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出了啥事, 我手下的人还在新儒附近蹲着, 暂时还没探到消息, 不过我估计那女子今后是不得再写书了。”
“这么严重?”谢行俭皱眉。
陈叔良久点点头, 唏嘘道, “据传女子现在被她家人禁闭在家, 不得外出, 也不知这消息可属实,听新儒内部小厮交代,新儒一夜之间撤掉了架上的话本。”
“这几天好多人把新儒堵着水泄不通, 嚷嚷的让其赔银子啥的。”
“可不得赔么,他们是一次付足十吊银子,便能得个什么卡的, 我都没听过, 然后凭借此卡,每月去新儒领两册新书, 分五个月领完。”
陈叔啧啧称奇, “这种买卖的法子倒是有点意思, 只你细思多品品, 就会发现里头纰漏极大。”
“新儒当初要不这么折腾, 想来此刻就不会被众人围攻, 我来你这之前,绕了个圈子看了眼新儒,嗬——”
陈叔笑眯眯的道, “怪吓人的, 门口一排打手愣是都没拦住人,我抬眼看了会,见里头书架上的其他书,差不多毁去了大半,可惜了。”
“对了,那个所谓的凭证卡我当初还买了一张。”
“带在身上么?”谢行俭下意识的找陈叔要。
“带了带了。”陈叔毫不怀疑的伸手进胸袋,随后拿出一张硬硬的纸片递给谢行俭,下巴抬了抬,“就这个,你瞧瞧。”
纸质韧性强,触感稍显烙手,谢行俭翻转过来,见正面印着几行鎏金的大字,底部盖有新儒书肆的印章。
望着纸上久违的广告语,谢行俭心底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握纸的手微微颤抖,眼神晦暗不明。
王氏拎了壶热水来,给两人沏了茶,陈叔一路疾奔过来又说了一堆的话,当下渴的紧,咕隆几声便喝见底。
满足的打了个嗝,随即舒坦的揉揉小肚子,见谢行俭神情莫测,男人眼珠转了转,笑道,“你陈叔纵横商界数十载,虽如今只是清风书肆分馆的小小东家,但在这雁平县想护个人,想来还是绰绰有余。”
谢行俭拱了拱手,淡笑道,“小子不是担心别人对我下手,小子是觉得新儒书肆这回出事会不会太过巧合?”
“何以见得?”陈叔扬眉。
谢行俭严肃道,“新儒开张后,生意如日中天,如今横空出了事故,倘若没人故意从中作梗,新儒岂会短期内就走下坡路?”
陈叔陷入沉思,谢行俭看着他哥铺子里忙进忙出招待客人的小厮,突然道,“陈叔,新儒那边应该有你的人吧?”
谢行俭是他的合作对象,他没必要隐瞒,遂点点头,“新儒开张几天后,贴了招人的布示,我挑了两个精明的下人混了进去。”
“可有打探到些什么?”
“没有。”陈叔摇头 ,“新儒东家谨慎的很,一应话本的承接事宜全交给心腹打理。”
“连陈叔都碰了壁,想必这回给新儒使绊子的人,来头应该不小,所以.......”
谢行俭欲言又止,陈叔看着谢行俭,微笑道,“你我之间,有话直说便是。”
谢行俭倒吸了一口气,方才将心头的顾虑吐出,“陈叔,你说这背后之人是针对新儒书肆呢,还是新儒的话本折子?若是前者,陈叔的清风书肆,日后得要小心点。”
“至于后者么——”谢行俭放慢语调,手指在卡片上慢慢摩挲,上头的字虽是繁体,但他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帮新儒写话本的女子应该和他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只他现在不知,那神秘女子是胎穿呢,还是后来阴差阳错占了别家小姐的身子。
“咱们更要引以为戒,虽小子只负责润笔,话本上不会出现小子的名字,可书肆的其他写手就不好说,花点心思查一查,不难知晓。”
谢行俭的话引起陈叔的注意,他眸子沉了一瞬,转而玩弄着手上的茶盏,冷哼道,“不碍事,背后之人暂且不敢动我清风,倘若日后真要对清风下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谢行俭,“至于清风的写手,我回去会逐一的告诫警示一番,让他们这些天注意点。”
“如此甚好。”谢行俭笑的点点头,清风不能出事,一旦出事,他赚钱的路子就少了一个。
想到新儒写手的现状,谢行俭无不庆幸当初自己经受住钱财的诱惑,以及守住本心,选择帮人润笔,而不是顶风冒险去写书。
清风的话本封面不挂他的名讳,这是当初签契约时,他特意加上的条款。
陈叔当时还诧异,说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可以取一个文号,谢行俭听了婉言拒绝,现在回想,这么做不无道理。
他无权无势,太出风头,容易翻跟头,他可不想连累家人操心。
两人又聊了会后,陈叔便起身告辞。
谢行俭将陈叔送出门,前脚刚踏进铺子,就被人拽进了后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他爹,他娘还有他大哥,三张放大的脸庞紧紧抵着他。
三人皆眯着眼,笑的一塌糊涂。
“小宝,陈掌柜的找你啥事啊?”王氏率先开口。
“送银子。”谢行俭站稳,掏出钱袋子交给王氏,笑道,“书肆生意好,陈叔提前把银子送了过来。”
王氏颠了颠钱袋,眼眸中的笑意渐浓,“估计得有几十两来着。”
陈叔临走前,和谢行俭对过账,一共三十一两。
谢行俭很开心,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赚这么多的钱。
他噙着笑容,看他爹娘乐的找不着北,索性闭上嘴不说话,由着他们乐一会。
王氏拆来钱袋子,打磨着光亮的银角儿瞬间露出来,王氏喜的拿双手捧都没捧全,遂转身吩咐一旁笑成傻子的两个大男人,“愣着干哈!还不去把小秤拿来——”
两个大男人笑容一滞,谢长义抬腿甩向大儿子,故意板着脸指挥道,“说你呢,光顾着笑,还不快去拿。”
谢行孝没设防,膝盖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哦哦哦的应声去拿铺子的戥秤。
铺子的戥秤最大称重为十六两,王氏使了两回秤才得出结果。
王氏心情实在是高兴,看小儿子是越看越喜爱,原以为小儿子说每月二三十吊的进账是哄她玩,谁承想这才二十天,宝贝儿子就拿回家三十一吊银子。
她雀跃的看向她男人,骄傲道,“咱小宝挣了三十一吊银子。”
“小宝着实争气!”谢长义与有荣焉的附和。
“嘿嘿。”谢行俭有种上辈子被老师当众表扬的难为情,他红着脸歪着头笑。
谢行孝一把铐住小弟的肩膀,挑挑眉头,“行啊,小宝!之前你说赚银子回家,我还以为你说笑呢,想不到这才几天,你就得了这么一大笔的酬金。”
谢行俭胳膊肘撞撞他哥,小声道,“莲姐儿婚事有进展了没?”
谢行孝愣了下,也学着小弟那样,神秘的凑近谢行俭的耳畔,收着嗓子道,“眼下请了媒婆正打听呢,有几家一听莲姐儿有个童生叔叔,着急上杆子的想跟我接亲。”
谢行俭低声笑,抬眸问,“你没应?”
“哪能啊!”谢行孝摇头,“我就莲姐儿一个女儿,她的婚事我不得上心点,哪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求娶走?”
“你哥俩说啥呢?”王氏收拾好银子,视线扫过来。
“说莲姐儿的亲事。”谢行俭迎着王氏的目光笑,笑容如春风拂面,“娘,这三十一吊银子您收着,等回头凑其一百吊再拿出来。”
王氏有些不情愿,莲姐儿虽然是她亲孙女,但出一百吊的嫁妆银子,以往庄户人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谢行俭察觉到王氏眉头蹙起,面带犹豫,忙上前劝道,“娘,儿子以后会越挣越多,您甭心疼这点东西。”
“莲姐儿是姑娘家,日后出嫁带的嫁妆多,别人瞧见了,咱家也有脸面。”谢行俭的每一句话都戳在王氏的心间上,见王氏神色松动,谢行俭感慨道,“咱家女辈少,可不得疼着点莲姐儿,而且莲姐儿有足够的银钱撑腰,婆家人没胆量给她脸色看。”
王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可不是么,当年她嫁到谢家时,只带了两床旧絮棉被外加一吊半的散银,她娘家穷,她本以为这样的行头,在村里尚且说的过去,谁料来到谢家晒嫁妆时,被她大嫂刘氏明里暗里嫌弃的不行。
女人嫁了人,除了娘家要有出息,自个嫁妆也要丰厚,不然在婆家妯娌间,根本抬不起头。
“行吧。”王氏妥协,“我先收着。”
“多谢娘——”
谢行孝发自内心的幸福,他铺子挣得钱都在他娘手里,他整天看铺子,没机会出去打长工给莲姐儿攒嫁妆。
有时候晚上,杨氏会跟他唠叨,说他娘顶多拿十吊银子给莲姐儿做脸面,十吊银子的嫁妆,放村子里谁家都越不过去,只他心疼女儿,觉得有点少,但又不敢提。
如今,小宝愿意出钱给莲姐儿凑嫁妆,他心存感激,也会一辈子记得小宝的好。
王氏收好钱,喊来杨氏去街上割点肉回来汆烫,王氏汆白汤的手艺绝佳,众人一听晚上有美食吃,顿时铺子里笑声环绕。
*
雁平县北边一座幽静的三进宅院里,罗棠笙捧着书,神色有些恍惚迷离,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忽而,垂花门后跑进来一个身穿暖黄色长裙的小丫鬟,进了游廊径直敲开罗棠笙所在的屋子。
“小姐。”小丫鬟压低嗓子唤了声。
罗棠笙眼睫轻颤,合上手中的书。
“解决了?”声音轻柔冷漠,隐隐含着一股怒气。
小丫鬟点点脑袋,回禀道,“奴婢找了几个街上的混混,交代他们去新儒书肆闹腾了一场,引了不少人驻足,不少客人气愤的砸了书肆。”
罗棠笙垂着眸子,并不出声,小丫鬟继续道,“奴婢还偷偷遣人进了许宅,将许二小姐开新儒私塾的事,悄无声息的传到许家芳姨娘的耳里,这不,许二小姐被许老爷打骂了一场,关进祠堂了。”
“活该!”罗棠笙终于出了声,嘲讽的勾了勾嘴角,“许如英不过仗着她族兄在京做了个五品官,就敢在春日宴上,当着众人的面笑话我罗家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许二小姐没皮子没脸,尽干些荒唐事。”汀兰一听小姐说起这事就来气,不耐烦道,“上回偷盗庶兄科考文籍,女扮男装进礼房,要不是卓少爷认出来禀告给宋大人,岂不是让她蒙混过关?”
“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以为在春日宴上做了几首诗,出了点风头,就敢自称才女。”
汀兰皱着秀眉,厌恶的呸了一声,“奴婢听底下的人说,许家二小姐被人押回虞县后,当着百姓的面,狠狠的杖责了四十大棍。”
“我瞧着四十棍少了。”罗棠笙颇为不喜许如英的跋扈自负的性子,笑叹道,“许家老爷也是头疼,有这么个惹事的嫡女。”
“你们说的可是许家那位二小姐?”罗棠笙的另一婢女汀红端来一盏精致的小瓷碗,笑着向罗棠笙福礼,“小姐,厨房新做的珍珠青梅汤,奴婢瞧着您这几日胃口不爽快,便命人做些开胃的点心,你尝尝。”
“有心了。”罗棠笙柔和的笑笑,接过手尝了一口,汤水酸酸甜甜,她一连喝了三大口才放手。
“可不就是许家二小姐么!”汀兰朝罗棠笙递上绣帕,回头看着汀红,笑道,“真真搅家精一个,之前毁了庶兄科举机会不算,还丢尽了许家的脸面,许家为了避人眼目,不得已搬来雁平。”
“谁料她又作怪,开书肆写什么话本。”汀兰看向罗棠笙,“小姐,如今咱们端了那什么新儒书肆,看她以后还怎么折腾。”
“上回小卓揭发她,她得到报应,原本我胸口的郁气消散的差不多了。”罗棠笙翻开书页,指着某处,“只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罗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汀红顺着罗棠笙的玉手看去,嘴里低低念着,“罗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前朝武侯,如今三代降等袭爵,皇帝——”
汀红急忙刹住,捂着嘴不敢置信,“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惊愕失色道,“谁借她的胆子,敢这般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