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息归等, 中饭还是照样要吃的, 不过因为老侯爷大张旗鼓的冲进宫里, 谢行俭等人皆面色惶惶不安, 这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毕竟曼姨娘与宗亲王府秘密往来的书信涉及的话题太过敏感, 稍不留神便会惹得天子震怒。
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可不是闹得玩的。
谢行俭读的史书多,深知皇族之间只要涉及造反忤逆的事, 即便宗亲王没有过造反的念头,可这些流言一旦飘到敬元帝的耳朵里,没有也会变成有。
何况老侯爷手里捏着是实打实的证据, 宗亲王有口难辩, 谢行俭心想,宗亲王是注定要被敬元帝一棍子打死了。
谢行俭料想的没错, 敬元帝嗅到一丁点有关亲王造反的气味后, 立马召集御林军前往宗亲王府。
曼姨娘被关押至大理寺, 大理寺卿木庄木大人吃饭的筷子一撩, 急匆匆的召集手底下的人一同前去刑狱审问曼姨娘。
别看曼姨娘柔柔弱弱的, 为了给兄长宗亲王争取逃亡的时间, 硬是咬牙在木庄的狠辣手段下挺过一盏茶的功夫,被打的血肉模糊后,曼姨娘这才开口吐露宗亲王府的暗道在何处。
金銮殿上, 敬元帝黑沉着一张脸, 听完大理寺卿木庄的汇报,气的怒挥长袖,冲着底下一众官员,厉声咆哮道:“速派御林军捉拿宗亲王,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许给朕放走了!少一个,你们只管提头来见朕!”
一众官员胆战心惊的趴跪在地,徐尧律手掌都察院,消息最是灵通,原本对于宗亲王预谋造反的事也掌握了一点证据,无奈宗亲王平日一副无所事事的老好人模样,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敬元帝这个皇侄。
徐尧律觉得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冒然回禀皇上言及宗亲王有不轨之心,皇上定然不会相信的,所以他在等,等证据浮出水面。
徐尧律知道在他们这个年轻帝王心中,宗亲王是皇叔里头最让人省心的,敬元帝初被太上皇立为太子时,朝廷群臣发对,都说国不像国,大统高位怎能让一庶子登坐。
敬元帝那时尚且年幼,被一帮老臣说的只能躲在太上皇身后,这时突然有人站出来声援支持敬元帝立为太子。
这人便是宗亲王。
宗亲王将年幼的敬元帝拉到众大臣跟前,铿锵有力的道:“和儿虽是庶子,可他也是长子,为人忠孝谦顺,颖悟绝伦,何以不宜立为皇太子?”
那时尚为吏部左侍郎的孙之江出言反驳,“自古大业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千百年来祖宗立下的规矩,宗亲王可别混淆视听!”
一贯温和的宗亲王破口大骂,“狗屁祖宗规矩,孙大人真要与本王论规矩,本王今日就与你说道说道,论规矩,这景平朝该是越王朝的,皇位也该是越皇帝的!”
宗亲王指着龙椅上一言不发的景平帝,高声道,“众所周知,皇兄未登基前,是越皇朝的权相,皇兄能一举以臣子之身登上高位,你们这些拿俸禄的,怎么当初就没人站出来指责皇兄登基不合祖宗规矩?偏偏这时候立太子时,又讲究起规矩,说来说去,这规矩都是你们定的不成?”
此言一出,一堆官员噤若寒蝉,包括孙之江都紧闭了嘴巴。
年幼的敬元帝看看面沉如水的父皇,又歪头看看一直护着他的宗皇叔,到底是小孩子,听到宗亲王说新朝是他父皇从越皇帝手中抢来的,小孩子立马就有些沉不住气。
小手拽拽父皇的衣裳,为宗亲王求情,“父皇息怒,宗皇叔是为了皇儿才一时口无遮拦……”
景平帝似乎并不受宗亲王一番大胆言论影响,事后年幼的敬元帝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而宗亲王帮敬元帝堵住群臣的悠悠之口,却没得到景平帝任何赏赐。
直到太子登基后,敬元帝才为宗亲王下发赏赐,不仅给宗亲王的子嗣封号,还授民授疆土,在东面划了好大一块肥沃土地分封给宗亲王。
然而宗亲王的胃口可不止这块分封土壤,他瞄准的是金銮殿的龙椅。
*
腊月二十九下午,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宗亲王府被翻找出龙袍,宗亲王连带家眷从地道逃跑时被御林军在出口当场逮住。
其二,御林军逮人的出口竟然设在吏部尚书孙之江家的后花园。
这两件事,不论是哪一件涉事的人员,都是上京响当当的人物。
留在武英侯府的谢行俭听到此消息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好端端的,怎么孙尚书也掺和其中了?”魏席时纳闷。
谢行俭更纳闷,他这些天为了解决孙思霖,绞尽脑汁想了一堆措施,就想让孙思霖知道他的厉害,然而他还没动手呢,怎么孙家就糟了灾?
这种感觉很憋屈的慌,就好比你在考试前日夜连轴的苦读复习,突然老师通知你,你被免试录取了。
虽然这结果很称心如意,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谢行俭想起那回在县学,他设计宋家兄弟俩时,他好像也没怎么成功,虽然结局顺他的心意,但轨线没有按照他的打算走啊,反正他就感觉心烦意乱的很。
“孙尚书原是支持成王登基,后新帝登基后,孙尚书为了不引皇上猜忌,渐渐的便与成王断了联系,恐怕是觉得成王没机会后,又与和宗亲王勾搭上了吧。”一旁的罗郁卓背着手淡淡说道。
“孙尚书才从成王坑里爬出来,怎么转身又投向宗亲王?这简直就是墙头草嘛,新帝登基后,一直高捧宗亲王府,怪不得孙尚书倒戈宗亲王这边,有宗亲王护着,皇上到底会给宗亲王三分面子,不会将孙尚书如何。”魏席事感慨。
其余人点头,似是认可魏席时的说法。
然而,谢行俭却摇摇头。
“俭弟可是看出什么了?”罗郁卓好奇的问。
谢行俭心里还在膈应罗郁卓故意撒谎骗老侯爷说他和罗棠笙之间有私情,所以听到罗郁卓跟他说话,谢行俭头一回没理人。
他虽不知为何罗郁卓要撒谎,但他不喜欢朋友之间开这种玩笑,他是男孩子可以不在乎名声,可罗棠笙不行啊,人家小姑娘正值说亲的年岁,这种败坏门风的玩笑开不得!
罗郁卓当然知道谢行俭不理他是在生他的气,他之前的举措虽然有些失仪,但他不后悔。
自从他成亲后,爷爷就开始到处张罗小姑姑的婚事,然而世家贵族子弟鲜少有因为小姑姑这个人而愿意娶小姑姑的,大多数不过是看在武英侯府的面上才上门提亲。
小姑姑虽然比他小,但从小就很照顾他,他小时候身子骨弱不能习武,外面的人总是喜欢嘲笑他妄为武将子嗣,后来是小姑姑帮他教训了那伙人。
罗郁卓永远都记得那年午后,小姑姑气的抡着粉嫩嫩的拳头将那群小孩打的哭爹喊娘,小小的他感动的哇哇直哭。
罗郁卓之所以在老侯爷面前撒谎,主要是想逼一逼谢行俭,毕竟他知晓小姑姑在偷偷的痴恋谢行俭,所以他跟魏氏兄弟打探过谢行俭的为人后,再加上他自己的判断,他觉得谢行俭在感情方面有些愚钝。
试探后果真如此。
谢行俭一口否认了他和小姑姑之间的私情。
虽然这私情确实不存在。
罗郁卓想不通的是小姑姑这般美貌年轻的女孩,为何谢行俭不心动。
谢行俭也想不通,罗郁卓为何要将武英侯府嫡女这样高身份的女孩子往他怀里推。
两个都想不明白的人默默的分开,谢行俭选择站在魏氏兄弟左边,而罗郁卓则站到了右边。
魏氏兄弟顿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气息——叫大写的尴尬。
四人站成一排,装模作样的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最终还是魏席坤打破了万籁俱静的气氛。
“小叔,”魏席坤匪夷所思,“你刚才为啥摇头啊?”
“据我推断,孙尚书一开始支持的就是宗亲王,而非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支持成王。”谢行俭缓缓道。
“不会吧?”魏席坤张大了嘴,“我听说皇上憎恶孙尚书,就是因为当年孙尚书力求太上皇立成王为太子,孙尚书直言说既然朝廷不在乎庶子嫡子,何不立养在当时皇后膝下的成王。”
“这是孙尚书和宗亲王私底下早就想好的计谋。”谢行俭可不是胡说,自从上回孙思霖在国子监‘赏’了他两巴掌后,他一直记恨在心,随后他在京城各大茶馆酒楼四处闲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逮住了孙尚书的小辫子。
京城有一家优伶楼,里面住着一位打快板的口技说书先生,谢行俭从口技先生那里得知,京城人喜欢养鸽子,几乎家家都养着几笼鸽子,尤其是富贵人家。
鸽子除了拿来煲汤,在古代可是一种大众化的通讯工具。
京城地广,南北郊区走一遭都要花半天的功夫,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路途时间,鸽子成了京城人往来的标志。
有了鸽子,京城界地,往来便利很多。
谢行俭在调查孙尚书时发现,孙尚书家并没有养鸽子,而相隔好几条街的宗亲王家也没有养鸽子。
两家都是京城显赫高门,别人可能觉得两家不养鸽子是因为人家不想养呗,谢行俭原也是这种想法。
然而,当他得知宗亲王家的密道是通往孙尚书家的时候,他立马意识到这两家早已沆瀣一气,有更便利的密道想通,根本不需要惹眼的鸽子传信。
而曼姨娘和宗亲王的书信之所以被罗棠笙劫持,就是因为罗棠笙眼尖的发现了曼姨娘喂养的鸽子在侯府出入频繁,这才逮着机会将书信拦了下来。
谢行俭不由的暗叹了一口气。
飞鸽传书虽然省事,但终究是将秘密放在了空中任人宰割。
*
朝堂上,敬元帝冷眼看着大殿地上摆放着从宗亲王府搜寻过来的假玉玺、黄龙袍还有一些其他皇上才该用的东西。
底下徐尧律的都察院和木庄的大理寺两司轮流禀报有关宗亲王和孙尚书以及其他官员是如何虎视眈眈的谋篡皇位,听的敬元帝坦然失色。
敬元帝没想过他一向尊重的宗皇叔竟然敢联合朝臣觊觎皇位,看孙之江与之往来的书信,怕是在他父皇时期,两人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年轻的敬元帝似乎一下老了许多,父皇常说天家无情,他还不信,他对宗亲王的敬重不比对父皇少,只因他记挂着当初宗亲王力排众议支持立他为太子的事。
徐尧律和木庄禀报完毕后,见敬元帝迟迟不说如何处置宗亲王,两人不由拧紧眉头。
敬元帝算是明君,登基以来选贤举能,体察民情,政事也处理的极为妥当,唯独有一个缺点,太优柔。
宗亲王对敬元帝登基确实有功,但如今铁证如山,过大于功,理应按刑律斩首示众。
徐尧律作为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有责任提醒皇上看清现状,正当徐尧律准备劝说时,敬元帝开口了。
*
宗亲王预谋造反不是小事,三司花了一天一夜才审清楚这桩惊天的案件。
谢行俭一行人见皇上并没有召见他们,便离开了武英侯府往家走。
临走前,罗郁卓似乎有话想跟谢行俭说,谢行俭没理会罗郁卓的欲言又止,大步离开了武英侯府。
谢行俭的身影消失在侯府门外后,大门后这才走出一女子,正是罗棠笙。
“小姑姑,对不起……”罗郁卓手足无措。
罗棠笙脸色苍白,嗯了一声后轻轻道,“你今日太鲁莽了,我的事,你以后莫要再擅自插手。”
罗郁卓叹气点头。
腊月三十,上京城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谢行俭裹着绒毛长袍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乌云团,他顿时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寒风冷冽,吹着他身心都跟着凉飕飕的在打颤,这种冷,直达骨头缝隙。
屋内,王多麦喊他进去吃年夜饭,突然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锣鼓声。
谢行俭慌忙打开院门,只见十几匹马儿从面前飞奔而过,雪花纷飞中,落下一声声的呐喊。
“——皇上有令,宗亲王府、吏部尚书孙府,两府意图谋逆不轨、罔顾皇家威严,欺君之罪罪大恶极,着两府十岁以上男子在明日午时菜市场斩首示众,其余妇孺皆发配官妓……”
两府十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被斩首?
那得杀多少人?
谢行俭听的手足发冷,脚下一软瘫在门槛上。
后头跟出来的魏席坤大惊,“小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