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 行俭兄可是遇上好事啦?”
对面的宋由美转着笔杆, 冲着刚坐下来的谢行俭挤眉弄眼道。
遇上好事?
敲定婚事, 算吗?
考集有了着落, 算吗?
最重要的是, 他能继续呆在考功司整理历年科考卷, 虽说只能涉足北边几郡, 但总比将他调离其他地方要好很多。
何况他现在与罗家书肆签了契约,他跟魏氏兄弟出的考集以后会在京城开售,面临的受众全是京城的书生, 他此刻多研究研究北边郡城的科举考卷,好处多多。
谢行俭神清气爽的回之一笑,压低声音道, “宋大人说我能继续留在考功司了。”
“嗯?”宋由美疑惑, “行俭兄这话我没明白?你不是才来考功司吗?这继续是?”
谢行俭见宋由美一脸糊涂,嘴角一挑, 道, “等吏部这边小主事结束, 我还要回国子监的……”
宋由美豁然站起来, 凑近谢行俭, 惊道, “你不接着呆吏部了?”
“不呆了。”谢行俭道,“我准备明年下场试试,到时候看看自己这十几年寒窗苦读可有成效。”
“糊涂!”
宋由美闻言, 态度和宋通一模一样, “明年就要乡试,而咱们这些赤忠馆的人,至少要在吏部呆一年,吏部是六部之首,平日里的杂事多的吓人,你说你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温书?”
谢行俭不敢苟同宋由美的这席话,“由美兄此言差矣,考功司主掌本朝科举事宜,我在考功司呆一年,不比闭门在家温书差,且我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考功司,我能第一时间接触到历年的科考卷子,岂不美哉?”
“你既然要下场应试,我表舅……不,宋大人他难道不知道让你避嫌?”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啊,宋大人跟向于尚书问过了,准我呆在考功司,只不过是有限制条件的。”
谢行俭微微直起背,敲敲桌上的考卷,温声道,“以后我只负责北边郡城的科考卷子整理,南边的一概不碰就行。”
宋由美闻言恍然大悟,“对哦,你文籍还在老家,你若想下场,得回老家,南北千里相隔,乡试的考卷又都是当地的学官们出,这样一来,你还真的不用避嫌。”
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两人不便大声说话,说了这些后,宋由美便回到工位,谢行俭则聚精会神的整理手中的考卷。
边整理,他边思考,想着此时他在考场的话,他拿到这些题该如何破题,如何下笔。
答案在脑中转了一圈后,他这才站起来去翻找往年一甲之人的考卷,对照着一甲的考卷,他将自己的答案与之好好比对,取长补短,待这些考卷整理完毕后,他的腹中也有了一套标准答案。
就这样,谢行俭每晚散衙回家后,顾不上吃一口热饭,就冲进房间里将一天整理的考卷,争取一字不落的默写下来。
考功司保存的往年科举考卷都是私密物,外面书肆千金难求,谢行俭不可能傻到直接将历年考题搬到他们仨的考集上,这样做太显眼,很容易招人怀疑。
所以他和魏氏兄弟商量后,决定改编历年考题。
每晚吃完饭后,三人就在堂屋将吃饭的桌子铺上桌布,面对面的开始准备出考集。
谢行俭这些天接触的都是乡试卷,因而三人大着胆子决定出点乡试考集。
他们仨都是没有经历过乡试的秀才,为了更好的出乡试题,在出题前,魏氏兄弟将谢行俭默写下来的历年乡试题先嚼烂,然后再试着出题。
前几回出的题,谢行俭并没有马上送到罗家书肆刊印,而是趁着休沐,三人各自拿起一份乡试题,分别前往三个房间,将九天乡试体验了一番。
然后,三人再根据体验的感觉,将乡试考集题目的难度进行微调整。
出题目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标准答案。
就在谢行俭苦于找不到人帮忙检测他们写的答案好坏时,久违的韩夫子派人过来了。
谢行俭直呼天助我也,卷起考卷,备了一份厚礼,领着魏氏兄弟飞奔韩府。
*
韩夫子在京城的家,谢行俭之前摸索的来过一趟,所以识得路。
敲开韩府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正是当年在雁平看守韩宅的小厮。
一见到熟悉的面孔,小厮笑的行礼,“谢秀才多日不见,越发俊朗了,快进快进,老爷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谢行俭笑着拱手,将礼物递上后,侧开身子说带了朋友过来。
小厮不忙不忙道,“都请进,谢秀才的朋友,自然也是老爷的朋友,外面冷,三位赶紧随小人进去吧。”
一踏进韩夫子在京城的院子,谢行俭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韩府,大抵是师娘在打理,丝毫不显韩夫子这个男主人的气息。
一路走来,园子里四处栽种着葱绿的海棠树,树下摆满了各式颜色的花儿,乍一看,不太像人住的院子,倒像是悠哉闲逛的花园。
走过“花园”廊下,小厮笑的让谢行俭三人在外头等候,他则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阁楼竹帘响动,谢行俭以为出来的是小厮,不想迎面撞上的是师娘宋氏。
几年不见,宋氏依旧貌美如初。
“师娘好。”
谢行俭拱手问安,一旁的魏氏兄弟虽不认识宋氏,听谢行俭喊师娘,他俩也跟着问好。
“好孩子,可怜你忙里偷闲来看你老师,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宋氏身着一件墨绿绣金短袄,下身则打扮的更为年轻,多层的竖条金丝长裙衬着宋氏身姿格外修长。
光从外表看,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子已经是一位半老徐娘。
谢行俭客气的笑笑,见宋氏轻摇着团扇笑成一朵花,随后携一行婢女翩然而去,心道人家这才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他估计韩夫子儿子一事应该得以解决了,且结果不错。
果不其然,谢行俭见到韩夫子后,韩夫子和师娘宋氏一样,心情很是不错。
谢行俭问候了韩夫子最近安好否后,就将怀里的乡试考卷拿了出来。
“这些是学生和同窗好友出的考集,想麻烦夫子帮忙提点一二。”
韩夫子在雁平的私塾早已转让出去,回京处理完独子的事后,这些天正好闲适在家。
“老夫眼下有的是时间。”韩夫子抚须笑道,“你有拿不准的只管拿来问老夫,老夫知无不言。”
谢行俭笑着感谢,热切的将考集上几道题指给韩夫子看。
谢行俭让魏氏兄弟上前一步,道,“夫子,这几道题,学生和两位同窗皆写了答案,唯有几点,敲定不得,请夫子指教。”
韩夫子点点头,示意谢行俭三人落座,他则捧着考集慢慢的品味,边看边蘸着红墨在上头修修改改。
过了一柱香,韩夫子才放下毛笔。
谢行俭三人立马从椅子上起身。
“你们三人的,老夫都在旁边写有评语,你们先看看。”韩夫子将考集递过去。
三人再次笑意满盈的感谢。
坐下来后,谢行俭细细的将韩夫子修改的部分思考一通,韩夫子不愧是当了多年的教书先生,寥寥几语便让三人脑中的困惑豁然而解。
“你们仨,学问扎实!”
韩夫子笑的夸赞,“行俭出的这考集,老夫瞧着题目很有深度,与近几年京城乡试考题相差无几,倘若一朝问世,定会被那些读书人疯抢。”
“承夫子吉言。”谢行俭嘿嘿笑。
“可有了书肆接生意没?”韩夫子问,“还是雁平那家书肆?”
谢行俭摇头,淡淡道,“学生与清风书肆在分红上没谈妥,如今清风书肆已经请了国子监其他的书生帮着出考集,想来已经在售卖了。”
“老夫记得你说过,考集是由你发起的,怎么他们敢越过你做起考集生意?”韩夫子皱眉。
谢行俭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古代律法对版权并没有详细的约束,所以吴子原肆无忌惮的拿着他的考集版权“招摇过市”,根本就没人管,除非罗家书肆“仗势欺人”。
显然,罗老侯爷不想这么干,谢行俭也不打算这么做。
谢行俭倒不怕吴子原“捷足先登”将考集推进京城市场,他反而要感谢吴子原和清风书肆,能帮他提前试探下京城读书人对科举考集的反应,他到时候可以根据这些读书人的反应,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进行调整修改。
“学生已经改弦易张,找到其他的书肆承接考集的印刷上架,不知夫子可知罗家书肆?”
“罗家?”韩夫子问,“可是武英侯家?”
谢行俭笑着点头,“正是!”
韩夫子诧异的看了一眼谢行俭,欣慰道,“不承想你小子竟然能搭上武英侯罗家,不错不错!”
一旁的魏席时忍不住想大吼谢行俭还有更厉害的,人家现在是罗家正经的未来姑爷了。
谢行俭一个警告眼神扫过来,魏席时只好歇了念头。
韩夫子没注意到两人隔空的交流,谢行俭还要去罗家书肆一趟,所以陪着韩夫子闲聊一会后便告辞家去了。
*
从韩夫子家出来时,谢行俭三人顺道去了一趟清风书肆的分馆。
才走到分馆对街,谢行俭就看到里面坐着的吴子原和陈叔。
两人也注意到街上的谢行俭,陈叔脸色不太好看,反倒是吴子原,噙着笑容假兮兮的跟谢行俭打招呼。
谢行俭冷眼看着进出清风书肆的书客,他仔细的数了一下,十个人中大概会有五个出来,手上都拿着一份清风书肆出的考集。
怪不得吴子原敢这么嚣张,看来清风书肆开门炮打的挺响啊。
魏席坤买了一份清风书肆的考集给谢行俭看,三人边往家走边说着话。
“吴子原也忒不要脸,你瞧瞧,考集上的句式处处学你,若不是咱们知道这不是你出的,这一份还真的能以假乱真骗过那些老顾客。”魏席时气得火冒三丈。
谢行俭看了一眼吴子原出的考集后,就将其扔给魏席时。
双手负背缓缓的走着,似全不在意魏席时烦躁的表情,微笑道,“咱们是人又不是牛,总是嚼别人吃过的东西,无甚意义。”
“小叔可是有法子治一治吴子原?”魏席坤思忖了一下,问道。
魏席时惊讶的瞪大眼睛,“真有?”
谢行俭不负众望的点点头,“咱们出的乡试考集是根据京城历年科考真题改的,啧,不知你们可听过“模拟”这词?”
魏席坤胡乱猜测,“模拟莫非就是咱们前些日子把自个关起来,按照乡试科考的安排严格要求自己一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谢行俭笑,“咱们手中的乡试考集和以往出的考集有很大的区别。”
他扬了扬手中一叠纸,“你们知道的,这些题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翻阅书籍就能出的,这些是咱们花了好些时日,亲身测试出来的考卷,更贴符乡试学子,但凡读书人做上一套,定能马上领悟到它的厉害!”
“那必须的!”魏席时自豪道,“咱们熬了几宿又连着关门感受了一遍,花在上面的心思可不是吴子原能比的!”
说着,魏席时恶狠狠的举起拳头,凶道,“回头咱们定要吴子原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拾人牙慧好,还是另辟新径好!”
“得嘞!”
魏席坤揽住堂弟的肩膀,笑道,“你留点精力回去帮行俭修改修改,刚才韩夫子提的意见极好,修改好了,咱们也好今日就将考集给罗家书肆送去。”
回到家后,三人忙将考集重新整合了一遍,待检查无误后,谢行俭这才将其交给罗家书肆的大掌柜。
大掌柜的一接手,来不及多看,直接喊来底下的人,日夜颠倒的开始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