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这头稳住百姓的情绪后, 便沉着脸立刻命人开始布粥。
谢行俭顺着领粥的长长队伍终于找到赵广慎和赵高头, 谢行俭瞧着两人除了困乏无力些, 身上倒没受到什么伤, 顿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领了粥后, 谢行俭带着人去与谢长义汇合。
小巷口那一块地早已毁于一旦, 四人放在小院的钱财等物品全部被埋在地底下。
四人愁眉苦脸的哀叹几声, 随后合计一番,将每人随身带着的银子堆放一起数了数,一共七两多点。
谢行俭颠着银角儿苦笑, “这回咱们亏大发了,爹给大哥囤的货算打了水漂,这还不止, 咱们连回去的盘缠恐怕都不够。”
“官府说一家赔五两, 可那又能怎样!”赵广慎叹了口气。
“五两在府城能顶个屁用。”谢长义一想到才买几年的牛车就这么没了,心头痛的厉害, 愤怒的飚起脏话。
“先去把银子领了再说吧。”赵高头的心情和谢长义差不多, 他烦躁的搓搓脑袋, 继续道, “拿了赔银, 咱们赶紧找个车出城回家, 反正府城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谢行俭赞同,他内心无比着急回家,林水村属于山区, 倘若遭到地震的摧毁, 后果不敢设想。
府城周边的山很矮,不像林水村三面环山,一旦地震来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毁灭,谢行俭越想越焦虑。
不过,谢行俭又暗暗安慰自己,林水村比府城离震源所在———登州更远,想来余震带来的伤害应该很小。
见谢行俭和谢长义都微微颔首,赵广慎接话,“跟我来,我打听过,府衙领补偿银子不在前门,在后面一条街的侧门。”
三人跟着赵广慎来到后街,后街排的队伍比前面拎粥的队伍要短很多,赵广慎一改之前颓废的模样,骄傲的挺直胸脯,笑道,“有关赔钱的消息是我来府衙的路上从官爷那捡的,我耳朵灵,凑前一步便将衙门的小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部分人,这会子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呢。”赵广慎不无自豪的指着前头排的三三两两的老百姓,侧着脑袋小声哼哼,“这些人家里怕是在府衙有关系,不然不会这么早就过来。”
谢行俭兴趣盎然的盯着耍嘴炮的赵广慎笑,说实话,自从十三年前胎穿过来,能让他刮目相看的人不多,赵广慎却算一个。
别看他学习一般般,但他能一次性通过童生试就已经很了不起,虽说童生试只是科举做官最小最简单的一次考试,但景平朝依旧有很多读书人跨不过童生试的门槛。
赵广慎很幸运,虽然两次都吊在车尾,可人家是实打实的拿到了童生名头啊。
别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关键时刻非常有头脑,而且小伙子打听消息的手段绝壁称的上一流水准。
赵广慎被谢行俭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有些局促,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
队伍人少,很快就轮到他们四人。
托赵广慎的福,因他们来得早,发放补偿银的官差误以为他们是其他衙门同僚的家人,为此,每人多给了半吊的铜板。
离开后街,四个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足有二十两,谢行俭略一沉吟,“爹,赵叔,来一趟府城不容易,要不咱们先去打听打听租牛车回家要花多少银子,剩下的银子咱们拿去囤货。”
谢长义认可小儿子的提议,转头问赵高头的意见。
赵高头当然同意,抖了抖手上的钱袋子,一本正经道,“余下路上要用的盘缠,索性剩下的全拿去买东西,到时候到县里转手卖卖,说不定还能赚点。”
“赵叔说的对。”谢行俭搀扶着他爹往主街走,边走边说,“地动后,很多铺子应该要整修,所以长时间不会再开张。”
说完指着主街的几家冷清的门面,道,“若我们趁着他们关铺子之前进去买东西,铺子掌柜肯定会便宜卖给我们,不然货物冗积太久,到头来他们可能血本无归,但凡有点商业脑子的,宁愿现在少赚点,至少能拿回本钱。”
这一招虽然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存在,可谢行俭管不了那么多。
他爹这次来府城替他哥买了将近三十吊银子的货物,如今连根毛都没剩下。
他要再不想想办法弥补,他爹心里不好受,毕竟三十吊银子对他家而言,不是个小数目。
辗转打听后,他们很幸运的找到一辆正好回雁平县的顺风车,是一辆马车,交了七吊五钱的定金,与马夫约好未时到城门口汇合后,四人相携走进主街铺子。
一连逛了七八家铺子,谢行俭发现,铺子里摆着的货物许是地动时沾了灰,乍一看只有八成新,甚至有些被毁了大半,根本就卖不出去。
掌柜的一瞧谢行俭他们愿意买回去,当即抹着泪花,欣喜不已,也不论亏不亏本,哭笑着说只要能卖出去,多少都卖。
谢行俭挑挑拣拣,买了几匹时兴的破角细绢布匹以及一篮筐女人用的胭脂水粉。
自古女人用的东西都是市场上最畅销的商品,在这里也不例外。
买来的这些货品虽然有些瑕疵,但价钱比之平时要少上一半之多,等他们带回县里捯饬一番,再低价转手卖掉,应该能大赚一笔。
可惜,胡人的市集商队昨晚就离开了府城,不然谢行俭还指望着去胡人那帮他哥重新买点囤货。
四人背着包裹,许是肩上的重量总算让大家觉得这一趟没空手回去,几人脸上不由的添上几丝笑容。
城门外的马车夫是雁平县人,为人热情,见四人行礼多,不仅没有另外加钱,还笑的上前帮着拿。
一路上,谢长义他们和马车夫聊个不停,谢行俭则靠着门辕假寐。
整宿的不休息,他精力有点支撑不住。
马车比牛车行的稳,不一会儿,谢行俭就进入梦乡。
这一觉谢行俭睡得很沉,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整整睡了一天。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车厢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挪了挪僵硬的身子,掀开小窗口的布帘探出脑袋,揉了揉睡得发懵的双眼,看见他爹正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烤着野味。
谢行俭跳下车,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开始叫嚣不停。
“小宝——”谢长义朝他招招手,“快过来吃点。”
“好!”谢行俭揉揉瘪瘪的肚腩,软绵无力的应着。
待走近看清他爹手上拿着的野味,谢行俭胃里的胃酸差点当场吐出来。
“蛇——”谢行俭吓的两脚直跳,寒毛乍起,他赶紧别过脸不去看棍子上裹着的长长蛇身。
“咋啦?”谢长义不明所以,举着烤好的蛇肉往谢行俭面前一放,催促道,“蛇皮都剥掉了,烤起来香喷喷的,我们刚一人吃了小半条,剩下的这条是专门留给你的,赶紧拿着,凉了味就变了。”
蛇有一米多长,拨了皮的身子被大火炙烤成屎黄色,要不是蛇身像麻绳一样紧紧盘在棍子上,谢行俭估计都认不出这是蛇肉。
谢长义抬了抬手,示意谢行俭接住棍子,“拿去啃,你最喜欢的不就是蛇肉么?”
“爹!”谢行俭语气中隐隐带有哭音,他快速躲到树后,摆着手抗拒,“谁跟你说我喜欢吃蛇肉啦!我不吃蛇肉,爹,你快拿走。”
小时候侄女莲姐儿喜欢徒手逮蛇肉,有一段日子,谢家天天炖蛇羹吃,庄户人家觉得只要没毒有啥吃不得,何况蛇肉炖起来比猪肉还香,而且还大补,自然是吃的欢喜。
谢家人里,唯独谢行俭最怕这种滑不溜秋的动物,看一眼心都打怵,何况让他张嘴嚼咽。
因此每逢谢家炖蛇肉,谢行俭总会找各种理由端着碗出去吃,碗里被王氏夹的蛇肉,全被他偷偷的转给了莲姐儿吃,就因为他时不时的给莲姐儿开小灶,莲姐儿对他这个小叔叔的喜爱等级蹭蹭蹭的往上涨,小姑娘上山碰到什么新鲜的野果子,总会第一时间跑回去送给他尝尝。
就这样,两人的‘暗中交易’持续了好几年,直到这两年莲姐儿跟着杨氏学起规矩,渐渐的不再上山捕蛇,谢家炖蛇羹的机会自然就减少了。
谢行俭和莲姐儿的‘交易’都是背着他爹娘的,不怪他爹误会他喜欢吃蛇肉,毕竟当年他娘压着严实的一碗蛇肉,他每次都吃的‘精光’。
现在,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他不好找人帮他消灭蛇肉,只好硬着头皮说不吃。
谢长义举着蛇肉,被谢行俭的一席话整的脑子有些发懵,他出言确认道,“不是,小宝,你咋不喜欢吃蛇肉啦?以前每次不都吃的好好的么?咋这回变了?”
接触到他爹不敢置信的目光,谢行俭怪不好意思的,断断续续的将这些年他和莲姐儿的‘秘密交易’吐的一干二净,话尾不忘红着脸强调他非常怕蛇,所以这蛇肉他还是不吃了。
谢长义听完一愣一愣的,随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不止。
赵广慎等人闻声过来问出了啥事,谢长义笑到差点岔气,笑完后把谢行俭的‘事迹’一说,赵广慎等人听后,学着谢长义的样子笑个不断。
谢行俭无语的撇撇嘴,怕蛇怎么了!男孩子就不能怕蛇吗!
最终,他爹没有强迫他吃下恶心的蛇肉,转而钻进树林里,用简易的笼罩围了几只麻雀给他吃。
吃完后,几人继续赶路,昨夜他们走的是民道,民道偏僻,周围几乎不见村落,他们只好将车赶进小树林里睡了一晚。
谢行俭之前补了一觉,浑身清爽精神,因此他靠着窗户,绕有兴趣的光赏起外头的景致。
这一看,看的谢行俭心惊动魄,浑身发抖。
马车出了树林之后,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入目的村落房屋竟是残垣断壁,百姓们哀鸿遍野。
谢长义等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叫车夫停车。
“怎么会这样!”谢行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怎么比府城还严重?”
这里应该离登州更远啊,怎么会......
随后下来的谢长义眉头紧蹙,环视一周后,道,“这里看上去确实比府城破坏的还要严重。”
“不止是比府城。”赵广慎唏嘘长叹,“我们从府城过来的这一路,都没这里严重。”
谢行俭怔了一下,心底某种封存已久的记忆突然席卷而来,他努力使自己平静。
“糟糕,我们赶紧回家,快!”丢下话,他猛地一头扎进马车,催促车夫加快速度。