
况且,他和罗棠笙的婚事八.九不离十算是定下来了,除了亲娘,小侄女不算,毕竟还小,其他的女性,他还是少接触为好。
既然不能给大嫂买首饰,那就买给两个小侄子。
贤哥儿也有六岁了,他爹在信上说,贤哥儿如今跟着祥哥儿一起去学堂开蒙。
两个小孩子正是读书的年纪,他便给俩小孩一人买了一副上等的笔墨。
这一番算下来,刨去寄回去的一千两,他额外还为爹娘他们花了三百多两。
零零总总的,加上这些时日的花销,他从罗家书肆拿到手的分红一下缩水,算了算,大概还剩一千两。
京城物价高,好在他和罗家书肆合作的考集运营正常,不然光靠他去年从家里带来的银子过活,眼下定然是要过的紧巴巴的。
东西有点多,驿站官差称重后,按照朝廷规定的,多出的重量要加钱。
谢行俭又多掏了八两银子才将这些东西寄走。
*
驿站走官道,才七八日的功夫,谢行俭所寄的东西就寄到了雁平县。
沿着信上的地址找,却发现谢家大门挂了锁,送信的人去周围打听谢家人去哪了,得知谢家人搬回了林水村。
林水村老一辈之间盛传一种迷信,说子嗣难养的人家,若再怀上胎,最好在生产之前开祠堂烧一天香火,好叫列祖列宗保佑胎中之子能平安落地。
子嗣难养?
谢行俭的二哥遽然夭折,不正好对应这个吗?
谢家一家子对王氏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视,再加上谢行俭每回家书都要他爹注意他娘的生育安全,谢长义想了想,在王氏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就将王氏送回了林水村。
说起送王氏回林水村,就不得不提林水村里,王氏最反感的谢长忠夫妇。
谢长忠上回跑回来跟谢行文讨要五十两孝敬银子,忍无可忍的谢行文看不惯他爹为了一个寡妇休掉发妻,便跟老族长提出与谢长忠断亲。
谢长忠气不过说不要五十两了,谁料谢行文不同意,非要和谢长忠断绝父子关系。
老族长顾及谢长忠好歹是谢氏族里唯三的秀才,便劝父子二人好好谈一谈。
谢长忠一张嘴会说,三言两语就哄着谢行文软了性子,正当谢行文想再给谢长忠一次机会时,一道晴天霹雳冲着谢行文打了下来。
刘氏死了。
原来,谢长忠一面哄着儿子不断亲,一面私底下还跟那寡妇眉来眼去,那寡妇也不是个好东西,天天跑刘氏跟前撒泼,刘氏骄傲了大半辈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和那寡妇打了起来。
结果是两败俱伤,刘氏头磕到了井盖上当场流血而死,寡妇也伤的不轻,左手两根手指生生被刘氏给咬断了。
杀人偿命,谢行文忍的丧母之痛,将寡妇连同纵使寡妇谩骂他娘的谢才忠一并告到了衙门。
两人皆被判入狱,谢长忠身上的秀才功名也被剥夺,谢行文还不解气,回去就让老族长将他和谢长忠解除了父子关系。
谢长忠失德被剥去秀才功名,此事在雁平县闹得沸沸扬扬,林水村的人恨透了谢长忠,老族长审视夺度,最终同意终结父子二人的关系。
这些事,在上回家书中,谢行俭就听他爹说起过。
刘氏的死给谢行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娘应该不会排斥住在林水村了。
果不其然,谢长义提出想将王氏挪到林水村养胎,王氏欣然同意。
一是王氏比谁都想老三平平安安的,对于老一辈迷信的法子,王氏秉持的是信其有的念头。
二是谢长忠一家彻底散了,王氏不用再担心男人掺和谢长忠的家事,最主要的是,她也想回林水村呆一呆,毕竟她嫁倒林水村二十多年,县里生活再好,却也不如林水村让她感觉惬意舒服。
*
这头,送信的牵着马车来到林水村。
林水村村头每日过了晌午,照样一堆妇人坐在树下闲聊。
正聊着呢,送信的人过来问哪家姓谢。
“找姓谢的?”
“对,”送信的人点头,“车上全是京城拉来的东西,还有一封信要给他家。”
“村里大多都是姓谢的,你找姓谢的哪个?”
送信的一愣,都是姓谢的?
他忙返回车上找信,想确认下谢长义的名字。
有眼尖的妇人立马瞄到车上堆的满摇摇的东西,再一听是从京城拉来的,妇人甩开瓜子,转转眼珠,拍着大腿道,“可是小宝秀才寄来了?”
“小宝秀才?!”
“小宝秀才寄东西回来了?”
有人不信,说小宝才出去小半年,哪来的钱买一车的东西,还大老远的从京城拉过来。
“不信你去问送信的。”妇人吐了一口瓜子壳。
几人都将火热的视线投向送信的,送信的忙看了一眼信封,“什么小宝秀才,寄信的是一个叫谢行俭的……”
“谢啥子?你再说一遍!”妇人听愣了。
别怪她们不熟悉谢行俭的大名,主要是他这名字,在林水村几乎没人叫,从他牙牙学语开始,林水村的人都喊他小宝,久而久之,他的大名渐渐被众人遗忘了。
送信的又说了一句,“收东西的叫谢长义,可是你们村的啊?不是我就拉走。”
“咋不是!”磕瓜子的妇人又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是小宝秀才,你还跟我扯,你等着,我去帮你喊长义兄弟过来。”
送信人:“……”
他无语的摸摸脑袋瓜,再次确认寄信人,没错啊,这人确实不叫小宝秀才啊。
旁边有妇人拿手摸摸马车,和送信的人套近乎。
“小宝秀才在京城不是读书嘛,哪来的钱买这些?”说着,还想偷偷掀开车帘往里探脑袋。
送信的止住妇人的动作,冷冷道,“你手别乱碰,这些东西好不容易从京城运过来,你最好悠着点,碰坏了赔不起。”
妇人讪讪的缩回手,见送信的闭口不谈其他,只好退到一边作罢。
虽不能从送信的口中打听到半点有关谢行俭的消息,但这些妇人却没一个愿意走开,皆留在村头等着谢长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