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仙人跳吧?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反过来想想, 这玉屏箫是如意公主掉的, 他和如意公主素不相识, 没道理如意公主会拿根玉箫陷害他。
别怪谢行俭总是阴谋论, 他孤身在京城, 凡事都小心翼翼的,所以一旦出现风吹草动的,他都会多想。
罗棠笙见谢行俭听到如意公主的名头, 果真一脸茫然不知,这才真正相信这玉箫不是如意公主亲自赠送的,而是谢行俭无意捡来的。
她索性也不恐吓谢行俭了, 轻轻叹气, 将玉箫推还给谢行俭。
“刚我是逗你的,这箫便是如意公主的又怎么了, 你又没偷没抢, 明日上交到京兆府便是。”罗棠笙淡淡道。
谢行俭只觉得手中的这支玉屏箫是个烫手山芋, 他不相信这箫真的没问题。
想不想, 谢行俭心下决定, 明日早早的要将玉屏箫送出去, 留在他手上,他总感觉不妥。
也不知为何缘故,谈及玉屏箫后, 两人都不在言语, 直到谢行俭送罗棠笙快到罗家马车旁时,罗棠笙这才放慢脚步,似乎有话想说。
“你……”罗棠笙脸偏向暗处,神色不清,犹犹豫豫道,“你我……”
谢行俭心领神会,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罗棠笙支支吾吾的言及你我,许是问他,他俩接下来的关系该怎么安置。
是继续装熟悉的陌生人呢还是情意相通的小情侣?
谢行俭属意后者,只不过老侯爷那能答应吗?
他之前就对罗棠笙有一点点朦胧的爱意,说不清道不明,如果称呼为一见钟情似乎太满,他第一次见罗棠笙只不过是人群中的一撇眼而已,连鼻子眼睛都没看清,谈不上一见钟情。
更深一步讲,他对罗棠笙有印象还是在那场地动后,那一回因抢救被埋的老百姓,他和他爹还有罗郁卓等人忙活了一晚上,等地动平息后,他又累又饿,疲倦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捶打着酸胀的手臂,也就是这时,迎着地平线上的朝阳,罗棠笙为首的几个娉婷少女婀娜走来,清晨的阳光打在罗棠笙姣好的容颜上,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光这一颦一笑,就煽动了他的心魂。
谢行俭有一段日子非常唾弃自己,觉得即便他穿越了,还是不落世俗,依旧喜欢好看的女人。
可后来想想,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他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很正常。
只不过,他后来又想想,罗郁卓是高门之后,他的小姑姑自然尊贵的不得了,这样式的闺秀小姐,他一个寒门子如何能般配。
所以,他努力的将这份刚破土的少年爱情生生掐断,那时候他这样安慰自己:配不上就不要想,自添烦恼。
后来,他还真的慢慢淡忘了,毕竟县学每日学业繁重,由不得他想这些儿女私情。
直到他临近上京的时候,他爹在他耳畔说的那些话又勾起了他的念想。
他爹笑着说让他来年归乡时,带一个儿媳妇回家看看,不然等过了年,家里就要给他安排了。
那一刻,他立马就想到了罗棠笙,他好想跟他爹说,你儿子心中有人,只是那人很难娶回家。
他问过县学的同窗,了解到罗郁卓等在雁平老家的一行人早已归京,他在上京的路上时,曾希冀的能再见罗棠笙一面,等到后来魏氏兄弟跟他说,罗郁卓邀请他们去侯府赏梅,他心思一动。
他如愿的在武英侯府看到了罗棠笙,听罗郁卓在梅园讨论罗棠笙最近在议亲时,他不由得悔恨自己地位卑微,他一个小小秀才哪里配得上罗棠笙这样的高门嫡女。
所以他再一次慢慢的催眠自己,暗示这场没出世的朦胧爱情不值得再继续。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为罗棠笙对他是没印象的,所以当罗郁卓在老侯爷的面胡说他和罗棠笙有私情时,他为了罗棠笙的闺誉着想,立马矢口否认。
殊不知,这般做间接的伤了罗棠笙的心。
若没有白日在余芳斋的一番巧遇,两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后续了。
他们应该感谢今日的缘分,若没有罗棠笙前几日的梦,罗棠笙不会因为如意公主的轿撵从谢行俭身边经过,就急色匆匆的往回赶。
若不往回赶,罗棠笙不会因为看到如意公主的玉屏箫而不顾身份的崩溃大哭。
到底是前世的缘分还是今生的巧合,谁也说不清,因为罗棠笙的一顿哭诉,因为罗棠笙要求他陪她去逛灯宴,谢行俭这才知道罗棠笙在老家府城就对他一见钟情。
郎有情妾有意,感情水到渠成,不需要日久天长的积累,年轻人的爱情就是火一般的猛烈,来势汹汹。
之前为何两人平平淡淡看不过一点苗头,其实不然,一个隐忍自觉这辈子没机会高攀,一个矜持女子身份不敢孟浪多言,所以才显得两人之间如同陌生人,似乎在这一晚上,两人的感情猛速攀升。
如今两人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让彼此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
谢行俭握拳的动作收紧,瞥见马车旁的车夫偷偷的往这边看,眼神忽闪忽闪的,似乎是有话想说。
谢行俭以为车夫是在催罗棠笙回家,所以他微垂下眼睑,快语道,“你我之事还要细细商量为好,婚……婚嫁大事,非你我能决定……”
话还没说完,罗棠笙就心疼极了,不顾谢行俭话只说到一半,皱着小脸道,“细细商量?要商量到何时?你是知道的,我爹在京城到处给我说亲……”
谢行俭叹了口气,严肃道,“决定就在于你爹——”
这回话又没让谢行俭一口气说完,只见几道黑影飞快的从马车后闪现,下一秒,一堵堵如墙一般高大威猛的大汉们将谢行俭和罗棠笙围圈起来。
壮汉们各个满脸横肉,凶横恶煞,谢行俭见此,胸中锣鼓直敲,震的他头皮发麻。
这些人……不会是打劫的吧?
罗棠笙倒不害怕,眼睛一亮,刚想跑过去,手腕被谢行俭一拽扯到身后。
“等会你找准机会就跑!”谢行俭侧着头冷静交代。
“不用……”罗棠笙纠正道。
“什么不用!”谢行俭急了,一脸铁青愤愤道,“你别仗着有功夫就乱来,他们人多势众。”
罗棠笙也急了,反抓住谢行俭,指着壮汉们,道,“他们都是我家里人,别担心!”
谢行俭呆愣,再次确认道,“他们真的是侯府的人?”
罗棠笙点点头,放开谢行俭的手,上前乖巧的喊人,谢行俭一听罗棠笙喊他们为叔,便猜测这些人应该跟随罗家多年的罗家将。
他连忙拱手问好,谁料他还没开口,身旁的两个壮汉二话不说就架起他往马车上塞。
谢行俭双手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他拼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罗棠笙一把拦住三人的去路,大声的问道,“亦威叔,亦武叔,你们这是干什么?”
边说着边忿忿然的上手想将谢行俭救下来,被唤作亦威叔的壮汉左脸有块刀疤,见罗棠笙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上来就拉扯谢行俭。
罗亦威刀疤上的横肉抽了抽,冷眼呵斥道,“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大街上,大小姐为了侯府面子好歹端庄些!”
罗棠笙一听亦威叔生分的称呼她为大小姐,便知情况不妙,因而讪讪的收回手。
罗亦威还不解气,拽谢行俭胳膊的力气猛地加大,谢行俭深吸了一口气,吃痛的皱紧眉头。
“不堪重用!”罗亦威淡淡的憋出一句。
谢行俭面红过耳,合着你掐我,我还要咬着牙笑给你看对吧?
看在此人是武英侯府里出来的份上,谢行俭只好忍气吞声,不与罗亦威多计较。
“懦弱书生!”一旁的罗亦武见状讽刺道,“被掐了连手都不还,畏首畏脑,丢脸!”
嘿,谢行俭气的脑门喷火,他不发威,这两人真当他是病猫对吧?
谢行俭将上辈子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惩凶除恶的招式在脑子里调出,正准备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两人时,只听罗亦威开口跟罗棠笙说起了话。
“大小姐天黑未归,侯爷派我们兄弟几个出来找,得侯爷命令,要将这小子押回去。”
一听这两人挟持他是罗老侯爷下的令,谢行俭心中紧绷的线嗖的一下折断。
什么武侠,什么惩凶除恶,通通不要了。
他要哄好老侯爷啊,老侯爷是罗棠笙的爹,他能不能和罗棠笙好,关键就在老侯爷能不能点头。
想通过,谢行俭狗腿子似的展颜而笑,忙催促着两人带他去侯府。
反正今天去侯府是躲不掉了,都被罗家人逮到他和罗棠笙在一起,他总归是该解释一番。
再者,他有些话想跟老侯爷单独谈谈。
亦威亦武兄弟两人傻眼,他们还没见过被押解了还如此配合的人。
不仅这两兄弟惊讶,罗棠笙都惊呆了。
谢行俭一挑眉,咋滴,他现在主动要去侯府,这两人还不乐意了。
两兄弟:“……”
*
再次来到武英侯府,同样的路况,谢行俭脚踩在上面,心境和那日来时截然不同。
罗家不愧是武将府门,到了夜晚,表面看似静悄悄的,实则三步一小岗,五步一大岗,隐于暗处的哨卫更是不比肉眼看到的少。
谢行俭心想,许是前几日曼姨娘的事引起了侯府重视。
甫一进院子,身边很快就来了小厮传话,吩咐说只让谢行俭一人进去。
罗棠笙素知她爹脾气暴躁,生怕谢行俭细胳膊细腿的,遭不住她爹一番捶揍。
“我跟你一块进去。”罗棠笙道,“有我在,我爹不会将你怎样。”
谢行俭瞥了一眼后头战战兢兢的小厮,心道老侯爷应该知道了他陪罗棠笙逛花灯的事,此时应该在生气吧。
这会子再看到他跟罗棠笙呆一块,他担心老侯爷一呕气,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以,他决定他一人前往。
*
京城初春不比冬日暖几分,一入春,风刮起来干冷刺骨,谢行俭一路走来,入目的老侯爷所居院落比那时白日看到的还要萧瑟,冷风从各式的假山里钻来钻去,最终拍打在谢行俭身上,他忙哆嗦的裹紧外袍,跟着小厮往内走。
老侯爷的院子绿树很少,晚风一吹,格外的寒冷。
谢行俭以为进了屋内,应该烧有火炕或者炉子吧。
可一踏进去,他才觉得他过于天真了,别说取暖的炉子火炕没有,连端上来的茶水似乎都是冷的。
谢行俭以为这是老侯爷在跟他撒气,给他下马威看呢,谁料他看到下人给老侯爷续茶的水也是冷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谢行俭进屋后,老侯爷一直坐在椅子上未言一字,只抬抬手让谢行俭落座,随后就一直端着茶水小啄。
“为何不喝?可是老夫院里的茶水不像小女手烹的梅花雪水茶合你胃口?”
老侯爷突然重重的放下茶杯,一双久经风霜的老眼紧紧的盯着谢行俭,见谢行俭没开动,遂直言不讳的问道。
谢行俭腹诽他这柔弱身子骨猛喝冷茶吃不消,但还是恭敬的上前拱手,面色波澜不惊,语气不咸不淡道,“侯爷多想了,只是小人刚吃了油腻热食,实在喝不下冷茶。”
吃没吃都靠他一张嘴瞎说,只要能堵住老侯爷逼他喝冷茶的心就可以了。
老侯爷闻言,自顾自的大口灌了一口水,倒也没再计较这事。
“招待不周。”
老侯爷语气淡淡,“老夫年轻时在外征战,军营里日子紧绷苦闷,睡觉时都要窝着大刀,也不能脱下盔甲,因为随时都要听候军令上线杀敌,故,为了洗漱疲惫,大伙只能喝凉水刺激自己,久而久之,喝凉水便成了习惯,如今老夫卸甲在家无所事事,但这喝凉茶的习惯却是改不过来了。”
谢行俭闻言,肃然起敬,沉吟了一会道,“侯爷披坚执锐为国效力,小人敬仰。”
说的,他拿起桌上未动的冷茶一饮而尽,畅快道,“小人惭愧,这辈子怕是不能弃笔从戎,虽没有机会跟随侯爷征战沙场,亲眼俯瞰本国泱泱瑞图,但身为将帅的侯爷都能喝惯这冷茶,小人偶尔饮一杯也无事。”
老侯爷心里舒坦,嘴上却不饶人,“刚说自个吃了熟肉不宜饮冷茶,这会子又来打嘴上炮忽悠我这个老头子,这一溜的自打耳光的做派,也就你这样的读书人才能脸不红的做出来,真叫人大开眼界。”
谢行俭假假的笑了笑,他敬佩老侯爷戎马一生确实不假,不能饮冷茶也不假,只不过他找的借口不太好,似乎老侯爷对他刚才在外面吃了什么都了无指掌。
既然他跟罗棠笙在外闲逛都有老侯爷的人躲在暗处偷窥,然而一路却没人出来阻止,想必他和罗棠笙的事,老侯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认可了吧。
果然,老侯爷单枪直入,问他对今日的事如何看。
谢行俭听了后,神色慎重,将心底的话对老侯爷说了出来。
“小人的心思想必侯爷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小人也不跟侯爷兜圈子了,索性与侯爷说个痛快。”
“小人自六岁起就入私塾读书,如今也有十载,虽身上的功名在侯爷看来不值一提,但小人还是想说一说。”
老侯爷等这句话很久了,见谢行俭说话直白,伪笑道,“一个秀才功名,你也好意思跟老夫提娶笙儿?”
谢行俭满脸黑线,他什么时候说要娶罗棠笙了,这发展的未免太快,别说罗棠笙不适应,他这个有现代思维的人都觉得别扭。
“侯爷误会,罗小姐是府里的嫡女,小人一个秀才确实高攀不起……”
“你的意思你没娶笙儿的心思?”老侯爷怒不可揭,大掌在桌上啪啪做响。
“你玩老夫是吧!”
老侯爷本就没耐心跟谢行俭这样喜欢咬文嚼字的书生周旋,一听谢行俭这话,随即气呼呼道,“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小子,你不想娶笙儿,你去招惹她干什么!”
“没……”谢行俭反驳,他没说不想娶啊!
老侯爷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铁汉子,心思一根筋,一听谢行俭嘴里冒出一个“没”字,还以为谢行俭否认招惹罗棠笙,气的上窜下跳。
谢行俭见状,意识到老侯爷此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他一口气解释,“侯爷息怒,您想茬了,小人并没有说不愿意娶罗小姐,只是小人有自知之明,小人身份低微,家境贫寒,如今的样子着实不配娶罗小姐……”
老侯爷顺了一口气,粗眉一立,又要说话,谢行俭抢在前头,先道,“小人现在在吏部当差,小小主事一职更是不敢放在侯爷面前显摆,但请侯爷放心,小人一心明年下场乡试,小人战场杀敌不如侯爷,但下场乡试倒是有几分把握。”
谢行俭握紧双手,信誓旦旦道,“明年定能高中,到时……到时小人再来侯府提亲……”
“你脸倒是大的很!”老侯爷哼了一声,“笙儿贵为侯府嫡女,京城一堆排长队的人想与老夫结亲家,老夫何苦要等你这个穷秀才两年,岂不是浪费笙儿的年华?”
谢行俭强笑,干脆道,“侯爷今夜与小人说这么多,必是觉得京城满街的公子哥都配不上罗小姐,私底下应该也调查过小人……相比较而言,想必还是小人更符合侯爷的要求吧?”
“说你脸大你还得瑟起来了!”老侯爷嘟囔一声,不过谢行俭这话不假,他确实着人调查过谢行俭,就连谢行俭在雁平的老家,老侯爷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老侯爷敲定谢行俭是有原因的,一半是因为大孙子罗郁卓将女儿的小心思跟他说了的缘故,老侯爷到底是心疼女儿,想顺着女儿的心思为其挑选一位如意夫君。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另一半。
武英侯府轮到敬元朝时,已经历经三朝,虽然老侯爷一心支持如今的敬元帝,还身负从龙之功,但久居朝野的老侯爷心中有数,武英候府虽皇恩加身,却在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