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他受不了, 他之所以努力读书科考, 就是想保他家人安康, 倘若这一点都没着落, 他谢行俭这些年的书真的就白读了。
谢行俭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推来院门走了进去。
两个小侄子听到动静, 忙跑过来扒拉他的腿。
“夫子留的课业,祥哥儿在家可完成了?”谢行俭一手牵着一个,微微提起唇角, 笑容如沐春风。
祥哥儿拼命点头,仰着脑袋道,“爹说明日咱们就要回县城, 后天学堂又要开课, 叫我务必今天就写完大字。”
谢行俭欣慰的捏捏祥哥儿的小胖手,又弯下腰询问贤哥儿一些话。
一大两小坐在院子里胡闹了一场, 过了一会, 王氏站在堂屋门槛上喊大伙吃饭, 谢行俭拍了拍两小孩屁股, 笑着带他们去洗手吃晚饭。
王氏今日心情无比舒畅, 两房断了亲, 她肩头的压迫感顿时一轻,她再也不用碍于长嫂情面,看刘氏的眼色行事。
下午谢长义从祠堂回来, 就被王氏赶着去了一趟泸镇, 将集市上剩下的鱼儿全兜买了回来,足足有二十来条。
两三条大的青头鱼,剩下的全是巴掌大小的黄辣丁。
青头鱼肥硕圆润,一家子一餐顶多只能解决掉一条,但王氏高兴啊,直接让杨氏把买来的青头鱼全杀了。
鱼头先拿出来腌制,切了葱姜蒜,倒入除腥的白酒进行搅拌,随后盖上竹筛放置一旁,等水烧开了再动它。
王氏拿出剩下的鱼身肉,准备用它做道鱼肉硬菜。
片了一大海碗鱼身肉,又打了个鸡蛋挑出蛋清,给鱼肉摸匀,从坛子里夹了半碗咸香椿苗,切好配料后,王氏喊来莲姐儿烧火。
待锅烧热,紧接着往锅里倒油。
家里炒菜用的油是今年六月份,当家的去油坊新打的菜籽油,菜籽油气味浓郁,爆香后油香气绕着厨房上空盘旋良久。
将葱姜蒜干辣椒一股脑倒进去爆炒,炒出辛辣气后,王氏拿起葫芦瓢舀冷水进锅,再将剔除鱼肉的鱼骨放进去熬,冷水热锅一交碰,锅里霎时发出‘刺啦’声响。
盖好锅盖,王氏让莲姐儿架上木柴烧大火。
她则拿出砧板,将腌制成黑褐色的咸香椿苗切成段段,王氏瞧着香椿苗颜色搭配鱼肉不好看,便折回仓库,从坛子里捞了一根酸红萝卜。
酸萝卜切成条状,与咸香椿苗清洗沥干后,一并丢进沸腾的热水里煮。
煮的差不多时,再把腌制好的鱼片倒进锅里汆烫,青鱼肉嫩滑,无需烧太久,翻滚了一回,立马捞出盛进碗里。
小宝喜欢吃鱼,所以她经常做鱼菜,刚开始小宝总说她做的鱼,腥味重的很。
后来她特意跑去镇上人家打听,才得知讲究的人家都会提前用酒祛腥,端桌前还要烧一碟热油,撒些芫荽、香葱、红辣椒,然后往上泼热油,油温高,一下子就将配料的独有气味挥发出来,刚好遮住鱼肉的腥气。
灶台旁的小矮炉子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熬着的鱼头汤滚了几回,汤色泛白,闻起来香气扑鼻。
王氏从水桶里捞出养了好几天的白豆腐,切成小块丢进炉子里继续煨汤。
食盐和绿葱不着急放,等出锅时再撒,好看又好吃。
起了一锅咸菜青鱼肉,杨氏端着洗干净的黄辣丁走进厨房。
“娘,你歇着,黄辣丁我来炒。”杨氏手艺不亚于王氏,特别是在做鱼上,颇有心得。
杨氏娘家临河,穷的时候天天吃鱼饱腹,因而琢磨出了好几种吃鱼的方式。
就连上辈子出现的生鱼片,杨氏在谢家都做过,用的是河豚肉。
只是谢行俭觉得河鱼寄生虫多,且处理不干净就会触发河豚的毒性,自从他说出这些顾虑,谢家人对生吃鱼肉有了阴影,更别提吃河豚肉了。
杨氏因这档子事还被王氏责骂了一顿,谢行俭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大嫂,其实古代河鱼比现代的鱼要干净很多,人吃几次生鱼片其实不碍事。
他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何况还是因为他才被骂。
他私底下找到他娘,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通,他娘这才原谅了杨氏。
至于他大嫂那边,他不好自己出头,只好求着他哥去帮他跟大嫂说了好话。
杨氏不是不讲理的小妇人,相反觉得谢行俭小毛孩一个,竟然这般大动干戈的向她赔不是,连忙笑着跟谢行孝说她早忘了娘的责怪。
此事过后,杨氏心里也有了底,她这个小叔啊,看着小小一个人,其实有主意的很,敢作敢当且又明事理,对她这个嫂子,言辞间从不带贬低的。
王氏将盛起来的咸菜鱼肉拓在水炉上温着,虽说天气热,菜冷些吃没事,只是这鱼最好还是吃滚烫的舒服。
既然杨氏过来了,王氏乐的清闲,便将灶台的位置让给杨氏,她则钻到灶口,替了莲姐儿的活。
黄辣丁肉少刺多,腹部泛着点点黄色,手摸上去,触感光滑晶莹,有点像泥鳅,鱼体上几乎找不到鱼鳞。
别看它个头小,其实用它做下酒菜,味道鲜美的不比一顿大餐差。
古代黄辣丁的价钱不算顶贵,因此谢长义买了很多,杨氏光掏肠肚,就掏出了一大碗。
拿菜刀在鱼的背部改了刀,不用再切碎,过油煎炸后,直接用大火清炖,热水烧开滚动两三回就可出锅。
出锅前,照样撒上食盐葱花,就这样,一盘香气四溢的黄辣丁就做好了。
*
谢行俭领着两个小侄子,前脚刚踏进堂屋,一股鱼肉的香味蹭蹭蹭的往他鼻子钻。
两个小侄子立刻撒开他的手,跑到桌前皱起小鼻子,狠狠嗅了一口。
等谢长义坐上位子,两个小家伙方才拉开板凳乖乖的坐好,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满桌的鱼肉,偷偷咽口水。
“瞧着不似小宝馋鱼吃,看祥哥儿兄弟俩,也馋的厉害啊。”
王氏飞快的将烫手的鱼头汤放到桌上,谢行俭习惯性的探头。
王氏笑眯眯的拿烫红的手指捏捏谢行俭冰冷的耳垂,手上的烫伤疼痛瞬间减轻不少。
母子俩的小把戏引来众人一番笑弄。
谢行俭和王氏相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
“快吃吧,忙活了一天,早饿了。”
“娘,你也赶紧坐下来吃——”
“你们先动筷,今个煮饭火烧大了,起了一层黄锅巴,我去铲来。”
不多一会儿,王氏端着盘子去而复返,盘子里垒着一层焦脆的金黄色锅巴,谢行俭掰了一块,沾着鱼汤,嚼的咯吱脆响。
两个小的开始换牙,牙床有些松动,吃不得这些硬东西,王氏便盛了两碗黄辣丁给他俩。
黄辣丁鱼肉白细鲜嫩,鱼刺微小,可以直接吞入。
谢长义口味较重,满桌的菜除了咸菜青鱼肉比较合他的口味,其他的菜他都觉得清淡了些。
王氏见他可怜,便去仓库舀了小半碗麻辣花生给他,又给他倒了一小盅酒。
谢长义见到酒,立马笑开了眼。
一口辣酥酥的烈酒,一口麻烘烘的红皮花生,再加上鱼肉鲜汤,谢长义顿时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好几条黄辣丁,还嗦了一大块鱼肉骨。
谢行俭喝了一碗鱼头汤后,周身舒坦,末了又掰一块锅巴丢进汤里浸泡。
等待过程中,夹一两条黄辣丁慢慢品尝,黄辣丁下肚后,鱼汤里的锅巴也被浸泡软烂,虽没有干干的吃起来脆香,却能感受到鱼肉沫粘黏米粒的浓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谢行俭是真的饿了,白天又是沐浴又是焚香,忙着脚不沾地。
到了祠堂,一呆就是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上,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王氏体贴的用大瓷碗给谢行俭盛饭,谢行俭呼哧呼哧一阵风卷残云,大碗里的米饭很快就被他吃的一粒不剩。
“鱼汤滔饭滑溜溜,祥哥儿、贤哥儿要不要来一碗?”
王氏见两个小孙子掉牙吃饭费劲,笑着逗俩小孩,两个小的见谢行俭吃的欢,忙点头说他们也要用鱼汤拌饭吃。
饭毕,谢行俭打着饱嗝,迎着夕阳慢悠悠的在院子里散步。
上回他磨着他爹将地都租佃出来,经谢长忠上来一闹,他爹终于松了口。
刚才吃饭时,他爹说将今年收起来的稻谷拉一车到县城的宅院里。
那边屋子前些天请了工匠,正在紧赶慢赶的整修,估计九月中旬,一家子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
谢长义和谢长忠断亲的大事,不到一晚上,不仅林水村的人知晓了此事,就连隔壁几个村子,也都听到一些传言。
秋收过后,村民都闲了下来,一堆人凑在村口磕着瓜子,聊着天。
“林水村不是瞎胡闹嘛,一个秀才两个童生,搁咱们族里,可不得高香供着,咋就把他们一家拆成两家了?”
有人吐掉瓜子,接话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管他拆几家,到头来不都还是谢家的人,我可是听人说了,秀才公家的那个童生儿子在府城犯了事,被人扣住了,人家要秀才公拿钱赎人呢。”
那男人顿了顿,双手一摊,状似无奈道,“可秀才公没银子啊,就去找他弟弟借,也不知怎的,两家竟然吵着那般厉害,直接断了亲。”
“要我说,秀才公该比他弟弟还要有钱啊,咋还找弟弟借钱?”来人摇摇头,不相信男人说的话。
“切——”男人嗤笑,“我婆娘和秀才娘子是一个村的,她说的会有假?”
“说了啥?”
“秀才公家的银子全被秀才娘子撸去娘家抵了赌债,家里早就光大光了,而他弟弟家,听说前些年赚了不少银子,还在县里买了铺面开了个小店,人家勤快着呢,家财肯定比秀才公多啊!”
“有钱却不借亲哥哥,还跑去断了亲,未免有些冷情。”有人不清楚事情的经过,碎碎念替谢长忠打抱不平。
“你这话不该说。”男人媳妇听到后,悄悄走过来,“你们是不知道秀才公他那儿子是犯了什么事,嗬,去府城赎人,要拿钱可不止一吊两吊的,起码这个数。”
说着,妇人伸出一双手。
“十吊?”
妇人摇头,“没个百吊银子,我看行不通。”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这是犯了啥事?咋要这么多银子?”
“不是说秀才公儿子上府城是为了考秀才吗,秀才考到没有,咋还犯了事?”
谢行文在府城到底犯了什么事?坐在牛车上听了半天的谢行俭也很纳闷。
“走吧,这些人惯会嚼舌根,咱们最好别露面,省的被他们围住,问东问西。”
王氏放下帘子,催促车夫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